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槿笑笑,在哪?自然要在眾目睽睽之下了。
“去太醫院吧,長安剛好也向各位太醫請教請教。”
袁青躬身,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結果,“縣主請。”
袁青帶路,袁太監跟在蘇木槿身后,三人一路進了太醫院,太醫院的太醫因為盛文帝中蠱毒一事,幾乎全在宮中,沒誰敢在這個時候不開眼的出宮。
“長安縣主。”太醫院史躬身行禮,蘇木槿上前兩步虛扶,“院史大人快請起。”
太醫院史起身,退到一旁,“所有藥材已經準備齊全,恭請縣主配藥。”
蘇木槿微頷首,抬腳進了太醫院。
空曠的太醫院大廳正中放著一個長方形的桌子,上面鋪擺著蘇木槿寫的所有藥材。
蘇木槿一路走過去,目光在藥材上掠過,不由心中輕嘆一聲,不用仔細檢查她也能從品相上看出,這些藥材都是上好的。
果然有權有勢有錢好,生病都比別人有資格。
將袖子挽起,拿過一旁的戥子看了下,從第一味藥開始抓起,“益母草15克,冬葵子10克,滑石10克,蘆根30克,赤小豆30克,陳皮5克,甘草5克,八角金盤5克,琥珀5克…”
眾太醫面面相覷,目光齊整整的看向太醫院史,太醫院史皺著眉頭上前一步,“敢問縣主,可是要用八角金盤?”
蘇木槿點頭,“八角金盤湯。”
太醫院史一愣,與身后幾個太醫交換了一下眼神,“縣主,這八角金盤是有毒的,怎么能入藥?”
聞言,袁青的臉色也微微一變。
蘇木槿淡然一笑,抬頭看著太醫院史道,“藥書上言,八角金盤的莖部有毒,不可食用。”
太醫院史點頭,“誤食八角金盤莖部,可引起身體癱瘓,體內器官損傷,最重要的是…有可能傷及到腦部!縣主,此藥不可用啊。”
“大人不必擔心,這道八角金盤湯不會對圣上的身體有所損傷的。”蘇木槿只一言,沒有再多做解釋,一群太醫面面相覷。
她說的輕松,不會有所損傷,萬一傷了呢?
他們可都看著她配的藥,真出了事,圣上的刀子可不會聽他們說,“圣上,那藥是縣主配的,我們就是眼睜睜的看著,啥也沒做。”
就一個眼睜睜看著啥也沒做就足夠要了他們的命了!
太醫院史與眾太醫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太醫院史抹著額頭的汗湊到袁青身邊,“袁公公,您看這…我等說不動長安縣主,您快開口給勸勸,這八角金盤可真的不敢用,萬一出了什么差池,我等擔待不起…”
聞言,蘇木槿抬眸,看著一群擔心的太醫,有些想笑,難怪盛文帝的蠱毒他們只敢壓制一次,這次不敢下藥了。
牽絲蠱每次爆發,蠱毒就會更重一層,用藥就得比先前翻倍,更甚者就得以毒攻毒,她不過是用了個八角金盤,他們就緊張害怕成這樣,若她用了五毒…
“諸位太醫莫要擔心,圣上身中蠱毒,蠱毒間歇發作,真發作起來難以控制,八角金盤的這點毒性,頂多能起到壓制和減緩蠱毒發作時的疼痛,不會對龍體有所損傷的。”
太醫院史的臉微微一紅,不再作聲,身后的諸位太醫也安靜了下來。
蘇木槿見他們不再糾結,開始將藥材取量,吩咐人準備爐子贊新的藥爐,在眾人面前熬起來,五碗水熬成一碗,湯汁金黃,味道略甘,蘇木槿端起放到一旁的托盤中,遞給袁青,“袁公公,此藥…略帶毒性,身上無蠱毒的人飲用會產生副作用…”
袁青些許愣怔之后便反應過來,蘇木槿話中的意思。
他微躬身,“回縣主,圣上的一切飲食用藥都需試吃太監試吃后方會入口,這是祖訓。”
蘇木槿嘆了一聲,“我與諸位太醫同袁公公一起去玉清宮。”
太醫院史應聲,帶著眾人浩浩蕩蕩的跟著去了玉清宮。
眾人都明白盛文帝的多疑性子,是以,說起八角金盤湯中所含的毒性,普通人吃了會有什么反應,盛文帝這種中了蠱毒的人吃了會有什么反應,都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盛文帝的臉色極差,瞪著那碗藥,不說喝也不說不喝,也不說讓不讓人試喝。
場面一時有些僵持。
閑王眉眼輕挑,唇角翹起一抹嘲諷。
“長安縣主說的可真是輕巧,明知是毒湯,還往父皇跟前送,是什么居心?”
蘇木槿瞧出他眸底的得意,垂首躬身,“回閑王殿下,大夫用藥,從來只選對的。八角金盤確實有毒,但毒性甚微,更何況,醫家用藥,以毒攻毒治病救人是常例。”
“常例?”盛文帝的目光越過蘇木槿,看向她身后一排站的整齊的太醫。
太醫們驀然被注視,都有些發慌。
盛文帝嗤笑一聲,“太醫院史,長安縣主所言,可是實話。”
“回、回圣上,確、卻是實話。”太醫院史心中嘆了一聲,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以毒攻毒之法猶如調理身體,讓身體的各機能尋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互相制衡…”
“平衡點…互相制衡?”盛文帝看著他,似笑非笑,“這法子你也知曉吧?為何先前沒有給朕用?”
聞言,太醫院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太醫們噗通噗通承前接后的跪了下去。
“為臣…為臣…事關龍體,為臣把握不住,不敢下藥!”
太醫院史閉上眼,實話實說。
盛文帝看著他,良久,才哼了一聲,“罷了,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去,把藥喝了,看看有什么癥狀?”
太醫院史身子一僵,額頭的汗啪嗒一聲落在地上,瞬間浸入地上鋪著的地毯中,連點水漬都沒留下,太醫院史卻聽得自己的胸口咚咚咚的像是有人在敲鼓。
“為臣…領旨謝恩。”
袁青忙端著托盤走過去,“鄒大人,請吧。”
太醫院史深吸一口氣,端起碗,閉上眼一飲而盡。
一刻鐘后,藥效發作,與先前蘇木槿和太醫院眾人所說分毫不差,盛文帝這才擺了手,讓人將另一碗藥送上去,先讓試喝太監喝了,自己才喝剩下的。
從玉清宮出來,一群太醫扶著太醫院史去太醫院配藥,蘇木槿則回自己的臨時住處休息。
翌日一早,給盛文帝請過平安脈后,蘇木槿帶著袁太監去了存放盛文帝起居錄的地方。
起居錄,從帝王即位開始,每日事無大小,均詳細記錄在案,以備查詢,尤其是像現在皇上被人莫名下了蠱毒,卻不知情時,就需要從起居錄著手。
袁太監與看守的公公打了招呼,將人引進去,自己守在外面與人小聲閑磕。
存放起居錄的房間很大,按時間先后擺放,蘇木槿伸手取了一本盛文帝去年的起居記錄,探頭朝外面看了眼,見袁太監與看守的公公說的正熱鬧,腳步一動,人影已閃到了最里面。
今年是盛文二十四年,蕭家出事在盛文十一年,十年末十一年初。
蘇木槿翻起從盛文十年末到盛文十一年初的起居記錄,掃的飛快。
盛文帝疑心病是重,蕭家功高蓋主是真,但祖父曾擔任過盛文帝的騎術師傅,父親與盛文帝亦是自小一同長大的,若沒有人背后慫恿攛掇,盛文帝怎會連個善終都不給祖父與父親?!
她第一次聽姥爺姥姥和舅舅提起時就在想這個問題。
盛文帝哪怕想要祖父與父親的命,顧念著以前那點情誼,也會選擇一個溫和的方式,而不是逼迫一家忠臣良將如此窩囊的死去!
找到了。
盛文十年十月初一,寒衣節。
巳時三刻,周丞相覲見,午時一刻出。
申時二刻,定國侯覲見,酉時一刻出。
戌時,周丞相與定國侯覲見,亥時二刻出。
盛文十年十月初三,天氣潮濕有降雨。
辰時正,周丞相與定國侯覲見,午時一刻出。
盛文十年十月初四,降雨。
申時一刻,周丞相與定國侯覲見,酉時正出。
蘇木槿嘩啦啦連翻數頁,幾乎是每隔一日或者兩日,周丞相與定國侯就會同時或者分開覲見盛文帝,時間略長,里面說了什么,起居錄里沒有寫,蘇木槿卻有種近乎偏執的直覺,蕭家的家破人亡,與兩家都脫不開干系!
蘇木槿又調了盛文十一年年初的起居錄,赫然發現,盛文帝召見周丞相與定國侯的次數增多,進后宮周貴妃與齊賢妃處的次數和時間也開始增多。
蘇木槿又抽出盛文帝在十年末與十一年初是飲食記錄,與起居錄做對比,也發現那些日子盛文帝明顯食不下咽心事重重。
蘇木槿略沉了沉氣,將手中的飲食記錄放回去,想要翻找父親出事那兩日的起居錄,轉身之際,突然帶落飲食記錄中一本泛黃的冊子,她彎腰撿起,正準備放回原位時余光掃到半開的冊子中熟悉的筆跡,手頓時一緊。
那字體,是她在玉清宮盛文帝的書案上瞧見的。
這冊子…
蘇木槿呼吸一緊,小心翻開冊子扉頁,就見第一頁上龍飛鳳舞題寫著,“盛文記事。”
竟是盛文帝的日常記事本。
往里翻,都是記錄的一些瑣碎小事并一些發泄言語。
“國庫沒銀子?戶部那些混蛋都在干什么?朕拿錢養了一群無用之人嗎…”
“修個水壩一百萬兩沒了,工部要銀子,兵部要銀子,都要銀子,朕上哪弄銀子去…”
“敢輕視皇后,砍了…”
“謙和又立了大功,該封什么呢?”
“周丞相所言有些道理…”
“功高蓋主!”
“外祖父想立白家女為后,呵呵,當我是傻的嗎?白家已然勢大,我怎會讓我的皇位再遭白家眼紅…”
“明明酷暑已過,我卻格外難受…”
“謹言懷孕了,普天同慶!”
“齊侯爺所言甚是,朕不能讓嫡子與朕一樣,遭外家挾持…”
“心軟成不了大事!”
“心軟成不了大事!”
“心軟成不了大事!”
一連三遍心軟成不了大事,筆力蒼勁,墨透冊子剩下的全部紙張,可見寫這句話時,盛文帝下了多大的決心。
蘇木槿合上眼,只覺腳下發軟。
果然,盛文帝是受人蠱惑的!
“縣主?長安縣主…”
房門口忽然傳來袁太監的叫聲,蘇木槿神色一凜,將手中的冊子快速放回原位,拿起先前的起居記錄身形一閃,站到了離門口不遠的位置。
房門打開,袁太監一眼瞧見她,笑著躬身,“縣主,榮坤宮的邱姑姑來了,說有幾句皇后娘娘的話囑咐縣主,正在宮門外候著。”
蘇木槿眉眼一松,面上露出幾分笑意,“這就來。”
邱姑姑看到她,眸底的神情又是激動又是驚恐,面上卻是半分不顯,笑著將袁太監打發了,拉著蘇木槿的手往外走了很遠,立在空無一人的走道邊,微微福身,“姑娘。”
蘇木槿忙扶起她,“姑姑,你怎么來了?”
邱姑姑笑著將她打量了一番才道,“娘娘知道你被皇上叫進了宮中治病,擔心你吃睡不好,讓老奴來看看。姑娘,可有為難之處?”
蘇木槿笑著搖頭,“是我的不是,昨日就該去榮坤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卻怕讓娘娘跟著沾惹了晦氣…”
邱姑姑卻笑著道,“沒事就好。”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蘇木槿想了想,還是開了口,“姑姑,我來調取盛文帝的起居錄,發現了一些事…”
她抬頭,神色肅然的看著邱姑姑。
邱姑姑臉上的笑容因她的肅然而斂起,“什么事?”
“與蕭家滅門有關。”
此言一出,邱姑姑的臉色瞬間大變,黑眸幾乎一瞬間冷凝下來,“是不是周家、齊家?”
蘇木槿眉間掠過一抹訝然,“姑姑都知道?”
邱姑姑搖頭,“皇后娘娘這些年因為老爺與少爺的死一直耿耿于懷,蕭家舊部的人雖暗中也打探了不少消息,但到底群龍無首,消息散亂,不得要領。老奴與皇后娘娘深居后宮,這些年也安插了不少人到各宮中,打探出不少真真假假的消息,其中有一條說的就是蕭家出事前,周家與齊家人曾頻繁出入宮中覲見皇上,周貴妃與齊賢妃那段時日關系也格外的好,兩個素日冰火不相容的人關系突然轉好,若說沒有什么貓膩絕不可能!老奴這些年往這兩個宮中安插了不少人,今年年初才得了一些眉目,在一個灑掃的老宮女口中得知,蕭家出事那段時間,周貴妃與齊賢妃曾在院子里說過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