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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六章 寡人在,請您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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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雎跪坐在秦王的面前,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秦王也是沉默了下來,這些時日,彈劾范雎,要求自己處罰范雎的人,并不少。因為秦國的律法,被舉薦的人若是犯了法,舉薦他的人也是承受同樣的罪罰的。范雎向來就與諸臣不親近,自從進入秦國之后,他所舉薦的也不過只有兩個人,兩個救下他,曾將他舉薦給秦王的人。

  一個鄭安平,一個王稽。

  鄭安平在跟廉頗交戰的時候,降了趙國,背叛秦國,這是天大的罪行,范雎作為舉薦他的人,理當是要被處死的,秦王因為愛他,嚴厲的訓斥了那些彈劾范雎的人,幫助他掩蓋了這件事,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個被舉薦的王稽,居然通敵,想要將上黨送給趙國...

  于是乎,國內的大臣們就再也坐不住了,秦國一直都是以律法來治國,范雎犯下的事情很多,他在秦國,沒有經過審訊就殺了人,包括自己的門客之類,他舉薦的人也犯了大罪,像這樣的罪行,是不能被寬恕的。群臣天天來找秦王,希望秦王能按著律法治理國家,不要毀掉秦國的根本。

  這讓秦王無比的糾結,一方面,他也知道,律法是秦國的根本,每一代的秦王,都是熟悉律法,并且嚴格的按著律法來行事,因為他們必須要做出表率作用,其余貴者才能跟隨他,若是他今日赦免了范雎,日后貴族們也學著來赦免自己的家臣,官吏們來赦免自己所親近的人,那秦國便要毀了。

  秦王很清楚這一點,可是他也很清楚,范雎對秦國的重要性。

  不只是重要性,就是從情感上來說范雎也是秦王最要好的...朋友。在范雎不曾來到秦國的時候。秦國有四貴:穰侯魏冉、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其中魏冉和華陽君是秦王母親宣太后的弟弟。而涇陽君、高陵君都是秦昭王的同胞弟弟。

  穰侯擔任國相,華陽君、涇陽君和高陵君更番擔任將軍他們都有封賜的領地由于宣太后庇護的緣故他們私家的富有甚至超過了國家。等到穰侯擔任了秦國將軍,他又要越過韓國和魏國去攻打齊國的綱壽,想借此擴大他的陶邑封地。秦王幾乎被他們所架空,壯志難酬。

  在這個時候,秦王遇到了他的命中之人王稽給他找來了一個叫“張祿”的人這位張祿很是無禮,他搖搖晃晃的就來到了王宮,秦王看到他的時候他眼里滿是不屑,當侍衛告訴他:您面前的就是秦王,請您拜見。張祿狂妄的說:秦國哪里有王?秦國只有太后和穰侯罷了!

  秦王在那一刻為這個狂士所折服,起碼,是為他的那種勇氣所折服,這還是第一個敢這樣公然在他面前議論太后與魏冉的人。

  于是,秦王客客氣氣的將這位年輕人迎接到了自己的王宮里,跪坐在他的面前,認真向他請教。張祿一言不發,只是看著自己,直到秦王再三長拜,拜了不知多少次,張祿這才告訴秦王,遠交近攻,分化諸侯的道理。秦王覺得這很好,在接下來的幾年里,果然,秦國按著張祿的戰略,順利的攻占了幾十座城池。

  隨后,張祿又幫助秦王驅逐了國內四貴,廢棄了太后。徹底將大權收回在秦王的手里,在這個時候,“張祿”就已經是秦王最信任的心腹了。可是秦人對這位在魏國受盡屈辱的人并不是很看重,都認為他所說的什么遠交近攻并不值得驚訝,秦國實力強大,找一位強悍的將軍,怎么樣都能打贏,還用得著范雎來指手畫腳嗎?

  只是,他們并不懂,范雎所提出的戰略,是非常詳細的。他說:魏、韓兩國地處中原,好比天下的樞紐,其位置相當重要,應該首先給予重創,解除心腹之患,壯大秦國實力。魏、韓歸附秦國后,北謀趙,南謀楚,趙、楚歸附,秦國當時最大的敵手齊國必然懼怕,一時不敢與秦爭鋒。

  在秦國的國勢強大到壓倒各國的情勢下,便可一個個消滅魏、韓等“虜國”,最后滅齊,一統天下。

  秦國堅持他的戰略,甚至在以后的統一之路,都是按著他的設想來完成的...除卻這些,范雎廣開言路,為秦王拉攏人才,荀子就是他邀請過來的,他又全力治理巴蜀,遷移民、筑城市、修水利、治農業,使得當地經濟有了長足發展...秦王也是愈發的離不開這位精通政治,謀略,戰略的賢才。

  原來他不叫張祿,他叫范雎。

  原來他不是有愛洗浴的怪癖,而是曾遭受非人的羞辱。

  于是秦王霸氣的給趙,魏下令:誰敢收留得罪了寡人的應侯的仇人,寡人就滅了你們的國!秦王將當初侮辱了范雎的魏齊的頭送給了范雎,并且握住他的手,向他承諾:只要寡人還活著,就絕對沒有人敢再羞辱您,沒有人敢再欺辱您。

  秦王從回憶里走出來,看著面前顫巍巍的老人,范雎的發色也變得灰白,秦王笑了起來,他說道:“范叔...您也老了。”,范雎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秦王,這是...暗示?

  秦王平靜的說道:“寡人離不開您,請您不要在意那些流言,請您回府,好好休息幾天,寡人答應過您的,只要寡人還活著,就絕對不許他人來羞辱您,若是有人阻攔您的車架,您可以殺死他,這就是寡人的命令。”

  “可是...律法...大王,我...”

  “無礙,無礙的,范叔,回去休息吧。”

  范雎低著頭,坐在馬車上,并沒有人敢攔住他的車架,只是,那些路過的大臣,卻也沒有人正眼去看他的,那些人就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范雎明白,這些人不敢當面得罪自己,因為所有得罪自己的人,都已經死了。當范雎渾渾噩噩的返回了院落的時候,門客們早已為他準備了水。

  范雎再一次洗刷著身體,再次干嘔了起來。

  那羞辱,范雎用了很長的時間,也沒有能從心里洗刷掉,每天夜里,他還是會從噩夢里驚醒,嘴里嘶吼著:我沒有,我無罪。

  當范雎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開始讀起了馬服書的時候,忽然有門客走了進來,門客認真的說道:“國內有人說:燕國來的賓客蔡澤,那是個天下見識超群,極富辯才的智謀之士。他只要一見秦王,秦王必定使您處于困境而剝奪您的權位。”

  范雎抬起頭來,此刻的他,心里是那樣的平靜,他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五帝三代的事理,諸子百家的學說,我是都通曉的,許多人的巧言雄辯,我都能折服他們,這個人怎么能使我難堪而奪取我的權位呢?”,他對門客說道:“請您將這個人叫來吧。”

  門客走了出來,范雎卻是心知肚明,這位喚作蔡澤的人,這是很想要見到自己啊,國內外的人都害怕自己,這個蔡澤怎么就敢如此囂張呢?范雎并沒有等太久,只是片刻之后,那位喚作蔡澤的燕人,就被帶到了,蔡澤狂妄的抬起頭來,一臉的不屑,范雎笑了笑,這模樣,倒是似曾相識。

  他問道:“您曾揚言要取代我做秦相邦,有這樣的事情嗎?”

  蔡澤點著頭,說道:“有的。”

  范雎對這位蔡澤倒是有了些好奇,他認真的打量著他,這位蔡澤穿著樸素的衣裳,不像是個愛財的人...身上有傷痕,應該是參與過戰事的,這狂妄的性格,難道是縱橫家的?他又開口說道:“讓我聽聽您的說法。”

  蔡澤這才說道:“您認識問題怎么這么遲鈍啊!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各自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動退去...”,蔡澤剛開口,范雎心里便已經明白,這位蔡澤是道家的學者,也明白了蔡澤即將要說什么,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他卻沒有打斷面前的這位道家的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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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上說‘功成名就之下,是不能久留的’。這四位先生的災禍,您何必再去經受呢?您為什么不在這個時候送回相印,把它讓給賢能的人,自己引退而隱居山林觀覽流水,一定有伯夷正直廉潔的美名,長享應侯爵位,世世代代稱侯,而且有許由、延陵季子謙讓的聲譽,像王喬、赤松子一樣的高壽.....”

  蔡澤可謂是做足了準備,他這么一開口,就沒有停下來,時不時的詢問范雎,他說的是否正確,范雎也只是僵硬的點著頭,說是。這么一來,蔡澤說起各種退隱的道理,就說的更加勤快了,他還舉例,從商鞅,吳起等人說起,言語里都是說范雎不知進退之類的。

  范雎只是呆愣的聽著他的言語,門客們非常的奇怪。

  若是在從前,范雎遇到這樣的說客,早就給他打出去了,可是如今,他怎么會聽這個人在這里胡說八道呢?蔡澤心里也有些慌,自己說了這么久,范雎怎么就沒有一點解釋呢?蔡澤便又說道:“如今秦王為了保護您而違背律法....”,當他說起了這一點的時候,范雎終于有所動容。

  秦王在這段時日里,一直都在藏在王宮里,說自己病重,不愿意見任何人,因為所有人都在勸說秦王治范雎的罪,可是秦王就是不肯,為此不惜抓了好幾個提議治罪的大臣,可是事情并沒有因為抓捕這些人而過去,反而是愈演愈烈,那些執行了一輩子律法的大臣們,是絕對不能容忍范雎踐踏大秦律法的。

  蔡澤的確是很能說,他的辯才,幾乎可以與黃歇媲美,范雎認認真真的聽著他說完,這才笑著說道:“好,我聽說:有欲望而不知道滿足,就會失去欲望;要占有而不知節制,就會喪失占有。承蒙先生教導,我恭聽從命。”,便朝著蔡澤俯身行禮,蔡澤也急忙回禮,這才笑了起來。

  他倒是沒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說服這位應侯。

  次日,范雎就帶著這位蔡澤找到了秦王。

  “您說什么?您要舉薦這位...蔡澤來擔任國相?”,秦王瞪大了雙眼,他看著面前的范雎,整個人都有些懵了,他有些困惑的問道:“可是,這是為什么呢?寡人并不會治您的罪,您還要協助寡人...”

  “大王,蔡澤先生告訴我“有欲望而不知道滿足,就會失去欲望;要占有而不知節制,就會喪失占有”的道理,我所舉薦的人,犯下了罪行,若是我在您還沒有懲治我的時候離開,只怕...等到我再犯下錯誤,就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了...”,范雎認真的說道。

  秦王舔了舔嘴唇,他看著范雎,眼里滿是不可思議,他問道:“范叔,難道您就這樣離開寡人嗎?寡人甚至愿意為您...您怎么可以?”

  “大王,這位蔡澤先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賢才,請您允許讓我離開,回到自己的封地,他可以接替我...”

  秦王只是看著面前的范雎,眼里滿是失望,還有沮喪,他冷笑著,揮了揮手,說道:“范叔想要離開,寡人怎么能攔得住呢?就按著您所說的去辦吧!”,他轉過身來,不再去看范雎,范雎朝著秦王俯身長拜,這才轉過身來,走出了這熟悉的秦王宮,蔡澤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們,卻只是看著范雎落魄的離開了這里。

  坐在馬車上,范雎只帶上了六七個門客,朝著自己的食邑趕去。

  自從離開了王宮之后,范雎便不說話了,他總是沉默著,連飯也很少吃...門客們無論如何勸說,也沒有能改變這一點。

  坐在馬車上,范雎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額頭,顯然,門客們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們急忙停在了一處驛站里,迅速去邀請醫生來為范雎醫治。躺在床榻上,范雎愈發的虛弱,他整個身子都蜷縮在了一起,渾身都在劇烈的顫抖著,嘴里更是不斷的念叨著:我無罪,我沒有私通齊王,我沒有背叛家主...

  在一個喧嘩的院落內,很多人都在毆打他,在往他身上便溺,將他丟進溷蕃里...

  “范叔...只要有寡人在,就沒有人可以羞辱您,沒有人可以欺辱您...只要寡人還在。”

  范雎耳邊響起了那熟悉的身影,他的身體不再顫抖,嘴角緩緩露出了一個微笑,幾滴眼淚劃過臉龐。

  “大王...”

  范雎終于不動了。

  秦王宮里,秦王總覺得心里有些難過,面前的國相還在講述著自己的治政理念,秦王忽然開口說道:“范叔...寡人...”

  他開了口,方才發現面前的蔡澤驚訝的看著他。

  秦王連忙向蔡澤道歉。

  “大王”,有武士沖進了王宮里,驚恐的抬起頭來,“應侯病逝了....”

  “應侯?”,蔡澤驚呆了,他看著那武士,又轉過頭來,看著秦王,秦王呆愣了許久,隨即,他對蔡澤說道:“請您明日再來拜見寡人吧。”,蔡澤不敢違背,只好離開。當蔡澤離開之后,武士們也都走了出去。

  秦王痛苦的捂住了臉,緩緩蹲在地面上,咬著牙,無聲的哭了起來,眼淚忍不住的掉落,心里是一陣陣的劇痛,就好像有一把利刃從他得胸口挖掉了一塊肉,那么的無助,那么的痛苦。

  “范叔,寡人身邊,都是魏冉等人安排的內應!從小到大,寡人孤立無援,寡人明明有誰也不能媲美的志向,卻被關在這王宮之中,不能實現,請您教教寡人,寡人到底該怎么辦呢?”

  “請您驅逐四貴!我可以幫您。”

  “可是...事情若是敗露,那您就會死。”

  “如果我死了而秦國得以大治,我的性命可以讓您實現自己的理想,那我死了比活著更有意義。”

  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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