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分落了一點雨,秋風送爽,空氣清新,碧空如洗。
容嵐神色疲憊,眼中滿是紅血絲,目光卻溫柔,用勺子輕輕攪動著清粥,淡淡的米香隨著微涼的風在清容院中彌漫開來。
“咿呀!”
聽到嬰孩稚嫩的聲音,容嵐回頭,就見楚楮左手抱著容修景,右手抱著容青辰,站在廚房外面看著她笑。
楚楮沐浴后,換上了楚笑笑給他做的新衣裳,高大偉岸,俊朗不凡。
君靈月專門給兩個小家伙穿上了她親手做的小衣裳,精致又可愛,還特別喜慶,上面鑲嵌著他們的土豪舅舅段云鶴強烈要求必須要用的各色珍珠,璨璨華光溫潤而美麗。
這本就是打算讓兩個寶寶在元秋和蘇默都平安歸來,一家團聚之時穿的。
雖然錯過了中秋節,但老話說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容青辰看到容嵐,小臉興奮,笑得見牙不見眼,揮舞著白嫩的小手,手腕上的紫玉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容修景一身寶藍小錦袍,戴著一頂毛茸茸的小帽子,上面鑲嵌著一顆明珠,更襯得那張酷似蘇默的小臉兒可愛無敵,他又困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歪倒在楚楮肩膀上就不動了。
容嵐看到孩子,眸光倏然溫柔如水,放下湯勺快步走出來,把對著她伸手的容青辰抱在懷中,親了親她嬌嫩的側臉,而后看向楚楮,兩人相視一笑。
辛夫人才剛收拾好,要出門再去看看元秋,正好看到這一幕,又默默地關門回房,不想打擾他們。
已經連續多日沒有聚在暖閣吃晚膳的容家人,在中秋節次日,再次聚在了暖閣里吃早膳,不過等人都過來的時候,已是半晌了。
吃的是哪頓不重要,吃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籠罩在容家人頭頂上的陰霾,終于消散了。
得知元秋沒了性命之憂,他們心中的巨石總算是落下,緊繃的心弦放松下來。
柳仲再次給元秋號脈之后過來告訴大家,確定以及肯定元秋脫離危險了,蘇醒只是時間問題。
而后,多日沒睡好,昨日又跟著擔驚受怕熬了一夜的柳仲支撐不住,被樊驁背著回家休息去了,臨走說晚些時候再過來看元秋。
時隔多日,湖邊暖閣里再次傳出了歡聲笑語,雖然元秋尚未醒來,但大家已經在慶祝她劫后余生了。
年輕人還好,昨天跟著熬夜的老人家吃過早膳之后都回去補覺了。
孩子們在湖邊嬉鬧玩耍。小灰狼從外面覓食歸來,被容元順抓住,然后讓寶寶們輪流騎著它玩兒。
倒是不必擔心小狼會傷人,它去年冬天在容家過得太舒坦,又被小伙伴元寶“調教”過,雖然在山里捕獵時相當兇殘,但一回家就乖得跟大貓似的,也喜歡親近小孩子。
容嵐做好清粥,元秋沒醒,蘇默陪著她也睡下了,便放爐子上溫著了。
吃過東西之后,楚楮催促下,容嵐才終于回房睡覺。楚楮還跟辛夫人討了些安神香點上,讓容嵐好好睡一覺,她這些日子心力交瘁,身體快要支撐不住了。
從清容院離開,楚楮抱著容青辰,要把她送去暖閣跟其他孩子一起玩兒。
靠近湖邊,就見才睡了沒多久的段嶸又出來釣魚,已是精神奕奕的樣子,笑著說大家最近太累了,燉點魚湯補身子。可惜元秋不能吃魚,但他已經命人從南方采購了不少新鮮的食材,正在快馬加鞭送來萬安城。
段云鶴把船劃過來,楚笑笑和一群孩子在船上鬧作一團。君青瑤看到容青辰,就揮舞著小手叫她,“妹妹!妹妹!”
容青辰小身子往前傾,迫不及待地要跟哥哥姐姐一起玩兒了。
船到岸邊,楚楮俯身,把容青辰交給楚笑笑,君青瑤就撲過來抱住了容青辰,姐妹倆親親熱熱地貼在一起。陸大寶剛湊過來,君青瑤小腳一蹬,陸大寶就倒在了容修澤身上,青修奕連忙過來拉兩個弟弟,結果船掉頭晃了一下,全都撲在了一處。
楚楮看著小船離開岸邊,孩子們笑鬧著,他臉上的笑容也沒落下過。
和風暖陽,目之所及,一切都變得鮮活美好起來。自從出事到現在,楚楮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昨日萬安城傳出三公主元秋得了怪病,性命垂危的消息,牽動著諸多百姓的心。一直大門緊閉的容府,更是讓人不得不多想。
臨近正午,見到樊驁趕著車,帶柳仲從容府出來回家去,一般百姓也不敢攔路詢問,但半路正好碰上了被祝老國公催促著來容家看元秋的祝錦年。
祝錦年遠遠看到柳家的車,打馬上前,拱手跟樊驁打招呼。
樊驁停了車,也沒跟祝錦年寒暄什么,就聽祝錦年問他是不是才去過容家。
車里昏昏欲睡的柳仲聽到聲音掀開車簾,祝錦年連忙下馬行禮,“師父!”
當初祝錦年拜入柳仲門下,還是元秋牽的線,他是元秋正經的師弟。
柳仲見是自家徒弟,立刻就明白這是往容家看元秋的,周圍百姓都紛紛駐足豎起耳朵,都很想知道元秋到底怎么樣了。
“放心吧,你師姐吉人天相,醫術高明,救了自己,現下已經沒事了!”柳仲高聲說。
祝錦年眉目舒展,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撫掌道,“太好了!”他的夫人齊穎自從知道元秋出事,天天夜里抄經為她祈福,已經抄了厚厚一本。
周圍傳來一片歡呼的聲音。
“我就說,三公主殿下怎么可能會被怪病難住?”
“就是!什么怪病三公主能治不好?”
“三公主救了那么多人,老天有眼,當然不會讓她出事!”
“我得趕緊回去告訴我老娘這個好消息!”
柳仲一句話,坐實了昨日城中的傳聞,但同時也讓心系元秋的人都放下心來。
樊驁趕著車繼續上路,祝錦年調轉馬頭,回家報喜去了。
容嵐一覺睡到了黃昏日落時分,醒來的時候外面天色都暗了。
她靜靜地坐在床上,想著自從元秋回家以來的種種經歷,想到惠明大師說的,過了昨夜,元秋只要沒事,命里最大的劫數就過去了,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容嵐洗漱過,專門換上一身茜素紅的長裙,她已經許久沒穿這么亮的顏色了,但今日高興。
等容嵐出門,就見晚霞瑰麗,高大俊朗的男人腰間系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笑容明朗,遞給她一碗香氣撲鼻的排骨湯,“幫忙嘗嘗咸淡。”
容嵐接過來,聞著香氣,更覺腹中空空,喝了一口,胃里一下子就暖了起來,只覺鮮美異常。
“味道正好。”容嵐點頭,又加了一句,“很完美。”
楚楮笑意加深,“那就好,可以出鍋了。”
“秋兒…”容嵐睡了大半日,不知道元秋醒了沒有。
“秋兒還沒醒,阿默又喂她喝了點元寶的血,身體在恢復了,不必擔心。”楚楮說。
容嵐又舒了一口氣,“嗯,只要秋兒沒事就好。你沒有休息一下嗎?”
“我身體好著呢!”楚楮脫口而出,四目相對,兩人都莫名有點尷尬。
“我去觀瀾院看看。”容嵐把湯喝完,楚楮接過碗,她就往外走去。
一片紅葉打著旋兒落在了容嵐肩上,楚楮立刻上前,幫容嵐拿掉,“你快去吧,稍后到暖閣用膳。”
容嵐微微點頭,“好。”
昨日情急,兩人握手擁抱互相依靠,都很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但今日莫名又多了幾分客氣。
楚楮看著遠去的窈窕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轉身,將那片紅葉在臉上輕輕貼了一下,唇角微勾,“我身體的確很好,要早點成親才是。”
容嵐半路碰上容元順,母子倆一起來了觀瀾院。
廊下點了紅燈籠,院中靜悄悄的。
容嵐這才突然想起一個人來,“蘇顏呢?”她只惦記著元秋的毒解了,倒忘了昨夜放狠話要報復蘇顏。
容元順揚起小臉兒,輕哼到,“那個毒婦,又被表哥下了斷腸散,扔回地牢去了!娘若想打她,隨時可以去!”
容嵐沒說什么,到元秋房門外,聽里面沒動靜,兩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打算離開時,房門突然開了。
蘇默神色憔悴,聲音沙啞,叫了一聲“娘”。
“秋兒可好?”容嵐連忙問。
蘇默點點頭,“沒再吐血。師父今日來看過幾次,都說在好轉了。”只是尚未蘇醒過來,蘇默的心仍沒有完全放下。
容嵐和容元順進門,到床邊,就見元秋蓋著被子,靜靜躺著。小雪貂元寶被再一次放過血之后,蘇默讓人把它送去給君靈月了,說讓喂它吃點好的補補血…
元秋的面色并沒有比昨日好多少,容元順握住元秋的手,小臉認真地說,“阿姐你要快快醒來哦,小景和小辰都好想你,我也好想你。”
“我讓人把晚膳送過來,你多少吃一些。”容嵐輕聲對蘇默說。
見蘇默點頭,容嵐就帶著容元順離開了。
不多時,容嵐讓青云送了幾道蘇默愛吃的菜來,挑了清淡的。
“主子吃點吧,還要照顧夫人呢。”青云見蘇默坐在床邊沒動,擺好碗筷,勸了兩句,“若夫人醒來,覺得主子不好看了…”
蘇默蹙眉,“知道了。”
青云這才默默退出去。
蘇默坐在正對著元秋的位置,吃著飯,視線一直沒有從她身上離開過,怕元秋醒了看不到他。
另外一邊,容家人在暖閣中熱熱鬧鬧地慶祝。大半年的擔憂終于解除,他們都需要疏解心中的苦悶。
鬼道人的興奮程度不亞于當初見到寶貝重孫,吆喝著要喝酒,喝好酒,甚至想跟寶貝重孫青修奕碰杯一起喝,司徒纓連忙說孩子困了要睡覺,把青修奕帶走了。
但有人陪鬼道人喝,因為容家的男人們今日都想喝幾杯,而第一個醉倒的卻是在得知元秋沒事之后大哭大笑差點把君紫桓嚇到的容元若。
君紫桓抱著醉得迷迷糊糊的容元若先撤了,被他們忘記的君青瑤小姑娘完全不慌,一心跟她哥容修澤搶吃的,大有不把容修澤弄哭不罷休的架勢。
容嵐也喝了兩杯,送孩子們去睡覺之后又出來了。
明月皎皎,涼風習習。
身后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睡不著嗎?”
容嵐回頭,就見楚楮抱著一個花瓶從暖閣的方向走過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那眸光和笑意更添了幾分溫柔。
見容嵐看向花瓶,楚楮微笑解釋,“這本是段小云要送給笑笑的,我們拼酒,他輸給我了。”
容嵐忍俊不禁,“你怎么還跟孩子搶東西?”
楚楮理直氣壯,“我覺得這個花瓶更配你,讓段小云給笑笑找別的去。”
容嵐面色微赧,“也不怕孩子笑話你,一把年紀了…”
楚楮皺眉,“我很顯老嗎?”
容嵐避開了楚楮灼灼的目光,“你快去休息吧。”
“你要去哪兒?”楚楮走到了容嵐身旁,容嵐才看清那花瓶,在夜色下玉光湛湛,上面的圖案像流水一般靈動,的確不是凡品。
也正因為這花瓶天黑之后才能看出妙處來,所以段云鶴打算今夜送給楚笑笑,結果被楚楮發現,非常不客氣但又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搶走了。
“我想去地牢里看看蘇顏現在的模樣。”容嵐說。
楚楮點頭,“我陪你一起。”
容嵐也沒拒絕,兩人在月下慢慢穿過半個容府,到了地牢入口,楚楮走在前面,容嵐跟在他身后,一起下去了。
地牢里的溫度倒比外面還高些,但空氣沉悶壓抑。除了蘇顏之外,還有當初假冒容昊妻子的紀茜跟她的舔狗,一直半死不活地熬著。
容嵐看到蘇顏的時候,她正在遭受奇癢無比的折磨,用頭撞墻撞地,像是瘋了一樣。
沒多久,蘇顏稍稍平靜下來,大口喘著氣,躺在地上,身子顫抖不停。
“嵐兒,我們哪日成親?”楚楮突然開口問容嵐婚期。
容嵐愣了一下,地上的蘇顏,猛地抬起頭來!
楚楮沒看蘇顏,只眸光湛湛地看著容嵐,等著她的回答。
容嵐看出楚楮眼中的認真,知道他并非只是為了刺激蘇顏才會這樣問,想了想說,“你的終身大事,要慎重些,明日我們同去護國寺拜訪惠明大師,請他給定個黃道吉日,我們再成婚。”
容嵐的話,讓蘇顏一下子就瘋了,嘶吼怒罵著要撲過來,但她手腳都被鐵鎖鏈固定在地上,根本碰不到容嵐。
“如此良夜,可不要被這些不知所謂的玩意兒影響了好心情,我們走吧。”楚楮握住容嵐的手,牽著她往外走。
容嵐也沒打算今夜對蘇顏做什么,便任由楚楮帶著她離開。
兩人倒像是夜里幽會路過地牢下來欣賞一下蘇顏凄慘的模樣然后就更加開心地去甜蜜相伴了…
若容嵐真對蘇顏嚴刑拷打,蘇顏都沒有現在這么難受,她感覺到了滿滿的無視和鄙夷,仿佛她只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蘇顏的瘋狂之語都被拋在了身后,楚楮和容嵐走出地牢,一直到把容嵐送回清容院房門口,楚楮才不舍地放開她的手,“快去休息吧。”
“花瓶不是送我的么?”容嵐提醒楚楮。
楚楮輕笑,“忘了。”只顧著看容嵐,花瓶還在他手中。
容嵐抱著花瓶,“你也快去睡吧。”
“好。”楚楮點頭,但沒動。
容嵐面色微紅,把房門關上,才聽楚楮腳步聲離開。她低頭看著精美的花瓶,微不可聞地說,“怎么這么沒出息,一把年紀了…”
觀瀾院。
蘇默躺在元秋身旁,一手與元秋十指相扣,一手翻閱著元秋一直放在枕頭下面的一本《情錄》,這是蘇默和元秋定情之后送給她的禮物,里面記錄的全都是兩人從初遇到相識相知相戀的點滴。
月上中天,蘇默合上手中的書,正要放回枕下,突然感覺元秋的手指動了一下,很輕微。
蘇默神色一震,立刻放下手中的書,就見元秋睫毛微顫。
“秋兒?”蘇默輕聲喚元秋,緊張地看著她的臉。
又過了片刻,聽元秋呢喃了一聲“阿默”,蘇默神色一喜,“秋兒,我在!”
元秋抬起沉重的眼皮,就見蘇默癡癡地看著她,眸中盈滿了水光,“秋兒,你終于醒了,嚇死我了。”
“天仙垂淚,我見猶憐。”元秋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蒼白的笑。
見元秋還有心情開玩笑,蘇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元秋抱起來,擁入懷中,“秋兒。”
“兩輩子的醫術,還是有用的,不然最后救了那么多人,救不了自己,就搞笑了。”元秋聲音虛弱,但心情不錯。她也是在賭,并沒有萬全的把握,最后總算是贏了。
蘇默給元秋穿上外衣,抱著她到外面賞月。
銀月清暉,天地悠然。
“阿默,你有想過,如果我真的不在了,會如何嗎?”元秋輕聲問。
蘇默點頭,“我問過惠明大師,到了陰曹地府怎么能找到你。”
元秋輕笑,“大師怎么說?”
蘇默語氣幽幽,“大師說,讓我清醒一點。”
“阿默怎么說?”元秋又問。
“若遇見秋兒是一場夢,我愿永遠不復醒。”蘇默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