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副駕駛座上,白歌咽了口唾沫。
這臺車是陶軒然的,估計開了至少十年,從外面看略顯破舊,很多地方都蹭掉了漆也沒修補,不過里面倒是打掃得干干凈凈,沒有一點兒怪味。
指不定也打掃過了。
“......陶老,這種事我之前都沒經歷過,呃,要不待會兒我在車里等你?”
白歌看著街道逐漸變得陌生,說道。
“沒關系,你反正以后總會了解到的,不差這么幾天。”
陶軒然輕笑一聲,熟練地開著車,還買了一束白色的雛菊讓白歌拿著,朝著遠離市區的方向而去。
還挺有情調的。
“這樣瞞著愛戀不太好吧。”
白歌想到了說不定現在還在呼呼大睡的愛戀,要是被她知道,嘶,白歌不敢細想。
“沒事,老霍應該會和她說的。”
那豈不是更恐怖?
白歌瑟瑟發抖。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窗外的景色已經從大樓變成了平房,這是出城的道路。
準確的來說,是出生活區的道路。
在生活區的城市之外,是一片經過改造的農業種植區,再往外,才是真正的荒原,那也不是開著這種車就能去的地方。
外面已經變成了一片青蔥之中帶著金黃的田野,道路變得坎坷起來,直到快三十分鐘后,車輛才在一處園區般的地方停下來。
白歌看了一眼手機,信號已經十分微弱,在人類無法飛上天空的現在,電子通訊全靠的是城市里的信號塔,而遠離市中心的地方,信號塔的分部自然稀少,他收起手機,看向四周。
這里幾乎沒人,白歌抬眼,很快看到了這片園區的名字。
靜江市公墓。
是墓園。
“所以......是來祭拜的?”
白歌看看陶軒然,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他自己從來沒有去過父母的墳墓,從那次事故之后,白歌離開了家,來到靜江,再也沒有回去過,所以祭拜死者什么的,對白歌而言十分陌生。
陶軒然沒有做聲,只往前走,他對道路很熟悉,似乎已經來過很多遍。
白歌老實跟在陶軒然身后,走進園區,首先看到了一塊巨大的黑色石碑。
上面寫著“大崩壞遇難者紀念碑”的字樣,似乎是為了祭奠大崩壞時期死難者而建立的。
墓園里并沒有白歌想象中那樣灰暗的色調,反而花團錦簇,綠草芬芳,環境極為不錯。
整個靜江市公墓依山而建,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墓碑,給人以十足的震撼感。
陶軒然往上走,來到了一處平臺。
他走到一處墓碑前,讓白歌將花放下。
這是陶軒然的親人嗎?
白歌想著,彎下腰,瞥見了墓碑正面。
“!”
他頓時一驚,因為那墓碑上,什么文字都沒有。
無字碑。
不光連墓主人的名字,就連墓碑上常見的一些基礎信息都沒有。
這就是一塊純粹由如夜幕般幽邃的黑曜石構成的,方方正正的墓碑。
“這......”
白歌看向陶軒然,這位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正閉上雙眼,似乎在默哀。
三分鐘后,陶軒然睜開了雙眼。
“這里埋著你的前輩,今天是他的忌日。”
他嘴角微微翹起,似乎在苦笑。
“前輩......”
白歌很快理解了,陶軒然所說的“前輩”,指的是深淵遺物事務司的監察官們。
“他的名字叫楊正邦,我在他的介紹下加入深淵遺物事務司,后來他在一起事件中殉職,葬在這里。”
陶軒然說得很平靜,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時光,才能將悲傷撫平成這樣。
“可是,為什么他的墓碑連名字都沒有?”
白歌忍不住問道。
深淵遺物事務司好歹是諸夏的官方機構,之前老霍解釋的沒有官方辦事處之類的勉強還能接受,可為什么成員死后就連名字都不能放在墓碑上?
“呵,在深淵遺物事務司最開始建立的時候,嗯,大約幾百年前吧,確實就和警局之類的機構一樣,擺在明面上,有自己的辦公樓,監察官們也不用向家人隱瞞,可以穿著制服,接受其他人的尊敬。”
陶軒然的眼睛陷入了回憶,他長嘆一口氣,看著逐漸向著西方沉沒的落日,接著說道。
“但后來,那些違法的升格者們越來越膽大,不僅僅對深淵遺物事務司的大樓發動了多次攻擊,造成大量人員傷亡,甚至還對監察官的家人動手。”
“最慘烈的一次,那些瘋子為了報復,竟然將監察官的家人連同一整個小區的人都殺死,還操控他們的尸體,對其他無辜的人進行殘殺,令監察官們不得不親手銷毀自己家人的尸體。”
“還有趁著家人來墓前祭拜的時候跟蹤,尾隨到監察官的家中進行報復的,都是一些用任何文字來描述都顯得蒼白的暴行。”
“面對高階升格者不惜性命的報復,絕大部分的防備都是徒勞的。”
“因此,為了保護監察官以及他們的家人,深淵遺物事務司潛入水下,監察官的身份也大多保密,當然,到了如今,監察官大多也都是如我一般的無家可歸之人。”
他仿佛自嘲,搖了搖頭。
“難道就這樣怕了那些恐怖分子嗎?”
白歌還是不理解,在他看來,做正義的事情還要遮遮掩掩,甚至連家人,連他們保護的人都無法知曉,這實在不合理。
“你可以這么理解,也沒錯。”
陶軒然嘆息一聲。
“我們可以和那些犯罪者戰斗至最后一人,可以為了保護城市而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我們無權要求其他人,要求那些普通人也這么做,如果說這是膽怯,那么我們就是膽小鬼,因為我們害怕每一個無辜者的死亡。”
白歌無言。
“更何況,你選擇加入深淵遺物事務司,僅僅是為了讓人知道你在做正義的事情嗎?你看重的是正義這個名分,還是正義本身?如果真的能夠保護這座城市,有人知曉與否,重要嗎?”
“記住,我們戰斗不是為了擊敗我們的敵人,而是為了保護我們的人民,不要本末倒置了,呵,當年我也像你一樣沖動莽撞,這家伙用生命告訴了我這些道理。”
陶軒然幽幽地說道,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嶄新的煙,點了一根,放在墓碑前,又點了一根自己抽。
“這家伙,呵呵,剛入職的時候一直和我說著等退休之后,要找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種點菜,養點雞,靠著養老金摸魚過日子,結果現在自己倒是躺在這里這么多年,反而我快要退休了。”
他深吸一口氣,吐出灰白的煙霧,在落日的余暉下顯出淡淡的金色,隨風而逝。
陶老,你這樣真的好像戲臺上的老將軍啊。
還是說立FLAG是深淵遺物事務司的傳統藝能嗎?
“小子,你要是好好干,估計三年也能轉正,到時候也可以拿到全額退休金,我可以介紹一些不錯的養老地,這個我研究很多。”
陶軒然笑了笑對白歌說道。
不,我不想了解退休金相關的事情,上一個只想為了退休金而工作的家伙已經在兒童節被暗殺掉了。
白歌默然,只陪著笑笑。
這時候,白歌掃了一眼墓地。
他發現,在隔著幾排的位置,也有一位掃墓人。
她是一名女性,年紀大約四十上下,黑發之中已經有點點銀絲,能依稀看出她年輕時候的秀麗容貌,她穿著一條長裙,正將花兒輕輕放在墓碑前。
白歌之所以注意到她,除了因為她是陶軒然和白歌之外唯一的來客之外,還因為她手里拿著的花。
白色花瓣,金黃色花蕊,與這邊墓前的花兒一樣,是雛菊。
雛菊并不是傳統的獻給逝者的花兒,按照陶軒然的說法,是因為那位前輩喜歡雛菊所以才送的這個,那這位女性?
白歌的疑問并未得到解答,他看到陶軒然轉身準備離開,卻在看到那位女性的身影時忽然凝固。
對方也看到了陶軒然,一時,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良久之后,對面才先一步開口,以不太確定的語氣詢問。
“陶老師?”
好像有故事啊......
夕陽映照下,白歌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