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洪承疇倒也不擔心。
根據傳回的消息看,東江軍為了騷擾大清內遷的事情,已經全員出動,五六千騎軍的兵力,甚至在金州這邊,都還有幾千步軍。
交手了這么久,洪承疇也是很細心的,早已算過明軍的兵力,其實也就這么多。并且他還估算過,東江軍的兵力,其實已經到頂了。再多,肯定沒有那么多糧草,沒法再增兵的。
他當然沒想過,張明偉這邊往東江軍派去了五千步軍,其實是以為東江軍會被建虜陰到而損失慘重,那是給東江軍補充兵力甚至是重建東江軍用的。
結果沒想到,東江軍毫發無損地逃過了一劫。這么一來,總兵力就突破了糧草所能供應的上限。當然,事后朝廷這邊也加大了開中力度,讓更多的江南商人運糧去了東江鎮。
在騷擾建虜內撤的戰事中,李來亨等人商量的,就是先用東江軍現有的兵力去吸引建虜的注意。加上水師的兵力也抽調了部分上岸去做樣子。
因此這次的聲勢之大,很自然地就迫使建虜不得不抽調更多的兵力對付。
洪承疇萬萬沒想到,李來亨他們的真正目標,其實就是他所在的鎮江堡。而之所以選擇鎮江堡,其中一個關鍵的因素就是他!
大明曾經的帝師,薊遼督師,如此高級別的官員投降了建虜,絕對是奇恥大辱!因此,洪承疇是朝廷開出的明奸名單中排名第一的奸賊。如果能殺了他,或者活捉了他,絕對是大功一件!
鎮江堡,當然也是大明修筑的。
在大明的防御體系中,是按五級防御來分的,分別是鎮、路、衛、所、堡這五級。平時所說得九邊重鎮,就是最大防御體系的鎮級了,有巡撫,總兵級別的鎮守。
從這個體系可以知道,堡這個是最低級別的防御體系。就遼東這邊,當初一共修建了128座堡,而鎮江堡就是眾多堡中的其中之一。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鎮江堡因為臨近鴨綠江邊境,因此兼具陸防和海防兩個職能,相對來說,比其他堡要大不少。
在大明時期,鎮江堡是派駐一個游擊,領一千七百兵力駐守。
被建虜攻占之后,他們一開始也是派了游擊佟養真鎮守。
結果被當時的毛文龍獲悉,鎮江堡主力去雙山抄殺不肯降后金的百姓,城中空虛。于是,他聯絡鎮江堡中軍陳良策為內應,率一百余人夜襲鎮江,活捉佟養真(又名佟養正,努爾哈赤妻弟,康熙姥爺)及其子佟豐年、其侄佟松年等,隨派陳忠等襲雙山,擒斬后金游擊繆一真等,史稱“鎮江大捷”。
這個事情發生之后,建虜就加強了鎮江堡的兵力,輕易不動這里的兵力,一方面是守護遼東腹地,另外一方面,是建虜進攻朝鮮的基地。
如今哪怕朝鮮已亡,可也有守護遼東腹地的重任,因此這里派駐了兩千步軍,兩千騎軍的兵力。
另外,鎮江堡也不是孤懸于外的,在它的身后,還有湯站堡和險山堡,各距鎮江堡六十來里路,一旦鎮江堡遇到攻擊,后面的這兩個堡便能立刻派出騎軍,旦夕可至。哪怕是步軍,也能一天趕到。
再后面,則是鳳凰城,這里就能駐守更多的兵力了,也是整個遼東東部的防御中心。
不過此時,因為東江軍的大舉出動,為了保證內遷的順利,建虜把內陸各堡的騎軍都抽調了出去。如今鎮江堡內,就只剩下了兩千步軍。
李來亨等人搞出那么多的事情,就是調虎離山,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崇禎十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當東邊的天空剛剛露出一絲魚肚白的時候,鎮江堡所在的鴨綠江上,就全是船只了。
就算沒有船只上的軍旗飄揚,只要是人,就都知道,那一定是大明水師。因為除此之外,其他勢力也沒有這么多的船了。
岸上巡查的建虜一見之下,頓時大吃一驚,連忙飛報鎮江堡。
“什么,幾百艘明國水師戰船出現在江面上?”鎮江堡守將一聽大吃一驚,頓時一點瞌睡都沒有了,立刻喝問道,“他們的目標是哪里?船上裝得是什么?”
說實話,他太意外了。出現在這邊的明軍,只能是東江軍。可是,東江軍的兵力不是都在金州、復州那邊么,怎么突然就跑鎮江堡來了?
“回大人,小人一見明國戰船就立刻回來稟告了,具體的詳情,還需后面的消息!”
說話間,洪承疇匆匆進來了,能看出來,他連梳洗都沒有梳洗。
洪承疇剛好在門口那聽到了對話,立刻對那鎮江堡守將說道:“大人,事不宜遲,立刻派兵守住江面,不能讓明軍登陸的機會。”
鎮江堡守將聽了,明顯有點猶豫,只是皺著眉頭說道:“萬一東江軍不是來鎮江堡呢,萬一東江軍只是路過呢?萬一東江軍已經登陸了呢?我派兵出去,沒了城墻的防護,豈不是危險?”
這種話,要是換了幾年前,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可這兩年來,一次次的失利,已經讓建虜不再具備那種對上明軍的心里優勢。作為鎮江堡守將,當然是有資格了解寧遠之戰和錦州之戰的具體詳情。
因此,這個鎮江堡守將,下意識地有點怕了。
說完之后,他沒有理洪承疇,立刻發出軍令,緊急向鄰近的湯站堡和險山堡求援。當然,鳳凰城那邊也肯定是要派人去的。
洪承疇一見他如此,恨得只跺腳道:“明軍肯定是沖著鎮江堡而來的,還用猶豫么?且他們既然有備而來,就憑鎮江堡的城墻,他們豈能沒有對付的辦法?如今之計,就是不能讓他們登陸啊!你…你這是延誤戰機,害怕明軍…”
一聽他這話,那鎮江堡守將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眼睛盯著洪承疇,幾步逼近,厲聲喝道:“你說誰害怕明軍?”
這時候的建虜,就算他們心里害怕了,但是,也絕對不會說出來,更不會承認的。
洪承疇情急之下說出這樣的話,讓鎮江堡守將的面子往那里掛?
洪承疇一看他這樣子,便猛然回過神來。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一言九鼎的大明督師,而是大清這邊的…
說到這里,他都忽然蒙住了。
在大清這邊什么身份?客卿還是奴才?軍師或者包衣?
好的時候,是大清皇帝的座上客,受大清皇帝和后宮妃子的尊重;可是,要是別人不認的話,那就是個降人而已!
一想到這,洪承疇不由得有點失魂落魄了!
混了大半輩子,卻是越混越回去了!
那鎮江堡守將發現自己已經表現出非常明顯的怒意了,結果這個洪承疇卻是視而不見,竟然不為他剛才的話道歉,是不是在認為,自己面對明軍就是懦弱了?
一想到這,他頓時就更怒,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洪承疇被打得當場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隨后,他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感覺火辣辣的疼,好像牙齒都被打松動了。
什么時候,他洪承疇這樣被人打臉過了?
第一感覺,洪承疇那是怒目而視,就想要發怒。
然而,當他捂著臉抬起頭看向打他的人時,卻見眼前這人也是怒容滿面地看著他。
頓時,洪承疇就立刻回過神來了。自己什么身份,眼前這位什么身份?
真要惹怒了這些蠻夷,殺了自己,估計大清攝政王也最多是斥責而已,絕對不可能要他們給自己償命的!
最為關鍵的是,洪承疇認識到,眼前的建虜是真可能會殺自己的。
這么一想,他立刻清醒過來了,連忙低頭說道:“小人一時情急,口不擇言,沖撞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說著這話時,他心中嘆了口氣。
這鎮江堡守將見他道歉了,而且也打了他一個耳光,也算是出氣了,理智便恢復了一些,想著這個漢人身份確實比較特殊,連攝政王都禮待他。和碩英親王在的時候,也對他客氣。聽說,連宮里的太后都非常看重他。
這么想著,這鎮江堡守將便也見好就收,只是冷哼一聲道:“記住你自己的身份,要是在被我聽到亂說話,絕不饒你!”
“是,是,是!”洪承疇一聽,連忙回答道,溫順地像只綿羊。
鎮江堡守將見了,便冷哼一聲道:“滾!”
現在他不想再看到這個漢人,免得又升起,竟然敢說自己害怕明軍,真是狗膽包天了!他不知道,自己這是老成持重,穩重之舉么?等到援軍趕到,也就是一天的事情,那時候自然就能殺明軍一個片甲不留!
被罵了“滾”,洪承疇心情也不好,便滾出了衙門。看著邊上的大清軍卒一個個都詫異地看著他半邊腫起來的臉,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有不少人是幸災樂禍的。
唉!洪承疇的心中不由得又長嘆了口氣。
不過他有點不放心,還是上了城頭去看情況。錯過了封堵明軍的最好機會,就只能希望是自己想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