此時國會的權力,總是與戰爭結果息息相關。
君主執掌軍隊,打贏了,威望就高,就能壓制貴族,甚至解散國會,加強集權。
打輸了…
之前的查理十二世,能力還行,和俄國人打了那么久,雖然被俄國人趕到了土耳其躲避,可是能力還是有的。然而他卻在回國后攻打挪威的途中,被一顆意外的子彈打死了——有說法,說是他妹夫、現在的瑞典國王開了一槍,引發了衛兵的反應,流彈誤殺。
因著他死了,他妹妹的繼承權順位又在他外甥之下,所以國會自然而然地執掌了大權,廢棄了絕對君主制。
要搞定貿易問題,首先要搞定議會。
而和俄國的多年戰爭,使得議會中的激進派們,無一不以“擊敗俄國、收復失地”為目標。
這就是一個可以利用的道德綁架,終究大順和俄國在此之前爆發過戰爭,而且大順又和法國眉來眼去,這一次又歸還了大北方戰爭中被俘的瑞典俘虜,這讓許多瑞典年輕貴族喜出望外:這是個天然的盟友。
此時瑞典的公共知識分子們,對中國的印象很好。
和伏爾泰等人一樣,這些公共知識分子們,會虛構一個理想國。既然“地上天國”太虛無縹緲而且和宗教綁定,那么就需要虛構出一個現實存在的理想國,來實踐自己的政治理想。
這個理想國不能離得太近,如果離得太近,很容易被人去親眼看到,然后必然幻滅。
所以這個理想國得很遠,尋常人接觸不到,才能可勁兒的掄圓了吹,夾帶自己的私貨。
這個理想國必須長壽且強大。
絕大多數普通人,都是嫌貧愛富且以成敗論英雄的,越富庶、越強大,這個理想國就越有吸引力,成功者拉屎都是有道理的,失敗者努力都是浪費時間。
比如幾年后瑞典人為了鼓吹議會制和出版自由,出版過一本書,叫《唐帝國(618907)的審查制度》,吹噓道:唐帝國的皇帝是文明的皇帝,他們走進民居,傾聽每一位民眾的呼聲。他們為民眾謀求福祉,任何人民都可以向皇帝提出自己的意見…
這要是不知道的,看過這本書后,估計要以為唐朝就有自由出版法案和全民議會制了。
正是越缺啥,也要在“理想國”中描繪什么。
瑞典是此時歐洲出了名的“莫談國事”——不允許出版任何政治書籍,只要是寫成字就不行,甚至包括私人信件——如果私人信件大談國事,一樣要被判刑。
這種情況下,國會很容易被煽動,民眾的思想也很容易被控制。對俄國的復仇主義思想,可以討論,但是不準寫字。民眾愚昧到了極點,很容易被商人、貴族、有錢人煽動,這正是這些東印度公司股東們可以操作的地方。
比如卡姆比爾所說的,誰不支持大順的商人參股,誰就是賣國賊。
這是個絕佳的切入點。
而且…此時的瑞典,一場黨爭正在醞釀,這些東印度公司的股東們,可以決定這場黨爭的失敗者是誰。
斯德哥爾摩。
瑞典的國會是與別處不同的:都是分成等級和黨派,開會的時候比誰的嗓門大,假裝可以做出決定國策的決定。
等級院卻不同,他們分為四個等級,多出了一個農民等級,因為瑞典的農奴制和封建制并不完整,超過一半的農夫是自由農民,而非隸屬于貴族莊園。
國會召開的時候,議員們商定法律和稅收——這是1723年女王王夫上位的妥協,之前是沒有的——議員們會按照指定的稅收標準盯著,誰違反了誰就下臺。
法律和稅收,并不是國家的全部內政和外交,真正治理國家的,也不是這個亂哄哄的議會,而是一個75人的秘密委員會,以及一個在議會休會期的參政院。
貴族、僧侶、商人和小市民、農民,雖然都有四個等級的國會議員,但75個參政院秘密委員會里,并沒有農民的存在。
曾經的女王的丈夫、現在的瑞典國王弗雷德里克伯爵,是真正主持國政的九人參政會中,唯一有兩票的人。
不過自從1723年新法否決了雙王共治和絕對王權制,將立法權交給國會之后,國王便忙著找情人和生孩子——正妻無所出,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嘛。
反正他是神羅的伯爵,自己在神羅有封地,王室開銷不用看這群瑞典人的臉色。
此時真正主持瑞典政策的,是瑞典的首席大臣,阿維德·霍恩。
如果只是從政策上看,這是一位溫和派。但如果說的難聽點,這位叫“英俄派”。
他的腦子還是比較清醒的,瑞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不再是那個腳踢神羅、毆打北方的雄獅了。
所有的政策出發點總結成一句話,就是韓非子的那句“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阿維德還是很清醒的,打不過俄國,越打越完蛋,不如老老實實的,別去收復失地,別渲染復仇主義,搞好和俄國的關系。
別讓俄國再打了。波羅的海出海口,該扔的扔、該割的割,一定不能和俄國開戰。
在經濟上,他雖然支持重商主義,也鼓勵國內的手工業發展,但是認為瑞典也沒能力和英荷爭霸,俄國海軍都打不過,還去撩英荷?
所以,適當降低關稅,允許英荷的貨物在瑞典銷售。
在東印度公司問題上,小心行事,不要高調,不要招惹英國和荷蘭,免得英荷不滿。
發展個錘子的紡織業,瑞典這環境、這人口、這氣溫,能不能發展的起來紡織業,心里沒點數嗎?不如老老實實進口外國的紡織品,搞好英荷關系,賣賣自己的特產鋼鐵和銅以及木焦油得了。
消消停停,當個小國,別做大國的夢了。
時代變了。
議會中對這位首席大臣的反對派,是激進派,領袖是卡爾·吉倫特博格。說的難聽一點,這位叫“法國派”。
他的腦子就相當不清醒,認為瑞典應該延續舊時代的輝煌,腳踢俄國、猛踹普魯士、海扁英荷。
歷史上,法國人口頭上給予了大量的支持,可是刷卡時為零。
歷史上這位一上臺,就對俄宣戰,要復仇,要重現昔日的榮光,要讓俄國人割讓圣彼得堡。
然而法國人只有嘴在支持,俄國那邊上臺了伊麗莎白女皇,僅次于葉卡捷琳娜二世的女沙皇,暴打了瑞典,割走了芬蘭,還把伊麗莎白的前未婚夫的弟弟立為瑞典世子。
激進派的經濟政策,也很奇葩。
大幅提高關稅,高壓控制外來的紡織品,努力支持本國大紡織業主的利益,寧可瑞典無好布,不可瑞典用英荷貨。
努力支持東印度公司,挖荷蘭和英國的墻角。歷史上,趁著奧地利王位戰爭開打、法英荷西互相私掠劫船的機會,猛往廣東派商船,到處勾搭走私商,使勁兒往英國賣走私茶葉,開辟了前往美洲的走私線。
換言之,周邊的鄰居全得罪了一遍。
和法國走得近,這叫遠交近攻。可遠交近攻的前提是自己是個強國,弱國搞遠交近攻,那是嫌死的慢了。現在的俄國和普魯士,還是當年的俄國和普魯士嗎?
可想而知,支持他們的,都是年輕軍官、年輕貴族、大商人、手工業者,以及最保守最愛國的農民。
卡姆比爾等東印度公司的董事們,盯上的就是國會中的激進派,希望他們在國會中取勝,支持他們,以換取他們的回報——至于瑞典被俄打、被英嫌,那和他們有什么關系呢?只要有錢,去英國去荷蘭去俄國,不一樣當大爺?
況且,卡姆比爾本來也不是瑞典人,而是一個英國人。
趁著二月份還沒到,商船還沒起航的機會,卡姆比爾又匆匆返回了斯德哥爾摩,找到了激進派的領袖人物卡爾·吉倫特博格。
三年一度的國會就要召開,卡爾也是志得意滿。
他的支持者們,學習英國人內戰時候戴假發和不戴假發的方式,戴著與保守派截然不同的帽子,利用不準寫國事不準出書的審查制度,到處煽動對俄復仇的演講,取得了大量的支持。
他有信心,在這一次國會中,干掉保守派的阿維德,自己成為國務大臣。
如果瑞典選擇對俄開戰,法國愿意提供一筆援助,包括一部分槍支、火炮,甚至一些艦隊。
同時,這位可愛的法國使者,還給瑞典帶來了一筆很大的訂單。
法國的波爾多,盛產葡萄酒,而制作葡萄酒桶,需要上等的鐵做箍,瑞典的鐵質量相當好。所以法國斷絕了和其余國家的鐵貿易,將波爾多箍酒桶的鐵訂單,都交給了瑞典。
以此,作為這一次支持瑞典對俄開戰的誠意。
這筆訂單,是給激進派的,法國可不會把這筆訂單算在保守的英俄派政績上。
除非激進派掌控國會,訂單才會生效;而如果還是阿維德那個老頭子,這筆訂單是不會交到瑞典手里的。
訂單,意味著又能獲取一些工商業者的支持,這讓卡爾當國務大臣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現在,東印度公司的發起人、大董事、瑞典的勛爵卡姆比爾又找上了他,卡爾·吉倫特博格覺得國會的事,更穩了。
他想,他會引導瑞典人民,攻占圣彼得堡,然后…或許可以憑借威望,徹底毀掉瑞典的絕對君主制余燼,他可以成為瑞典的護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