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海棠瞳孔微縮,眼中的熱烈慢慢褪去,身子緩緩往后靠在床頭,意味不明的看著張子玉。
張子玉看著她,目光一瞬不瞬。
蘇海棠輕抬眼皮,朝他笑了笑,“張大人,我能先看到太子殿下的誠意嗎?”
張子玉眉頭微蹙,“姑娘不信殿下?”
“不敢,只是…”蘇海棠略垂眸子,“民女身份低微,名聲又不好,對大人您規劃出來的宏圖有些膽戰心驚不敢相信,心里…總有點發虛,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所以…”
“姑娘想殿下怎么表達誠意?”張子玉道。
蘇海棠看他,微眨眼,“大人做的了太子殿下的主?”
張子玉,“…”
“你想見太子殿下?”
蘇海棠笑而不語。
張子玉看著她,覺得有些棘手了,即便是后妃之位,那也定是太子殿下將來為穩固皇權,娶的一些朝中大臣之女。
再說,他總不能真跑去問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收一個臭名遠揚的女人為妃吧?
即便太子殿下愿意,他們這些謀臣也不會點頭。
后宮之地,每個人都應該有存在的價值,這蘇海棠…
“太子殿下公務繁忙,怕是沒空見姑娘。”張子玉斟酌著字句,看著蘇海棠的反應,“姑娘若信不過殿下,倒也不勉強,不過我太子府不養閑人,姑娘若要死守著秘密,我等也愛莫難助…”
他笑著,目光中卻滿是審視,“太極殿上,姑娘那些瘋言瘋語,閑王府、帝師府、縣主府,文武百官可都聽見了,他們都瞧著姑娘呢,姑娘險些命喪黃泉,若不是我家太子殿下憐憫,姑娘這會兒…怕是又過了一個輪回了!”
蘇海棠的神情瞬間緊繃。
張子玉睨著她,“長安縣主是帝師府的親外孫女,她若想要姑娘的命,像捏死螞蟻一樣輕松…且整個京都不會為你說一句公道話。”
“張大人這是在威脅我?”蘇海棠冷眸。
張子玉笑,“只是教姑娘認清局勢,太子殿下既然救你,便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妃位與秘密不過是等價交換,你若不從,合作不成,那自然是…一拍兩散!”
說罷,不再看蘇海棠,徑直轉身,在走出內室前落步,“半個時辰后我再來,姑娘若沒想好,我好車送姑娘回驛站。”
蘇海棠蹭的從床上坐起,“你們不怕我把太子殿下的所作所為公布于世?!”
張子玉的腳步一頓,轉過頭。
“姑娘這話,倒是提醒了我,那不如半個時辰后姑娘若沒想好,我送姑娘三尺白綾?”
然后,頭也不回離去。
蘇海棠身子一軟,倒在床上,望著不停晃動的珠簾,只覺心口喘息急促。
太子殿下的妾,未來天子的妃嬪…
太子殿下若能繼承大寶,她就是后宮嬪妃,蘇木槿算什么?!
縣主算什么?!
帝師府算什么?!
他們這些人算什么?!
哈哈!
哈哈哈!
可想到張子玉聽到她要見太子殿下,突然轉變的態度,蘇海棠心里又有些不安,擔心是張子玉為了套出她口中的秘密,給自己下的誘餌,不然他為什么不讓自己去見太子殿下?!
她覺得是張子玉心虛。
但也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真的公務繁忙,沒功夫見她?!
畢竟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是沒有辦法前去見太子殿下的,要勞動太子殿下來見自己…
張子玉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蘇海棠覺得真相跟自己想的應該八九不離十。
再一個如果張子玉是騙她的,她至少能先保住命,她還有很多秘密,可以一個一個跟太子殿下交換,她能勾的李弘載在她身上栽跟頭,還怕一個卑微怯懦長大的太子嗎?!
左右不過男女之間那點兒事。
想通了這些,蘇海棠不再焦心,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等張子玉前來。
皇宮,
永和宮。
閑王面色發白,癱坐在椅子上。
周貴妃滿臉不敢置信,去抓身邊榮嬤嬤的手,“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娘娘…娘娘別急!咱們周家沒有兵權,于皇上沒有那么大威脅,他不會…”
“不會什么?”
閑王單手攥著椅把,五指幾乎掐進木頭里面,飽滿的指甲尖白的跟他的面色一般無二,手背青筋暴突,一貫儒雅溫潤的五官此刻好似因驚恐害怕而蜷縮了,猙獰的看不出他原來的俊朗模樣。
他幾乎尖叫出聲,“他不會什么?不會殺了我,還是不會殺了母妃?還是會放過出主意下毒害他的周家?!”
“四殿下!”
榮嬤嬤大驚,忙抬頭去看空蕩的大殿,“小心隔墻有耳。”
“都這個時候了,還怕什么隔墻有耳?嬤嬤以為母妃的永和宮表面一派平和,就真的能永遠平和嗎?咱們的人能進荏苒宮,父皇的人也能在永和宮!”閑王冷道。
榮嬤嬤急的不行,話雖這么說,可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這樣的話尤其不能讓那些外人聽見,人傳人的,傳到皇上耳中不定成了什么模樣。
齊家手中握著兵權,還能被盛文帝這么肆無忌憚帶兵打殺抹掉,他們周家…只有一些官員的嘴,讓他們進諫當然可以,可荏苒宮還跪著那一大堆人,盛文帝正眼瞧了嗎?!
說到底,這些事都是那些言官鬧出來的!
若不是他們沒事去扒盛文帝寵幸了哪個妃嬪,哭鬧的盛文帝煩了心,盛文帝怎么會大動肝火,想對他們兩家下手!
若不是盛文帝想下手,他們兩家又怎會鋌而走險,下毒想敗壞盛文帝的身子!
榮嬤嬤想到此處,眼睛猛的一睜,看向周貴妃與閑王,“娘娘!殿下!奴婢想到了一件事…”
周貴妃面帶愁容,眼中血絲難掩,聽的榮嬤嬤也咋呼起來,只覺頭皮發麻,“嬤嬤,你…”
“娘娘,這一切事情的起源是云嬪啊!”榮嬤嬤抓住周貴妃的胳膊,身體因激動而顫抖,似忘了主仆之別,“若不是云嬪勾的皇上夜宿荏苒宮,就沒有那些言官進諫哭訴指責皇上,皇上不動怒不針對咱們周家與齊家,就沒有后來這些事啊,娘娘…是云嬪!罪魁禍首是云嬪!”
周貴妃一怔,從榮嬤嬤的話中慢慢反應過來,神情陡然轉冷,“這個賤人,就知道她不是個省心的!她居然敢如此算計我們周家!簡直不知死活…”
“母妃,現在再說這些有什么用?”閑王也明白了榮嬤嬤話中的蹊蹺,臉色難看異常,“云嬪再怎么添油加柴,下毒的那人確實是咱們的人,這是不可爭辯的事實!父皇親耳聽到的,他就算知道這是云嬪的元兇,殺了她,齊家已滅是事實,咱們周家…也不會落什么好下場!”
“不!”周貴妃搖頭,看著閑王,“齊家滅是齊家沒本事,他們一家都是草莽匹夫,咱們周家不一樣,你外祖侍奉過兩朝皇帝,論頭腦絕不在納蘭老頭子之下,精明算計朝內也無人是對手!你說你父皇認定了下毒的是咱們家的人,可若那毒不是咱們家下的呢?”
閑王一怔,“母妃這話是什么意思?我與老二的談話,父皇聽的一清二楚,老二說毒是他們家找的,下毒的人是咱們周家的,這會兒再說那毒不是咱們家下的,父皇他能信嗎?”
周貴妃微抬眼眸,薄唇勾起一抹微笑,如水的柔眸因她的笑彎成一道漂亮的風景,眸內水光瀲滟,引人流連。
“若是有人下了毒故意陷害給咱們周家與齊家呢?害你父皇中毒的是下的那個毒,而不是你們口中的下毒!你父皇怪罪,你們最多是下毒未遂,罪不至死!”周貴妃眼中的水波微微晃動,說到最后時,窗外滑過一道夕陽,落在她眼角,眸內水波蕩漾著金燦燦的光芒,耀眼中滿是勃勃生機。
聞言,閑王騰的從椅子上站起,眼中放亮,“母妃!”
周貴妃看著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這件事,母妃來安排,你就老實呆在這兒,給你父皇抄寫經書贖罪。”
“是,兒子都聽母妃的!”閑王心情大好,猙獰的面容快速回復溫雅之態。
榮嬤嬤忙合手,連叫阿彌陀佛。
榮坤宮 “娘娘…”
邱姑姑快步走到美人榻邊,放下百合粥,“齊家…沒了。”
蕭皇后正侍弄窗下的豆綠,聞聽此言,略回頭,指了指條幾上的小銅壺,“楚詡下手了?”
邱姑姑點頭,拎了銅壺遞過去。
“齊家滿門,婦孺上吊自盡,男丁持劍自刎,不愿意死的被當場斬殺,菜市口都沒讓去。”邱姑姑壓低了聲音,小聲道。
蕭皇后澆水的動作頓了頓,抿起一抹笑,眸底卻沒有半分笑意,反添了幾分涼薄嘲諷,“他素來不管別人的死活,只要他自己不死,死再多人也與他無關。祁王呢?”
“祁王…”
邱姑姑停了一下,才略皺了眉頭開口,“齊家二爺齊赟想拿捏太后娘娘威脅盛文帝,沒得逞,被鎮北侯顧熠山一槍掛在了宮墻上,祁王與齊賢妃、齊老侯爺…被盛文帝一聲令下,萬箭齊發射死當場!”
蕭皇后笑,“齊賢妃嫁他有二十年了吧?祁王年幼時,他也曾抱過親過疼愛過的,可你瞧,說殺就殺,還試探了一把朝堂那些墻頭草!楚詡此人,呵呵!”
“娘娘…”
邱姑姑眉頭擰著,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蕭皇后給她一個眼神,問道。
邱姑姑面色有些擔憂道,“大小姐與顧世子也進宮了,顧世子…”
“他不是受傷了嗎?來趟這渾水做什么?”蕭皇后皺眉。
邱姑姑搖頭,“說是看著臉色有些不好,其他的倒沒露什么破綻,奴婢想著,他是不是想在盛文帝面前留個話語權,以后好為大小姐說話?”
蕭皇后眉頭緊蹙,聽了她的話,放下手中的銅壺,嘆了一口氣,“這兩個孩子,把自己逼的太緊了。”
“大小姐…太難了。”邱姑姑感嘆道。
蕭皇后嗯了一聲,拿過帕子擦了手,從美人榻上起身,邱姑姑忙端了百合粥跟過去,“娘娘這兩日未曾好好用飯了,奴婢讓小廚房特意熬煮了百合粥,娘娘多少用一點…”
蕭皇后扭頭看了一眼,搖頭,“我沒胃口,先放著吧。”
“娘娘…”
“云嬪那邊,可有消息傳來?”蕭皇后避開邱姑姑遞過來的百合粥,坐在梳妝鏡前。
邱姑姑無奈,“未曾,想來,她們在得了齊家消息后也在斟酌。”
蕭皇后點點頭,卸了頭上釵環,“我去睡會兒,晚些時候再叫我。”
“娘娘!”
邱姑姑上前攔住,“娘娘多少吃一些,大小姐還等著娘娘撐腰,娘娘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大小姐怎么辦?娘娘忘了大小姐身在帝師府也遇到了多次暗殺的事嗎?不給盛文帝找點事,他就要找大小姐的事,娘娘不是說過要照看大小姐的嗎…”
蕭皇后怔了怔,微嘆一聲,“我是真沒胃口…算了,拿過來吧。”
邱姑姑忙誒了一聲,端著碗遞過去,“百合粥,奴婢盯著煮的,清香撲鼻,一點也不膩,娘娘從前最愛喝的。”
“從前…”蕭皇后看著碗內的百合,不知想到什么,漂亮的眸子里掠過嘲諷,“那些從前,骯臟污穢,不如沒有!”
說罷,拿著勺子一口一口將碗內的百合粥吞下,速度很快,像是不給自己什么反應的機會。
邱姑姑面色大變,張嘴欲攔,眼瞧著碗內的粥沒了,也沒能說出阻攔的話。
不管怎么樣,能吃進去東西是好事兒。
娘娘的身體不能再這么敗壞了。
等蕭皇后放下勺子,邱姑姑才發現自己一直秉著呼吸,忙狠喘了一口氣,朝蕭皇后笑了笑。
蕭皇后搖了搖頭,“得空去看看云嬪,瞧瞧她那邊有什么可幫忙的,齊家就這么沒了,周家人若想自救,視線肯定會纏在她的身上,讓她小心著點兒…”
“娘娘放心,云嬪娘娘長著一顆七巧玲瓏心,不會有事的。”邱姑姑道。
蕭皇后微閉眼,輕輕嗯了一聲,“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