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槿抿了抿唇,別開頭沒有說話。
鎮北侯瞥了眼賣乖的兒子,眼神閃了閃,下一刻,撩袍起身,“我才想起,我騎馬來的。”
說罷,徑直下了車。
顧硯山往蘇木槿懷里蹭了蹭,仰起頭,“槿姐兒…”
蘇木槿往里側了側身子,沒搭理。
顧硯山再蹭了蹭,“媳婦兒…”
“誰是你媳婦兒?!”蘇木槿冷眸,瞪過去,看到素日眉目晴朗,眸光如匯聚了星光的少年,此刻努力掙扎著凝出那么一抹笑,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只為讓她心安。
心中又心疼又氣惱又憤怒!
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他不要命的護著?!
明明前世,他們不過是互相利用的合作關系!
明明剛開始,他們也不過是互惠互利的朋友關系!
他何至于連命都不要,只是為了在盛文帝跟前,幫她再添一筆救駕的功勞,好讓盛文帝下殺手的決心再緩一緩。
“顧硯山…你是不是傻?!”
蘇木槿紅了眼眸,想到在宮中,他拼盡力氣射出救下盛文帝那一箭,到后面身子幾乎站都站不穩,若不是她借了巧勁兒扶著他,他怕是能當場軟倒在地。
顧硯山閉了閉眼,似要積攢力量,蘇木槿捂住他的嘴,“別說話,睡一覺,我們很快就回去了。”
顧硯山聽話的嗯了一聲,眼睛的弧度微微彎曲,似在笑。
蘇木槿抬手摸了摸他的眉眼,低下頭,虔誠的吻了一口。
顧硯山眼睛彎曲的弧度加大,下一瞬,身子一軟,癱在蘇木槿腿上。
蘇木槿一把將他摟住,緊緊抱住,催車夫,“回帝師府,快。”
車馬一路暢通無阻回了帝師府,直入二門,安泠月、項秋黎與沈啟睿、沈婉姝都等在門口,將車馬停下,一窩蜂圍住。
“姑娘…”
“槿姐兒…”
安泠月掀開車簾,蘇木槿抱著顧硯山,對沈啟睿一笑,“二表哥,勞煩你幫我把他背回房間。”
沈啟睿的目光在顧硯山雪白的面上掃過,面色沉了沉,沒說什么,彎下腰背上顧硯山玩回走。
沈婉姝張嘴想問什么,被項秋黎攔住,搖了搖頭。
蘇木槿擺手讓馬車離開,幾人前后轉回房間。
沈啟睿將顧硯山放回床上,看蘇木槿為他把脈施針,耗費內力,忙活半晌,直到蘇木槿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確定顧硯山無礙,才忙伸手扶了人坐下,問起皇宮內的事。
“顧硯山為救盛文帝動用內力射了一箭,身體損傷程度很嚴重。”蘇木槿的目光掠在顧硯山面上,神情微沉。
沈啟睿也看了顧硯山一眼,與他相當的年紀,為他表妹卻做到如此地步,顧硯山…
“他不會有事的。”沈啟睿道。
蘇木槿點頭,“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安泠月與項秋黎對視一眼,沈婉姝見幾人情緒都有些低落,想了想開口道,“槿姐兒,盛文帝被救了之后什么反應?”
蘇木槿搖頭,“臺面上的感謝,盛文帝這人…”
想到盛文帝面無表情看著祁王萬箭穿心死在自己面前,蘇木槿不由抿唇冷笑,“…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齊家?”沈啟睿似乎想到什么,問道。
蘇木槿輕抬眼皮,看沈啟睿,“萬箭齊發,祁王、齊賢妃,齊老侯爺與定國侯世子,并齊赟,都沒了。”
場中幾人頓時驚悚看向蘇木槿。
蘇木槿笑,“我們想的不過是祁王被幽禁一生,盛文帝卻沒想過給兒子留活路!”
項秋黎神情肅穆,接話道,“定國侯府,一門婦孺,皆上吊斃命!男丁…小的被母親勒死,大的持劍…自刎!”
蘇木槿眸光微沉,閉了閉眼,半晌,“盛文帝中毒加受傷,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對周家下手,我們現在的視線…”
“太子那拉攏了幾乎半個朝野,齊家一倒,多數人怕是會投在太子門下。”沈啟睿道。
項秋黎嗯了一聲,“太子妃那邊捎了回信,讓我們暫時不要動,讓太子放開了手去做…”
說到這,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安泠月抿唇一笑,“太子妃說,反正那些人早晚要為她兒子所用,讓太子殿下費心了。”
蘇木槿一怔,旋即也笑了,這話倒是棲顏姐會說的。
“那我們就靜待太子殿下的好消息了。”
“希望他不會讓我們失望。”
太子殿下果然沒讓他們失望。
蠶食…哦,不,吞并齊家朝中勢力的腳步飛一般的快。
齊家出事不過兩日,他門下的人,幾乎將齊家站隊的文武官員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那些,是他認為沒有必要拉攏的墻頭草,直接舍棄了。
當然,關注太子殿下行事的,不只蘇木槿,還有玉清宮正養病的盛文帝。
盛文帝半靠在床頭,喝完藥甩到托盤里,端托盤的宮女嚇的渾身一哆嗦,藥碗在托盤里細碎的抖著,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盛文帝瞇眼掃了那宮女一眼,擺手,“拖下去,砍了。”
宮女身子的抖動頓了一瞬,下一刻,雙手一松,托盤應聲摔在地上,藥碗打碎落地,發出尖銳的咔擦聲。
“皇上饒命,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袁青叫了人,將宮女拖了出去,親自去撿了床頭的碎碗片,又給盛文帝端了漱口的水,伺候盛文帝漱了口,才道,“太醫說,圣上的身子需要靜養。”
“靜養?他這幾日的做法哪個是讓朕靜心的?!”盛文帝呵呵冷笑兩聲,“皇位還不是他的呢,就這么急著拉攏朝臣,穩固地位了?齊家這些人都被他拉攏去了,他眼里還有朕這個皇上嗎?朕看他是長了跟祁王與閑王一樣的心思!”
袁青垂眸,沒有接話。
盛文帝兀自罵了半天,見袁青一句也不接,眉頭緊擰,抬腳踹了他一下,“你啞巴了?朕說了半天,對牛彈琴呢?!”
“圣上…”
袁青被踹的一個趔趄,往后退了兩步站穩腳跟,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太子殿下瞧著是個孝順的,下毒害皇上這事兒…太子殿下做不出來吧?”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盛文帝嗤聲,“朕問話,你怕什么?他做不出來!這話你也敢說?太子妃可是從他是個廢皇子就跟著他的,結果呢?聽信謀士的話,下毒害自己的太子妃,害自己的親兒子,他那心腸比朕還毒!”
袁青陪著笑,余光飛快掃了眼榮坤宮的方向。
“這…圣上也說了,是那些謀士的攛掇,說不定,太子殿下不知情呢?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少年夫妻,情誼深厚,這中間說不定都是誤會…”袁青陪著笑,“太子殿下瞧著是個有成算的,齊家這些人…左右圣上看不上,太子殿下覺得有用,不如就給太子殿下做個磨刀石?圣上您覺得呢?”
盛文帝斜了他一眼,“磨刀石?你還真看得起他!”
“太子殿下是圣上選的未來儲君,老奴相信圣上的決定絕對沒錯。”見盛文帝態度松懈,袁青笑瞇瞇道。
盛文帝瞪他一眼,又罵了半晌,才又叫他,“讓人盯著他,周家沒有收拾干凈之前,給他找點事做,讓他老實點兒!”
袁青忙應聲,伺候了盛文帝歇下,轉身出了寢殿。
在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什么遺漏,才轉回寢殿隔壁的小房間。
小袁太監正侯在里面,“義父,我剛接的熱水,給您解解乏。”
袁青嗯了一聲,走過去坐下,讓小袁太監伺候他脫了鞋襪,泡在熱水里,閉上眼舒服的喟嘆了一聲。
“義父,舒服嗎?我剛跟太醫院的學徒學了點手上功夫,說能活絡筋骨,讓人松快,我給您試試?”小袁笑瞇瞇的揚起頭。
袁青瞇開一條縫,瞅了瞅他,點頭,“你有心了。”
小袁嘿嘿笑,“不要說義父送了我一場這錦繡前程,就是您是我義父這點,伺候您那也是應該的!”
“嘴皮子倒越發利索了。”袁青笑著拍了拍他的頭,“眼力勁兒要跟上,我走后,就要靠你自己了,眼瞧著伺候起來都不容易…”
小袁手下的動作一頓,“謝義父指點,兒子心里明白著呢,不會給您丟臉!”
袁青笑笑,沒再說什么。
太子府 “怎么樣?”
太子楚元翎掃了眼內室,問坐在對面的謀士張子玉。
張子玉搖頭,“不好說,大夫說暫時保住了性命,但何時醒來,要看病人自己的意志。”
楚元翎皺眉。
“殿下不必擔憂,先前已從她口中得知,您會順利繼承大統,所以我們只要穩住現在的局勢,不讓皇上反感,不給那些諫臣口伐之便,事情一定會順順利利的。”張子玉勸解道。
楚元翎薄唇緊抿,朝張子玉慘然一笑,“不怕先生笑話,我現在其實特別害怕。害怕我的太子之位是鏡中花水中月,害怕父皇下一刻就會傳旨廢了我的太子之位,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只要父皇…就一刻不會消停,我…害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殿下。”
張子玉眉頭緊蹙,看著眼前眉眼染了愁苦的太子殿下,眉骨突顯,臉頰消瘦,一身太子蟒袍掛在身上空蕩蕩的。
見張子玉的目光,楚元翎苦笑,“最近茶飯不思,夜里睡不好,是不是脫相了?”
“殿下,下臣有一言,不知…”
“先生快請說。”
“您這副模樣…有好處也有弊端。”張子玉斟酌了字句,開了一個頭,忽地又笑了,“下臣覺得,咱們都太杞人憂天了。”
楚元翎不解,看過去。
張子玉分析道,“盛文帝的性情隨心情,古怪至極,殿下這副模樣若被皇上瞧見,他心情好的時候或許覺得殿下您憂心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覺得您在嘲笑他中毒受傷而消瘦…”
楚元翎一怔,仔細想來,點頭,“父皇的性情…確實不好說。”
“下臣的意思是,您平日是什么樣,這些日子還是什么樣,萬不可在皇上面前露出什么反常的行為。”張子玉叮囑道。
楚元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張子玉嘴唇動了動,里間忽然傳來一陣響動,兩人同時抬頭,對視一眼,張子玉壓低聲音道,“下臣先去瞧瞧。”
楚元翎點頭。
張子玉起身進了內室。
內里,對著窗戶的墻里放著一張雕木拔步床,輕紗帳幔,里面隱約躺著一個人。
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正吃力的發出動靜,見到終于有人進來,瞬間倒回床上大喘息。
張子玉在離床一步遠的位置停下,“蘇姑娘,你醒了。”
床上的人,赫然是從驛站消失的蘇海棠。
“張…子玉,是你?”
“是我,姑娘在太極殿被打的極重,街上那些大夫治不好姑娘,是我帶姑娘回來,救了姑娘一條命。”張子玉淡聲道。
蘇海棠無聲發笑,“張大人這是在向我討救命之恩嗎?”
“姑娘這么想,也未嘗不可。”
張子玉笑了笑,“我救姑娘一條命,再送姑娘一條青云路,姑娘要是不要?”
“太子殿下不怕我在太極殿上說的那些話?”蘇海棠費力側眸,透過窗幔去看張子玉臉上的神情。
張子玉一張笑臉沒有什么波動,“姑娘可能還不知道,皇上對齊家下手了,齊家沒了,周家…也要沒了,姑娘說的沒錯,這皇位…是我們太子殿下的。”
“齊家沒了?”蘇海棠有些發怔,“提前了…為什么?”
張子玉搖頭,“姑娘這般聰明,應該能想到為什么。”
蘇海棠瞪著床幔,好一會兒才輕輕嗤笑出聲,“是蘇木槿吧,她干了什么?”
“我們也在查。”張子玉道。
蘇海棠靜默了一會兒,“太子殿下打算給我什么青云路?”
“后妃之位。”
蘇海棠笑了,“…一生無憂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很喜歡,只是,我一個嫁過人,給人當過小妾,又不能生孩子的女子,進宮為妃,孤苦后宮終老又非我所愿…”
“若是送姑娘一個皇子呢?”張子玉不緊不慢的談判。
蘇海棠一頓,手肘撐著床鋪,頭用力看向張子玉,“你…說什么?”
“去母留子,由姑娘養大,認姑娘為母,若這孩子僥幸成了太子,那姑娘便是…”張子玉話沒說完。
蘇海棠的呼吸卻驟然停下。
若孩子繼承大統,那她就是連皇上都要聽命的太后娘娘!
蘇海棠的眼睛,迸發出熱烈的光芒。
半晌,她深吸一口氣,看向張子玉。
“太子殿下想知道什么?”
“盛文帝什么時候因為什么…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