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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各自煩惱

  李桑柔先看鄒旺和棗花的信。

  按照寫信時間,從最早一封起,一封封的看,有的看好放一邊,有的看好直接扔進爐火里。

  李桑柔看完所有的信,見天色已暮,吩咐黑馬把帳本收起來,抱起在她身上睡的呼呼嚕嚕的胖兒,正要站起來,潘定邦從院門里一頭扎進來,嚇的胖兒嚎一聲,差點掉下去。

  “這是什么!”潘定邦被胖兒這一聲驚嚎,也嚇著了。

  “你這耳朵怎么這么長了?”李桑柔抱著胖兒拍了拍,看著潘定邦笑道。

  “這是?狗?你怎么弄了條狗?你養它干嘛?你還喜歡養這小東西?這小東西,還沖我齜牙,這狗讓你養的,皮光水滑。”潘定邦先伸頭看著胖兒嘖嘖。

  “胖兒,跟七爺打個招呼。”李桑柔托著胖兒,往外舉了舉,胖兒立刻用力蹬著前爪往后退。

  “胖兒?這名字貼切,真夠胖的。”潘定邦看起來一腦門的煩惱,順手拎了把椅子,坐到李桑柔旁邊。

  “剛剛聽喜過來給十一遞東西,聽老左說你回來了,我就過來趕緊過來了。

  “唉,你知道吧,明天一大清早,我就又得啟程,還得去送一趟軍械!

  “你說,這都快過年了,不是快過年,進了臘月,那就是過年了!大過年的,也不讓我歇一歇!

  “你說說,明天啟程,送過去,再回來,都什么時候了?年都過遠了!

  “哪有這樣的!”潘定邦氣的一下接一下拍著椅子扶手。

  “可也是,你沒跟你阿爹說說?”李桑柔一臉同情。

  “說了!跟我阿娘也說了!跟我二嫂也說了!我阿爹說:我也就是送一趟軍械,那征戰在外的將士,連世子爺在內,別說今年過年,多少個過年都沒回家了。

  “你聽聽這話!”

  潘定邦啪啪拍著手,把胖兒嚇的用力擠在李桑柔懷里。

  “那你娘呢?你二嫂呢?你不是說你二嫂最疼你?”李桑柔更加同情。

  “二嫂說我二哥都三年沒回家過年了,你看!”潘定邦沖李桑柔攤著手,“你說,我是不是沒話說了?

  “我阿娘說,我大哥大嫂都十來年沒在家過過年了,我二哥常年不在家,我三哥三嫂也在外頭,她說她看到就我一個在家過年,心里難過,一是難過我三個哥都不在家,二是難過我沒出息。”

  李桑柔想笑,趕緊忍住,用力咳了兩聲,“你挺不容易,十一爺呢?今年能回來過年不?”

  “他哪能回得來!我好歹是來來回回,他可回不來!我二哥根本不可能放他回來!”潘定邦說完,嘆了口氣。

  他和十一,從來沒在乎過出不出息這件事,可偏偏他家里,十一家里,個個都覺得,就算他倆這樣的,也不能不出息。

  “十一爺過年回不來,你一個人在家過年也沒意思不是,走走甜水巷什么的,一個人多沒意思。”李桑柔安慰道。

  “我哪有功夫走甜水巷!

  “這要不是你回來了,這會兒,我正看著軍械出倉,看著裝船呢!我領了這送軍械的差使那天,我阿爹讓他身邊幾個長隨過來幫我,我當初,還真以為是來幫我,其實根本不是幫!是來看著我的!

  “這軍械,我要是不親眼看著出庫裝船,伍先生就不簽字兒!

  “今天這是聽說你回來了,我才得了這點空兒!

  “唉!苦啊!

  “你說說,這仗,什么時候能打完?不是說快了?這半年怎么沒動靜了?”潘定邦快問到李桑柔臉上了。

  “再有個一兩年就能打完了,這不就是快了,慢的話,該是十年八年。”李桑柔忙往后仰躲。

  “一兩年!”潘定邦一聲痛呼,抬手拍在自己臉上。

  “你別在我這里多耽誤了,趕緊回去準備準備,明天一早就得走了。

  “我這一趟回來,要住到明年出了正月,等你這趟回來,我給你接風。”李桑柔笑道。

  “我找你有事兒!要緊的事兒。”潘定邦長嘆一口氣。

  “說!”李桑柔干脆爽利。

  “那個,你能不能跟我阿爹說說,我這差使,該差不多了。”潘定邦上身微微前傾,壓著聲音道。

  李桑柔差點嗆過去,揚眉看著潘定邦,“我?跟你爹說這個?你覺得我說了能管用?”

  “也是,多半不管用,我這是病急亂投醫。”潘定邦一臉悲傷。

  “忍忍吧,送不了多久了,也就半年一年。”李桑柔在潘定邦肩膀上拍了拍。

  “唉,說起來,都怪你那面旗!”潘定邦難過的簡直想抹眼淚,“本來,我嚇的一夜一夜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我要是不找你要那旗,再忍忍,說不定我阿娘就心疼了。

  “誰知道!唉!”潘定邦十分后悔。

  “那你把那旗燒了不就行了。”李桑柔熱心建議。

  “你怎么這么笨哪!這旗,阿甜早就知道了!

  “那趟回來,我怕旗丟了,就想讓阿甜給我做個荷包,阿甜說荷包容易掉,她就在你那旗上縫了帶子,做了個肚兜。”潘定邦指了指胸口。

  李桑柔沒忍住,一邊笑一邊咳,“阿甜真聰明。”

  “我就不該告訴她!現在,你看!唉!”潘定邦唉聲嘆氣。

  “你要多往好處想,比如,再怎么也比十一爺強點兒,對不對?”李桑柔笑著安慰潘定邦。

  “唉,這話也是,唉,算了不說了,我走了。”潘定邦垂頭喪氣的站起來,耷拉著肩膀往外走。

  李桑柔靠著椅背,看著他進了院門,一邊笑一邊站起來,將胖兒交給黑馬,兩人一前一后,出了順風總號,往炒米巷回去。

  炒米巷院子里燈火通明。

  離院門還有十來步,正看到大頭端著盆藥汁兒,一溜小跑出來,往院門口潑灑。

  “潑這個干什么?”李桑柔哭笑不得。

  “熬了十幾鍋,常哥說院子外頭也潑幾盆,反正買的藥多,還有半車呢。”大頭彎腰潑好一盆藥汁,直起身答道。

  李桑柔無語的看著滿地的藥汁兒。

  還有半車!

  李桑柔輕輕吸了口氣,得跟大常說一聲,大過年的潑藥汁兒不吉利。

  她可不想再聞這藥味兒了!

  院子里藥味兒更濃。

  大常和孟彥清、董超三個人圍著桌子,正寫著什么。

  見李桑柔進來,三個人都只是抬了個招呼,就接著商量接著寫。

  李桑柔走過去,伸頭看。

  “今年得好好辦年,好好熱鬧熱鬧,驅晦納祥。”孟彥清抬頭解釋了句。

  李桑柔著著董筆下那長長的單子,再次抽了口涼氣。

  看樣子,大常辦年的規格,要再上一個新臺階了!

  隔天一早,李桑柔吃了早飯,到順風總號時,那兩桶山泉水已經送到了。

  一個小內侍守著兩桶水,見李桑柔和黑馬一前一后進來,見了禮,垂手退出。

  黑馬一邊看著滿地亂跑的胖兒,一邊捅開火,燒水沏茶,李桑柔在小帳房屋里翻看帳本。

  剛看了沒幾頁,伙計領著個婆子進來。

  婆子恭恭敬敬見了禮,笑道:“婢子在四太太身邊侍候,我們四太太是…”

  “我記得你,當初在豫章城,回回都是你迎我進去。”李桑柔微笑致意。

  “是。”婆子笑的眼睛瞇起,急忙曲膝再福一禮,“我們四太太聽說大當家回來了,讓婢子過來請大當家示下,不知道大當家哪天得空,我們四太太和符大奶奶、我們姑奶奶,還有尉家九奶奶,給大當家接風。”

  “今天中午得空兒,要不就過了臘八,我這趟回來,要住一陣子,和你們四太太有的是見面的機會。不必急。”李桑柔笑道。

  “是,婢子這就回去請我們四太太示下。”婆子笑應了,匆匆回去。

  沒多大會兒,婆子就匆匆過來,笑道:“我們四太太說,恨不能這會兒就過來找大當家說說話兒,說是既然大當家今天中午得空兒,那就今天中午,我們四太太和諸位奶奶,這一陣子都是空閑的。”

  “那行,讓你們四太太挑個地方吧。”李桑柔笑應。

  婆子再跑了一趟,中午前后,等在順風門口,引著李桑柔,往離順風總號不遠的潘樓過去。

  李桑柔跟著婆子,進了潘樓后院,離一間幽靜小院門口十來步,尉四太太打頭,尉靜明、符婉娘和劉蕊跟在后面,迎了出來。

  “不敢當。”李桑柔忙頓住步,拱手欠身。

  “大當家當得的很呢。”尉四太太等人曲膝見了禮,讓著李桑柔,進了雅間。

  進了屋,李桑柔先拱手欠身,向尉四太太四人致謝:“阿英在揚州很好,多謝幾位了。”

  “這是真不敢當了!大當家肯把阿英姑娘放到我們手里,這可是我們的臉面。”尉四太太一向爽朗。

  “大當家瘦了很多。”符婉娘仔細打量著李桑柔。

  大當家不但瘦了好些,氣色好像也不怎么好。

  “最近一年過于奔波,有點兒累。”李桑柔微笑解釋了句,“這一趟回來,打算好好歇上一兩個月。”

  “大當家這一兩年,確實辛苦極了。”尉四太太感慨了句。

  她聽伍相粗略說了些大當家這一兩年的行程,極其奔波辛苦。

  “不說這些客套話了,有什么好吃的,讓他們端上來,給我好好補一補。”李桑柔笑道。

  劉蕊忙趕在尉四太太之前,出門吩咐了下去。

  茶酒博士很快送了涼碟熱菜過來,丫頭婆子們接過,擺了滿桌。

  李桑柔和尉四太太等人,慢慢吃著,說著阿英,以及別后的情形。

  說到回到建樂城,幾家長輩都說她們辛苦了,讓她們好好歇上一兩個月,尉靜明看了眼尉四太太,似乎想說什么,又咽了下去。

  李桑柔從尉靜明,看向尉四太太。

  尉四太太卻沒留意到尉靜明這一眼,她正微微蹙眉,在想著什么。

  “有件事。”尉四太太猶豫片刻,露出一臉苦笑。

  尉靜明垂下了眼簾。

  “在豫章城,那個詩家于翠,大當家還記得嗎?”尉四太太口齒有幾分粘連難開。

  “嗯。”李桑柔點頭。

  “那一天,回去之后,我實在不忍心,就打發人又去了一趟,花了一百三十兩銀子,買下了于翠和她兒子,讓人送到了建樂城安置。”

  尉四太太的話頓住,像是在想后面的話該怎么說。

  李桑柔端起茶抿著,等她往下說。

  “我讓人給她賃了一間小院,很小,交了一年的賃錢,又給她留了十兩銀子,足夠她們母子一年用度,我想著,再怎么也夠了,用不了一年,我必定回來了。

  “我們是十月初回來的,回來隔天,我就打發人去看她。”

  尉四太太的話再次頓住,片刻之后,才接著道:“她沒在那間小院里,小院里有人守著,見有人問,就引著去了隔了一條街的一座兩進院子。她…”

  尉四太太嘆了口氣,“我讓人仔細打聽了幾天。

  “她安頓下來不到半個月,就跟了個姓秦的男人,秦國棟。

  “秦國棟是個生意人,八面玲瓏,極其活絡,秦國棟身邊的小廝說,秦國棟碰巧看到了我們府上管事來來回回的安頓于翠,就生了心,管事走后,秦國棟看了半個月,就找機會和于翠偶遇了一回,也就兩天,就歇在了一起。

  “我讓人去看她時,她已經懷了胎,已經顯懷了。

  “我讓人看過這一趟,秦國棟就想趁機靠上來。”尉四太太嘆了口氣。

  “那個姓秦的,家就在建樂城外仙鶴鎮上,有妻有子。”尉靜明接了句。

  李桑柔抿著茶,沒說話。

  “你說,怎么能這樣?她有地方住,又有銀子,怎么就…”尉四太太攥著拳頭捶在桌子上。

  “女人要獨自過活,極其艱難,哪怕有地方住,不愁吃穿。“李桑柔沉默片刻,看著尉四太太道:“你們從小身邊仆從成群,從來沒料理過日常,你們有你們的艱難,卻不知道日常一粥一飯的艱難。

  “背著孩子,買上幾斤菜肉米糧,一路提回家,就十分辛苦,趕上刮風下雨,更是艱難。

  “除了這些,獨自一人,就要應付閑話,白眼,男人的非份打量,鄰居街坊的言語調罵,欺辱惡意。

  “還有,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時,孩子生病時,自己病倒時的恐懼無助,這些,都得一個人撐下來,極其不易。

  “于翠撐不下來,找個人依靠,人之常情。”李桑柔一字一句,說的很慢。

  “大當家當時就看到了這些,才放手而走的?”符婉娘輕聲問道。

  “嗯,多數女人都是如此,她們的苦難總是源于遇人不淑。”李桑柔神情冷淡。

  “我不該多事,秦國棟有妻有子,這不是幫她。”尉四太太郁結的嘆了口氣。

  “再怎么,她現在的日子,也比從前好多了,至少吃得飽,至少沒人打她了。

  “至于以后,若是還好,那最好,若是不好,你伸一伸手,不過舉手之勞。”李桑柔微笑道。

  尉四太太郁結無比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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