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個雪白的團子,全家人眼睛都亮了一下。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有用,但有備無患。
青霆松手,小雪貂跳到地上,有點暈暈地轉了一圈兒,最后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蘇默,眸子一亮,飛也似地跑過去,咬了一下他的衣擺,像是在跟他打招呼,很是親昵。
青云和青霆為了找到這小東西,可是費了不少力氣,好在天氣轉涼,小雪貂本就在離萬安城不遠的山里,只是它跟青云和青霆不算多熟悉,一開始發現它,這小東西竄得飛快就沒影兒了,并不愿意跟著回來,畢竟它一直很個性,向來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所以青云和青霆三日前就找到了小雪貂,但直到昨夜才終于用美食誘惑布下陷阱抓住它,青云還險些被抓傷。兩人一身狼狽就是因為跟小雪貂在山里斗智斗勇,到處撲騰導致的。
不過抓到之后,這小東西就放棄抵抗不跑了,分明認識青云和青霆,知道他們跟蘇默是一家的,乖乖跟著回來了。
蘇默俯身,把小雪貂抱起來,小家伙慵懶地躺在他懷中,愜意地搖了搖尾巴。
一團銀灰的影子跑進觀瀾院,小雪貂看了一眼便垂下頭,似乎有些嫌棄的樣子。
“小灰灰也回來了!”容元順把小灰狼抱起來,過去大半年,它的體型可比小雪貂大了很多。小灰狼原是青絕的女兒青魅養的寵物,后來青魅被除掉,小灰狼就一直追著元寶跑,開春兩個小家伙也是一起離開的,元寶被帶回來,小灰狼也跟著跑回來了。
蘇默輕撫了一下元寶的腦袋,元寶尾巴又晃了晃,只是它并不知道,蘇默難得親近它,其實是接下來要放它的血。
蘇默抱著元寶進了房間,小灰狼掙脫了容元順,也跑進了元秋的房間。
蘇顏一動不動地躺在院中地上,大家都在等一個時辰的時間到,看她會不會再次吐血。
楚楮攬住容嵐的肩膀,讓她到藥庫去坐坐,休息一下。
容嵐其實想去陪著元秋,但想到蘇默在,便跟楚楮一起去了藥庫。
小雪貂跑到床邊,靈活地跳上了床,見元秋躺著不動,似乎有些疑惑,蹭了蹭元秋的手。
小灰狼也想跟著跳到床上去,卻被蘇默一腳給踢回了地上,因為它已經不小了,上去肯定會壓到元秋…
被區別對待的小灰狼很受傷,默默地臥在了床邊,見蘇默看過來,又起身,走離蘇默遠一點的地方,再臥下…
小雪貂見元秋不動,以為她睡著了,便像從前那樣,窩在床內側,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睡大覺。
蘇默也不管它,只握著元秋的手,靜靜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這一個時辰,對于容家人而言,著實有些漫長。
“怎么還沒到?”鬼道人神色焦躁地問。
“快了。”君靈月回答。
鬼道人連連嘆氣,“準備好九轉丹,萬一情況不對,給蘇顏那賤人服下,看有沒有用!”
辛夫人板著臉說,“備好了。”
如果蘇顏此刻醒著,應該會很“感動”。
但鬼道人和辛夫人如此安排,當然不是為了救蘇顏,只是在蘇顏身上試驗如何拯救元秋。萬一解藥出現意外情況,他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元秋沒命,必須要盡一切努力。雖然九轉丹解不了斷腸散,但關鍵時刻續命或許是有用的。
過去這十日,元秋并未服用過九轉丹,是怕解不了毒再讓她體內的毒變得更復雜。但真到了危急關頭,就顧不得那么多了。
終于,一個時辰的時間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蘇顏的身上。
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她并沒有吐血,又過了一會兒,仍然沒有。
“是好兆頭。”柳仲眉頭稍稍舒展了些。
辛夫人又去給蘇顏號脈,用的時間有點長,鬼道人催促,“到底怎么樣?”
辛夫人蹙眉,搖搖頭,讓尤霧看看。
尤霧看過,也蹙起了眉頭,讓君靈月看。
最后白蘭和柳仲陸續看過之后,都無法確定,蘇顏的斷腸散是不是已經解了,因為她的脈象很雜亂。
“既然沒吐血,要不用雪貂的血試試?”辛夫人提議。
鬼道人卻搖頭,“暫時不要用!再看看!鬼丫頭知道蘇默去找雪貂,并未提過要把雪貂的血加進方子里!”
鬼道人曾經養過一只雪貂,因為取血太頻繁給弄死了。他知道雪貂的血能解毒,但也不是什么毒都能用,用錯了,可能會毒上加毒。
“那就,再等一個時辰看看?”辛夫人問鬼道人。
鬼道人點頭,“再等上一個時辰!”
元秋昏迷著,解毒方面的事,自然是鬼道人說了算。他讓準備九轉丹,但不讓立刻用上雪貂的血,自有他的道理。
怕蘇顏身體受寒影響癥狀,鬼道人讓把她拖進藥庫里放著。至于陸哲給蘇顏下的毒,倒是無需在意。
聽鬼道人說,要觀察到天黑再說,君靈月便勸大家回去吃些熱的再過來,她已讓紅苓準備了膳食。
“今日是中秋節,若是順利的話,秋兒說不定晚上就沒事了,待她醒來,可別看著我們一個個形容憔悴的。”君靈月見勸不動,又提起元秋。
最后無奈,君靈月只得讓紅苓把做好的熱湯送過來,給每個人分一碗。
又一個時辰的時間還沒到,蘇顏蘇醒了過來,便開始瘋狂地抓撓自己的皮膚,因為陸哲給她下的毒再次發作了。
楚楮吩咐,把蘇顏給綁在了一張椅子上,她三日前就被楚楮折斷的左手,和原本沒有問題的右手,全都被死死地固定在身后,根本無法緩解身上的癢意,她整個人都像是瘋了一樣,口中不停地罵罵咧咧,骯臟污穢的話說個不停。
段嶸問要不要再把她打暈,容嵐說讓她醒著吧。
容嵐就冷眼看著蘇顏在不遠處痛苦掙扎,生不如死。與元秋遭遇的痛苦相比,容嵐覺得,如今給蘇顏的報復遠遠不夠。當務之急是先試藥,救元秋,等元秋沒事,她一定要親手讓蘇顏知道,欺負她的女兒,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蘇顏罵著罵著,實在無法忍受,開始哭泣求饒,“我錯了…給我解藥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們…”
容嵐開口,“蘇顏,你是在求我嗎?”
蘇顏聞言,有片刻的清明,看清靠在楚楮身旁的容嵐,目光又變得怨毒陰寒,“我求你…去死!你這個賤婦!賤人!”
陸哲走進來,面無表情地把一團布塞進了蘇顏口中,她嗚嗚咽咽,連唯一能通過發泄轉移注意力緩解身體煎熬的通道也被堵死了,渾身顫抖著,面色扭曲到了極點。
終于,漫長的又一個時辰過去了。
確定蘇顏依舊沒有吐血,鬼道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鬼丫頭留下的方子,看來真的有用!你們再去看看她的脈象!”
幾個懂醫毒的,輪流給蘇顏號脈,可以確定蘇顏的脈象又有好轉,但斷腸散似乎仍舊尚未被完全解除。
“師公,還等嗎?”尤霧憂心忡忡地問鬼道人。蘇顏這是才中毒三日,元秋可是十日都快過去了,再不服下解藥,有些傷害或許就難以治愈了。
鬼道人擰眉。目前看來元秋最后留下的解藥方子是有用的,但怕就怕突然出意外,人沒了。因為之前元秋多次試藥,那些死囚都是這么喪命的。
可元秋也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鬼道人最清楚,過了十日之后,元秋會變成什么樣。事實上曾經被鬼道人下了斷腸散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在第十一日選擇了自我了斷,因為太痛苦了,活著還不如死了。
鬼道人又猶豫了一會兒,拍了一下桌子,“再等!等到天黑!蘇顏要是還沒吐血,脈象又有好轉,就給鬼丫頭服用解藥!”
一整日的陰沉,到了傍晚時分,竟然放晴了,西邊天空殘陽如血,晚霞瑰麗。
原本擔心今夜或許看不到月亮的萬安城百姓,這下都放心了,只是白天在城中傳開三公主元秋得了怪病,可能快不行的消息,又一整日都不見容家有人出門,更是讓人唏噓不已。
孟家、齊家、祝家和明家陸續有人上門來送中秋節禮,都被打發走了,只說家中沒事,讓他們不必擔心。但其實這幾家跟容家關系好的,早就知道是元秋出了事,不是怪病,而是中了劇毒,連她自己都未必能解的毒,且時日無多了。
孟家老太君讓人送來了月餅糕點,還有她親手給元秋做的一雙鞋子,上面繡著祈求平安長壽的經文,頗為用心。
眼見著快入夜了,辛夫人再次給蘇顏把脈,的確是一直在好轉,但并沒有如他們期待的那樣很快就能確定毒完全解了,現在就給元秋用,依舊有風險。
“師尊…”辛夫人再次詢問鬼道人。
鬼道人卻開口問容嵐,“你的女兒,你來定吧。”
并不是鬼道人想要推卸責任,他早說過,若元秋因斷腸散而死,他就給元秋陪葬,他絕不會食言。只是到了緊要關頭,鬼道人要讓容嵐知道,這藥能不能真的救元秋,現在誰也不敢打包票。
容嵐接過辛夫人遞來的藥瓶,攥緊在手中,起身出了藥庫,進了蘇默和元秋的房間,楚楮在身后默默地跟著她。其他在觀瀾院守了一天的人,也都聚了過來。
“阿默。”蘇顏把解藥遞給蘇默,并沒有說什么。藥庫就在旁邊,當下的情況,蘇默都知道。
蘇默接過來,把里面的藥倒出來,拿在手中,仿佛在勸慰自己一般說道,“這是秋兒親口說的方子,我們應該相信她。”
話落,蘇默深吸一口氣,把那顆藥給元秋喂了下去,又給她渡了幾口溫水。
然后,蘇默和容嵐都在床邊,神情緊張地看著元秋,蘇默手中攥著一顆九轉丹,打算見勢不好就立刻給元秋吃下去。
雖然說有蘇顏試藥,但畢竟蘇顏中毒才三日,元秋已中毒將近十日,他們不可能放下心來。
辛夫人和尤霧柳仲他們也都守在床邊,給元秋號脈,時刻關注著她的情況。
“娘,慧明大師來了。”站在門口的容元誠說。
容嵐愣了一下,有人讓開路,慧明大師已款步走了進來。
房中點了燈,照得亮堂堂的,窗臺上放著容元順今日一早采摘的鮮花,桌上放著一個古董白瓷盤子,上面鋪著色彩斑斕的落葉,中間放著一個紅彤彤的大石榴,給房中添了一抹亮色。
慧明大師走上前來,見到元秋,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大師…”容嵐知道慧明大師一直都很欣賞元秋,定是關心元秋才會親自過來的。
慧明大師微嘆,“老衲也幫不上什么,特來為三公主誦經祈福的。”
“多謝大師。”容嵐紅著眼睛說。
房中緊張壓抑的氣氛,并沒有因為慧明大師誦念經文的聲音而減緩多少,元秋的面色也沒有明顯好轉。
容元順靠在容元誠身上,小聲抽泣,“哥哥…我好怕阿姐會死…”
容元誠并沒有說什么,摟著容元順,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見到元秋時她的模樣。已過去很久了,但一切都仿佛發生在昨日一般,她就像是一道溫柔而堅定的暖風,驅散了原本他們每個人心中的陰霾,讓他們的人生都發生了重大的轉折,不管經歷再大的風波,一家人的心始終在一處,讓這個家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安定。
元秋就是容家的主心骨,沒有人能承受失去她的后果,那對蘇默,對容嵐都是堪稱滅頂的打擊,對其他人而言也是一想到就會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
一輪圓月穿透云層,灑下皎皎銀輝。
家家戶戶都準備了月餅糕點,團圓在一起拜月神。不同于往年,今年萬安城的許多百姓拜月神的時候都不忘了給元秋祈福,希望她平安,因為很多人都受過她的恩惠。
月上中天。
君靈月也在觀景亭里擺好了拜月神的糕餅食物,虔誠祈禱上天賜福,讓元秋平平安安度過這道劫數。
突然聽藥庫傳來聲音,以為蘇顏出事了,解藥有問題,段云鶴和楚笑笑立刻沖進去查看情況,結果發現是蘇顏被陸哲下的毒又發作了,奇癢難耐,掙扎著連人帶椅子摔倒在了地上,看她的勁頭,一時半會兒絕對死不了。
尤霧又過來給蘇顏號脈,微微松了一口氣,回去告訴大家,仍是在好轉,是好跡象。
也沒人把蘇顏扶起來,她一個人被綁著倒在地上,痛苦掙扎著,用頭去撞桌子,撞得滿頭是血…
夜深了。
元秋并沒有蘇醒過來的跡象,但辛夫人號脈,說有好轉的跡象。
慧明大師仍在誦經,今夜都不打算離開,他說只要天亮了元秋沒事,這道劫數就過去了。
小雪貂元寶窩在元秋床上睡了一覺醒來,見房中滿滿當當都是人,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又去蹭元秋的手,不見元秋蘇醒,就想跳下床去覓食。
原本靜靜坐在床邊不動不說話仿佛成了一尊雕塑的蘇默,突然出手,在小雪貂跳起來之后精準地抓住了它。
“拿刀來。”蘇默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他許久沒合眼,今日滴水未沾。
元寶尚不知道怎么回事,以為蘇默跟它玩兒呢,也不掙扎,還對著蘇默搖尾巴。
本來臥在角落里的小灰狼默默地站了起來,又默默地縮了回去…
楚楮遞了一把刀給蘇默,還有一個干凈的茶杯。
辛夫人蹙眉,“阿默,你是要給秋兒喝雪貂的血?”
蘇默點頭,“我跟秋兒說過會找元寶回來,秋兒說,雪貂的血解不了斷腸散,但用來清余毒最好。”
鬼道人立刻點頭,“是這樣!”
蘇默手起刀落,血從元寶的腿上滴到了杯子里。
元寶吃痛,狠狠咬了蘇默一口,但蘇默并未放開它。
接的血蓋住了杯底,蘇默松開元寶,君靈月立刻抱住了它,輕撫著它顫抖的小身子,拿藥給它止血,元寶才安靜下來,眼睛濕漉漉的,看著很是可憐。
蘇默把雪貂的血喂元秋喝下,君靈月讓元寶看著,它又搖了搖尾巴,似乎明白了什么,溫順地趴在君靈月懷中不動了。
這一夜,對容家人而言無比漫長。
天快亮了,辛夫人不知道第多少次給元秋號脈,終于說了一句,“好了很多,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了。”
房中響起此起彼伏的舒氣聲,誦經一整夜的慧明大師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尤霧和君靈月,還有一把年紀堅持要守著元秋的柳仲,都給元秋把過脈,最后柳仲說,“我看元秋丫頭除了身體十分虛弱之外,沒有其他。”
辛夫人又去看了隔壁的蘇顏。蘇顏中毒時間短,比元秋服下解藥的時間長,辛夫人昨日一直無法確定,但現在基本確定,蘇顏體內的斷腸散已經解了,那就說明,元秋留下的就是正確的解藥方子。
鬼道人都禁不住老淚縱橫,“毒解了,應是解了,可算是解了,我就知道鬼丫頭比我厲害…”
容嵐喜極而泣,又問,“那秋兒何時會醒?”
辛夫人搖頭,“說不準,不過現在不醒不是壞事,她的身體需得好好休養,用九轉丹藥性太強身體怕受不住,慢慢來吧。”
第一縷曙光灑下大地,守在觀瀾院一天一夜的人終于散去了。
慧明大師確認元秋脫離生命危險,便離開了。
被君靈月用美食喂飽哄好的小雪貂本來要跟著君靈月走,結果又被蘇默抓了回去。
小雪貂昨夜咬蘇默的傷口還在,它似乎知道蘇默要對它做什么,沖著蘇默揮舞了一下爪子,卻并未真的抓他,掙脫之后就又跳到了元秋身邊臥著,圓滾滾的屁股沖著蘇默,在表達對蘇默的抗議,但又分明是愿意留下救元秋的。
最后楚楮攬著容嵐往外走,溫聲說,“我們去看看寶寶,也給阿默和秋兒準備些吃食,等秋兒醒了,定會餓的。”
容嵐眼睛紅腫,一臉疲憊,眸中的哀傷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自己經歷了一場劫后余生的歡喜,“好,我給秋兒煮點粥,她最喜歡我煮的粥了。”
最后房中只剩下蘇默和元秋兩個人,以及被蘇默強行留下當清毒藥包的小雪貂元寶。小灰狼那個沒義氣的,怕被放血,自己跑出去覓食了。
“秋兒…秋兒…秋兒…”蘇默躺在外側,抱著元秋,親吻著元秋的額頭,鼻尖,唇角,一遍一遍呢喃著她的名字,仿佛要把她融進骨血之中。
元寶轉頭,看了蘇默一眼,又立刻把小腦袋轉回去,爪子在床上撓了好幾下,仿佛在抓蘇默的臉。
“秋兒…”蘇默一聲長嘆,與元秋十指相扣,貼著她的臉,感受著她的溫度,輕聲說,“快快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