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公?”元秋叫了兩聲,鬼道人都沒反應,呆呆地坐著,面朝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蘇默端著一盤糕點進來,放在元秋面前,“他又在想重孫,走神了。”
鬼道人輕哼道,“你們不是說這幾日就到了嗎?人呢?該不會是誑我的吧?是不是根本沒有派人去接?根本沒找到?不然怎么過了這么久都不見人?”
元秋放下手中的書,蘇默很自然地拉過她的手,用溫熱的濕帕子擦了擦。
元秋捏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點頭,“大嫂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她不能吃太甜的,君靈月做的糕點酸甜適口,她特別喜歡。今日的糕點破費功夫,是專門給元秋和同樣懷著身孕的尤霧和白蘭做的。
鬼道人沒好氣地說,“就知道吃!跟你說話呢!”
元秋氣定神閑,“師公你也太急了。我昨日跟你說的是最近幾日應該能到,又沒說就是今日。女人孩子要坐車,不可能走得那么快。”
“我是怕路上出什么意外!”鬼道人有點焦慮。其實他并不懷疑蘇默和元秋真的找到了他的重孫這件事,只是一日見不到,就很急躁。
“師公你別烏鴉嘴好嗎?好好的出什么事?”元秋搖頭。
見鬼道人今日也沒什么心情教元秋毒術,蘇默就先送他回去了,又回來問元秋要不要去游湖。
“游湖?我現在不能下水,你也不會游泳。”元秋愣了一下。
蘇默輕笑,將元秋拉起來,“前日秋兒不是說咱們有湖沒船嗎?”
元秋眸光微亮,“有船啦?”
蘇默點頭,穩穩地握住元秋的手,一起往外走,“是大哥和表哥一起做的,林叔也幫了忙。阿福和小弟正帶著小澤青瑤在上面玩兒,我們也去。”
元秋還沒靠近湖邊,就聽到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走過去發現剛被蘇默送回住處的鬼道人又自己來了湖邊,就在草地上靜靜坐著。這里是他在容家最喜歡待的地方,尤其是兩個孩子在附近玩兒的時候。
“阿姐!”容元順坐在船頭沖著元秋招手,小臉熱情洋溢,“五哥,快靠岸,讓阿姐上來!”
負責劃船的容元朗笑容滿面地應了一聲,調轉方向,朝著元秋和蘇默過來了。
船不算大,但也不小,簡單牢靠,是容元楓和林松親手做的,林重也幫了不少。一聽是給元秋玩,給孩子玩的,他們恨不得熬夜做出來。
靠了岸后,元秋就看到躺在船上曬著太陽呼呼大睡的容修澤,和在他旁邊坐著玩小木偶玩得不亦樂乎的君青瑤。
君青瑤抬頭看向元秋,笑嘻嘻地掰斷了手中木偶的小腦袋,肉乎乎的小手一甩,木偶的腦袋在空中劃過一道流暢的拋物線落入水中,激起漣漪圈圈…
元秋忍俊不禁。君青瑤的力氣是真的不小,而且搞破壞的能力特別強,真不知道是隨了誰。
“阿姐快來!”容元順伸著小手來拉元秋。
蘇默怕船不穩,元秋摔了,直接把她抱起來,長腿一跨就上了船,穩穩站住,讓元秋坐在君青瑤身旁。
君青瑤扔下手中的斷頭小木偶,熱情地朝著元秋撲了過來。
蘇默伸手一撈,在君青瑤撲到元秋肚子上之前把她抱了起來,假裝要把她扔下船去。
蘇默的假動作做得很逼真,正好來到湖邊找寶貝女兒的君紫桓驚呼一聲,“妹夫你干嘛?”
下一刻,小身子差點飛出去又被蘇默抱回去的君青瑤咯咯直笑,在蘇默懷中撲騰著小腿,咿咿呀呀地指著湖面,像是在說好喜歡還要玩兒…
君紫桓:…他家寶貝女兒這膽子真的是絕了。
君紫桓想上船一起玩兒,被蘇默拒絕了,說人太多會擠到元秋。
君紫桓看著寬敞的船緩緩離開岸邊,連聲嘆氣,他在這個家是越來越沒地位了,最氣的是君青瑤一到他懷中,就揪他的頭發,一到蘇默那兒,就開心得不得了,太沒有面子了。
微風徐徐,陽光和煦。
容元朗劃著船,笑著說,“姐夫,唱一個?”
元秋挑眉,“蘇默默,你還會唱曲兒呢?我怎么不知道。來一個吧。”
蘇默扶額,“我也不知道我會唱曲兒。”
“天仙哥哥怎么能不會唱曲兒呢?”容元順小臉認真,“青瑤和小澤都想聽!”說著舉起君青瑤的小手晃了晃,旁邊容修澤依舊睡得香甜。
“還有這兩個。”元秋輕撫了一下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笑意盈盈地看著蘇默。天仙唱小曲兒?她可太期待了。
蘇默笑著搖搖頭,“好吧,我想想。”
過了一會兒,蘇默低聲哼唱起他曾在外游歷時聽過的一首民謠。
風兒輕輕,蘇默的聲音很有磁性,仿佛他筆下的文字,滿滿的故事感。雖然曲調很簡單,但元秋覺得好聽極了。她沒記住都有什么歌詞,但每一點旋律都讓她覺得心境平和,仿佛看到一個美麗清冷的少年在山間行走,飄然若仙。
蘇默唱完,就見元秋癡癡地看著他。他一開始感覺唱曲兒這件事有些尷尬,真是頭一回,但元秋的眼神讓他覺得,一切都值了。
“我家蘇天仙做什么都是最美最好的。”元秋星星眼夸贊道。
蘇默笑容明朗,容元朗和容元順都拍手叫好,君青瑤小姑娘也開心地拍著小手,似乎覺得不夠,一巴掌把睡得正香的容修澤也給拍醒了…
元秋哭笑不得,若是君青瑤會說話,她此刻想表達的意思大概是:睡什么睡,起來嗨…
容修澤睜開眼,小臉迷茫,泫然欲泣,蘇默連忙把他抱起來輕輕晃著哄了哄,動作十分嫻熟。
容修澤小臉埋在蘇默懷中蹭了蹭,結果君青瑤爬過去扒拉容修澤的小腿,要把弟弟拽下來,她也要抱抱。
元秋看著蘇默一手抱著一個娃的樣子,眸中滿是笑意。天仙奶爸已經練出來了,只等她肚子里的寶寶出生了。
游湖結束,元秋剛在岸上站定,就見興瑞過來稟報,說是司徒纓母子到了。
原本坐在不遠處的鬼道人聞聲站了起來,三步并做兩步跑過來,“快!帶我去!”
接到消息專門過來的辛夫人抓住鬼道人的胳膊,“人已經進府了,跟我過來吧。”
話落,辛夫人就帶著鬼道人到暖閣去了,那里是容家待客的地方。
容元朗和容元順送兩個孩子回他們爹娘身邊,蘇默和元秋也去了暖閣等著。
司徒纓牽著姬御宸踏進暖閣,一眼就看到了面前不遠處的那對璧人。不需要介紹,她知道這一定是傳聞中的神醫容三公主和天仙駙馬蘇默了,無與倫比的美貌就是標志。
“來了?”鬼道人聽到腳步聲進門,神情激動。
司徒纓這才看到鬼道人。對于鬼道人空洞的眼眶和那雙假手,司徒纓并不意外,因為這件事青雷已經跟她說過了。
姬御宸看了鬼道人一眼,卻被嚇到了,直往司徒纓身后躲。
“我是容元秋。請坐。”元秋看到從司徒纓身后探頭的小孩子,面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沖著他招招手。
小孩子見元秋美麗可親,正要跑出去,又下意識地轉頭看司徒纓,征詢她的同意。
司徒纓放開兒子的手,小孩子便噠噠噠跑到元秋跟前,也不敢親近,只看著元秋隆起的小腹,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是好奇。
蘇默伸手,就把小孩子拉到懷中,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
小孩子仰臉兒看到蘇默的容貌,都驚呆了,“這個叔叔好美哦!”
司徒纓感覺有點尷尬。她這個從來沒出過門的兒子就是個純純的傻白甜,喜歡一切好看的好玩的人和東西。
聽到奶聲奶氣的聲音,鬼道人忍不住站起來,“寶兒呢?”
小孩子卻往蘇默懷中縮了縮,感覺鬼道人好可怕。
司徒纓默默地在邊上坐下,她選擇相信青雷,也相信蘇默和元秋是好人,現在不想考慮那些有的沒的,只要善待她的兒子,讓她怎么都可以。
“師公,孩子小,別嚇著他。”元秋出言提醒。
鬼道人面色一僵,“我…”想到自己如今的鬼樣子,他神色突然有些難過,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蘇默見姬御宸明明害怕又忍不住偷偷看鬼道人,便低聲說,“那是你太公,他受傷了所以身體不好,但一直都很想念你,想見到你。不要怕,你可以去抱抱他嗎?”
姬御宸明顯還有點怕,但蘇默的鼓勵讓他又忍不住想要照做,他再次看向司徒纓,就見司徒纓點點頭,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去吧。”元秋笑著給姬御宸加油打氣。
姬御宸放開蘇默,小身子慢慢地靠近鬼道人,先摸到了鬼道人的膝蓋,然后驚奇地摸著他冰冷的鐵手,“太公,你的手好涼呀!”
鬼道人再也繃不住,一把抱住姬御宸,哭得老淚縱橫。
感情這種事,有時候很難講。鬼道人對姬暽,對姬慕容,都不曾這般掏心掏肺無條件地寵,后來甚至選擇放棄他們。但這個初次見到的重孫,哪怕他看不到長什么樣,卻早就長在了他心中。這把年紀,他一輩子的孤寂清苦,仿佛都在這一刻被這稚嫩的聲音給治愈了。
姬御宸見鬼道人哭,他也跟著哭,一老一小的哭聲交織在一起,讓司徒纓感覺頭疼…可能是趕路太累了,她覺得。
“我應該叫你一聲師姐。”元秋沒管鬼道人。姬御宸被司徒纓教得特別乖,也不必擔心。
司徒纓愣了一下,連忙擺手,“不必,我當不起。”
“你是蘇默的師姐,關于你的遭遇,青雷已經告訴我們了。”元秋看著司徒纓說,“我們希望你和孩子可以留在萬安城生活,不知你意下如何?”
司徒纓沒想到元秋這么直接,但她喜歡。
“我武功被廢了,在這世上除了兒子沒有其他的親人,他的身份…若是我獨自帶著他生活,沒有辦法保護好他。我聽說過你們的很多事,相信你們,不管什么樣的安排,只要能讓我的孩子平安健康地長大,我都愿意,且感激不盡。”司徒纓正色道。
元秋微笑,怪不得青雷在信中提到司徒纓的時候專門說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的確如此。
據元秋所知,青絕的女徒弟極少,而被他選中培養去照顧寶貝女兒青魅的司徒纓,資質自然不俗。可惜,司徒纓命不好,攤上青魅這個倒霉主子,為了討姬暽歡心,就把她送給了姬慕容,甚至廢掉了她的功力,只為讓她安分些,成為姬慕容的女人。
對于司徒纓如今這般清醒的態度,元秋很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鬼道人的樣子,絕對離不開重孫,辛夫人也提過她會在鬼道人過世之后幫忙照顧姬御宸。因此元秋直接讓司徒纓和姬御宸住進了鬼道人的院子,司徒纓對這個安排沒有任何異議,說了好幾次感謝的話,并沒有提什么要求。
接下來還有個問題,姬慕容怎么處置。
已經得到重孫的鬼道人早就把姬慕容這個廢物孫子拋在了腦后,也早就表明態度,他根本不在乎姬慕容的死活。
而當初讓姬慕容交代他的兒子所在時,容元誠答應他的條件是會放他一條生路,姬慕容還提出要再見見他的兒子。
如今司徒纓母子到了,元秋也得知姬慕容口中的“妻子”是他用了什么卑鄙無恥的手段得到的,對于是否要讓姬慕容見兒子,元秋認為必須征求司徒纓的意見。
司徒纓被叫來觀瀾院,見到元秋的時候,態度十分客氣,但當元秋提起姬慕容,她周身仿佛一下子凝結成冰,眸中掩飾不住的恨意。
“當初我們并不知道你跟姬慕容之間是怎么回事,只是為了讓他松口交代你們母子的所在。目的應該不必我多說,是為了你們的安全,也是為了不給我們留下后患。”元秋神色淡淡,“你是孩子的母親,你若不想讓姬慕容再見到孩子,我會尊重你的意見。因為他的想法,和對他的承諾,并不重要。”
“我不想。”司徒纓毫不猶豫地說。過去四年時間,對她而言,簡直是煉獄一般,如今每每想起,她都恨不得撕了姬慕容。
“好。”元秋點頭,“找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對了,今夜子時我們會把姬慕容扔出去,后門不上鎖,如果你想跟他打聲招呼的話,可以自便。”
司徒纓蹙眉看著元秋,她感覺元秋在暗示她什么,但不敢確定…
元秋對司徒纓露出一抹清淺的笑來,“我們只是答應放他走,他出了我家的門,再遇到什么仇家,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司徒纓這下確定,元秋是在明示她,有仇報仇,不必客氣…
“你…”司徒纓欲言又止。
“師姐有話直說。”元秋點頭。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司徒纓說,“我還以為被人稱頌的神醫公主是菩薩心腸…我不是說你不是,只是不是那種…”
元秋笑了,“我是人,不是菩薩。對人仁慈善良,但對某些畜生,大可不必。”
司徒纓來這里之后第一次笑了,“我很喜歡你。”一開始聽說元秋要讓姬御宸去見姬慕容,司徒纓以為元秋是那種白蓮花一樣的純善之人,如今發現不是,但她真的很喜歡。如元秋所言,對人可以仁慈善良,但有些人,不配為人,不過是畜生不如的東西,對他們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司徒纓并沒有跟元秋說她曾經遭受過姬慕容多么變態的凌虐,因為她哪怕失去武功,也從未對姬慕容低過頭。她熬到現在,只是想活著,這并不羞恥,該羞恥的是姬慕容那個人渣。
是夜,姬慕容被容元楓拖著從后門扔出了容家。他已經知道司徒纓母子來了,但不管他怎么要求見孩子,容元楓都只有一句,“我們是答應了,但孩子他娘不愿意,你就不能見!”
最后,姬慕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走進漆黑的夜色之中。
剛過一個轉角,一道寒光閃過,姬慕容猛地瞪大眼睛,就聽耳畔傳來一道冰寒的女聲,“我說過,我一定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