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庭沖著屋里的書桌昂了下下頜,不緊不慢道:“鑰匙,一直在桌上啊。”
鳳乘鸞一扭頭,果然一枚小小的古銅色鑰匙,安安穩穩地躺在書案上。
可是,她竟然在他房中一整個晚上,都沒看見!
“你一進屋就奔著本王的床來,變著法子扒本王的衣裳,爬本王的床,還忙著服侍本王用早膳,看不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王善解人意,不怪你!”
“阮君庭!”鳳乘鸞頭頂快要冒煙了,她就沒見過這么無恥的人!
“早點回去吧,你太久未歸,只怕鳳夫人又要拎著打王棍找上門來了。”阮君庭將所有能占的便宜都占了個遍,此時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鳳乘鸞瞪圓的兩眼,忽地一彎,嬌嬌一笑,軟軟道:“王爺說得甚是!”
她抬手,用鑰匙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將身上的五連環去了,嘩啦一聲,扔在地上,之后來到床前,將桌上剩下的湯啊、粥啊、菜啊,等等一應碗碟都倒在一只大碗中,之后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王爺的早膳,小女子伺候不周,請多見諒!”
說完,嘩啦——!
一大碗亂七八糟的剩菜,全從阮君庭頭頂上倒了下去!
之后,啪地一拳,捅在阮君庭胸口那日被剪刀戳過的地方,痛得阮君庭悶哼了一聲,“王爺好好休息,小女子告退,有空,再!來!看!你!”
等鳳乘鸞終于重獲自由,利手利腳如一只小鳥般飛了出去,秋雨影趕緊進屋去,結果見了頭上還掛著菜葉的他家王爺。
“額…,王爺…”他小心翼翼替阮君庭摘了菜葉,再將臉上的菜湯和米粒子擦了擦,“您息怒!”
阮君庭本來整齊纖長的睫毛上,正向下一滴一滴淌米湯,沉聲道:“雨影。”
“屬下在。”
“這個死丫頭,本王吃定了!”
秋雨影怒而抱拳,“喏!”
山鬼口這里出了這么大的事,連守將都被斬了,副將自然是要先行飛鴿傳書,將軍情呈報朝廷,之后再命人快馬加鞭,將軍報和龍幼微及高震山聯名的親筆信呈報回去,等候景帝圣裁,任命新的守將。
龍幼微不放心這里的情況,夫君又被停權,不能過問太多,她就只好暫且帶著女兒留下來,等新的守將到任,再替夫君交待一二。
而高震山則帶著容婉和一眾被拐賣的女子,靜候容虛成與衛戍隊的大隊人馬趕來。
至于阮君庭,依然是以藍染的身份自居,一方面,他還籌謀著如何將修映雪這個人質,從龍幼微手里摳出來變成自己的人質,另一方面,他的小乖還沒走,他也不想走。
鳳乘鸞這一早,在阮君庭那里大獲全勝而歸,心情甚好,回了自己的房間,簡單收拾一下,因為是女兒家,在軍營中走動不方便,就換了身軍服,用發扣將長發束了起來。
等到出門舒展一下被五連環栓了多日的胳膊腿,就大老遠地聽見西門錯的大嗓門。
“我跟你們說,當時,老子就想啊,這船要是開得慢點,那屁.股就被炸開花了!可是咱們龍太師是誰啊!他老人家精心設計的裝置,簡直是天上地下獨一份,就將那繩索那么一拉,船底下的那個大扇葉子就突突突突地轉,這船啊,就跟飛了一樣快!”
圍著他聽熱鬧的山鬼口守軍將士們,就是一陣驚嘆。
他接著白唬,“說起這一戰,老子最佩服的還有一個人。”
“誰啊?誰啊?是不是鳳夫人?”眾人七嘴八舌地問。
“不是!”西門錯賣了個關子,他左右看了看,“是那個姓藍的!”
有人嘶了一聲,“姓藍的那個,我看除了長得還不錯,也不怎么樣啊?聽說下水去找什么東西,還差點把自己憋死了。”
“那是他水性不好,可不妨礙他牛掰啊!”西門錯一腳蹬在石桌上,“你們猜,他怎么讓那暗城的大船老老實實在下面關口那兒等著被炮轟的?”
“不是用劍斷了桅桿,破了船帆嗎?”
“切!那是表面!他啊!早先就下過一次水了,突突突突!就這么著!”西門錯兩手比比劃劃,“用那把劍,把暗城的大船,從底下給硬生生豁了!老子跟著在水底,親眼看見的!”
哦——!
一片低聲驚呼!
“他要不是前面豁了那戰船,本就傷了元氣,后面怎么會被誅殺炮震傷?又怎么會潛下水中出不來?”西門錯豎起大拇指,“我跟你們說,不論別的,就這股子打起仗來不要命,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老子就是服!”
“沒錯!有膽量!有魄力!配得起咱們三小姐!”
“對!咱們三小姐這種能一腳踹開誅殺炮,轟了半座山頭的女子,就得藍公子那樣的人來匹配!”
眾人咋咋呼呼,鳳乘鸞隔著一座墻,越聽就不愛聽,大吼一聲,“嘀嘀咕咕,說什么呢!”
她也不尋門,直接翻墻跳了過去。
可這一過去,差點沒摔了個跟頭!
好臭!
抬頭一看,西門錯正跟一眾山鬼口的兵頭湊在一起,吃榴蓮!
榴蓮這東西,雖然聞著臭,卻飽人,在南淵,貴族是不屑于吃的,只有窮人實在餓得發慌,才會去吃。
西門錯吃,是因為他是個山賊,除了狗屎,什么都吃。
將士們吃,是因為他們沒啥特別好吃的東西解饞。
而鳳乘鸞上輩子也吃過,卻是因為有一次,阮君庭的大軍將他們逼上了絕境,斷了糧草,就等著她束手就擒。
可她偏偏不認輸,寧可餓死也不投降。
最后是西門錯聞著臭味,帶著部隊進了一片生了榴蓮樹的林子,眾人靠吃榴蓮活了下來,熬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日子,終于等到了援軍,絕地反攻,才突出了重圍。
“西門錯!”鳳乘鸞二話沒說,眾目睽睽之下,直奔西門錯撲了過去。
西門錯當是鳳乘鸞為了葫蘆山的舊仇要揍他,想要掉頭想要跑,身法卻沒有鳳乘鸞快,被她抓了,竟然攔住脖子,狠狠地抱住了!
他當時就傻了!
一雙眼珠子瞪得滾圓,什么情況?被三小姐強行表白了?
可人家沒有心理準備啊!
鳳乘鸞緊緊地抱著他,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前世訣別之后,就再未相見的兄弟,如今就在眼前!
他在她身邊十余年,從未娶妻,任勞任怨,雖然是個渾球,卻渾得可愛!
她抱著他,因為他是她的將士,是她的兄弟。
前世一起披肝瀝膽,櫛風沐雨,生死戰場上一起相互扶持,一同走過來的人!
戰事艱苦的時候,她與他們同吃同睡,風雪交加之中,也曾抱在一起取暖,從未計較過男女大妨!
他們如一群狼,將她圍在中間,守著她,護著她,供奉她為王,臣服于她,為她而來,又為她而去…!
“西門錯——!”鳳乘鸞喚的這一聲咬牙切齒,手臂緊緊勒著西門錯的脖子,勒得他快要翻白眼!將這么多年的離別之情,都集中在手勁兒上。
“我我我…,我錯了!三小姐,快別抱了,放開我…!”西門錯也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
他只知道,沒見過小娘們這么跟男人親近的!
隔壁院子里,阮君庭那間房的窗子開著,這聲音就飄飄忽忽傳了過去。
坐在窗邊透氣的阮君庭砰地將窗子關上,“雨影!”
“屬下在。”
“把她給本王弄回來!”
“喏!”
秋雨影很少見到自家主子動怒,到了他這個身份地位,又經歷過那么多大風大浪,已經沒什么事是真正能觸動他心底那根弦的了。
人,只有不輕易為外界所擾,才沒有弱點。
可王爺現在,居然聽到點兒不愛聽的聲兒就發脾氣!
他強壓著嘴角的笑,轉身出去了。
等秋雨影用衣袖掩著口鼻,出現在隔壁院子里時,鳳乘鸞正腳踩著凳子,跟西門錯那一干人等分榴蓮。
“啊!香啊!很久沒吃過了!”她深深一聲慨嘆。
西門錯豎起大拇指,“三小姐果然識貨!”
秋雨影放下衣袖,清了清嗓子,“見過鳳三小姐。”
鳳乘鸞吃得嘴角兒上都是,“干什么?你家那個死病嬌又出什么幺蛾子?”
秋雨影是個忽悠人的高手,微微凝眉,作出欲言又止狀。
鳳乘鸞便著急,“有什么事快說啊!”
“是,鳳小姐,我家主子他,不肯吃藥。”
說完,秋雨影都在心中打鼓。
他這一瞬間,想了一百種理由,什么吐血了,什么暈過去了,什么心口疼等等。
可一想到這鳳家三小姐的暴脾氣,只怕這些弄虛作假的,一旦穿幫,就更難看。
不如稍稍示弱,倒顯得他家王爺多么想念她,離不開她。
果然,鳳乘鸞眼珠子一轉,“不肯吃藥是吧?我有辦法!”
她扯了衣袍,纏在手上,隨手挑了只咧開口的榴蓮,“走,喂你家主子吃藥去。”
秋雨影嘴角就有點抽。
我好像剛剛自作聰明,做錯了什么…
算了,不管了,反正王爺也只說將人弄來,沒說用什么法子!
他將鳳乘鸞送到阮君庭門口,也不敢進去,就在門口道:“鳳小姐,王爺這么許多年,罕有傷得如此嚴重,心中憋悶,若是鬧點脾氣,請您看在這山鬼口一戰中,王爺也是盡心盡力的份上,多多擔待。”
鳳乘鸞手上纏著布,捧著一只榴蓮,嘴角一挑,“好說。”
讓你裝病嬌!
玩不死你!
她進了屋里時,阮君庭已經回到床上坐好。
他墨染般的長發,如水垂下,微屈了一膝,靠著床柱,身上已經換了件干凈的寬大睡袍,領口微敞,從床沿兒上滑落,悠然閑散,如世外謫仙。
他對自己的造型很滿意,然鵝,鳳乘鸞全似沒看見。
阮君庭抬眼見她手上纏著布,又抱著個滿是刺的大球子,便知沒好事。
但是,他并不問她抱著這玩意來干嘛,反而是溫聲道:“可是貪玩扎了手了?”
那聲線,就像是哄著三歲的小孩,幾分心疼,幾分寵愛,還有幾分逗弄。
鳳乘鸞就是眼角一跳!
裝什么寵溺!
惡心!
她將榴蓮放在桌上,手指戳進縫里,咔嚓,掰開,一股熏人的異“香”緩緩飄散來開。
“聽說王爺不肯吃藥,一門心思等死,我特意來看熱鬧。”
阮君庭嫌臭,將臉扭向床里,“是秋雨影說本王不吃藥?”
“怎么,弄錯了?那我走了。”鳳乘鸞抱起榴蓮就要走。
“鳳姮!”阮君庭失聲叫住她,之后又強作鎮定,“咳,你拿的什么東西?”
他終于注意到這玩意了。
鳳乘鸞笑嘻嘻湊到床邊,神秘兮兮道:“好吃的,可香了,你要不要吃?”
她人過來,順帶著一大股臭味襲來,阮君庭托早上那一盆剩菜湯的福,剛剛洗過澡,正清爽干凈著呢,這會兒就微微向后避開一點,“何物?”
“榴蓮!特別好吃,我幾天不吃都想的那種!也不知道你們北辰有沒有?”
阮君庭警惕地看了看桌上那個滿身是刺的臭東西,腦補了一番,若是他的中軍王帳中,被這丫頭放上兩只這東西,他以后怕是要夜不歸宿了!
“北辰,從無此物。”
“所以你不知道這東西的好咯!”
鳳乘鸞轉身,也不管他要還是不要,抱了半只榴蓮,就湊了過去,向床邊一坐,翹起二郎腿,口中拿腔拿式地溫柔,“來!我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