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張凡一行人送走,梁立誠一個人轉身朝回走去。
站在這個寄予他希望,又耗干了他心血的廠房,他久久地注視著,直到有工人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老梁,你跟我們說句實話,是不是又吹了?”
說話的是一位老員工,梁立誠平日里沒有什么架子,大家也喜歡稱呼他為老梁。
看著放在自己肩膀上這一雙布滿溝壑的手,梁立誠長嘆了一口氣。
“本來還有一絲希望......現在徹底沒有了。”
如今的他也不再想著去怪這些工人了。
聽到梁立誠這么說,立馬有人激動地問道:“那我們的工錢怎么辦呢?”
“對啊!今天我們也干了一天。”另一個人接著說道。
這兩人之后,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圍了上來。
“工錢肯定是要給你們的,我家人就是砸鍋賣鐵也不會拖欠你們的辛苦錢,你們難道還不相信我嗎?”身處群情激奮的工人的包圍之中,梁立誠大聲的說道。
他這一開口,吵鬧的人群又恢復了片刻的安靜,梁立誠確實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
看到他們不再推搡自己的身體,梁立誠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襯衣領口,抬頭望著頭頂正上方的太陽,指著它說道:“今天只能算半天。”
也不給其他人反駁的機會,又說道:“這一個月你們都只能按照半天計算。”
“憑什么?”
“對啊!憑什么以往都是按一天算,今天只能算半天。”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下,立刻又被唾沫聲淹沒。
梁立誠看著又開始拉扯自己身體的人們,深呼吸一口氣,突然歇斯底里的吼道:“憑什么?憑規矩你們就只能拿半天的工資,以前是我多給你們的,而不是你們該拿的,就憑多勞多得這個天理。”
這一次他是吼得臉紅脖子粗。
也許是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公司的老總發火,剛剛還吵鬧不堪的人群又歸于安靜,只剩下梁立誠急促的呼吸聲。
之前那個喊他“老梁”的老員工,看了一眼梁立誠,輕微嘆了一口氣。
又轉身對著越來越多的圍觀工人們說道:“梁總這么說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該拿好多錢就拿好多錢,不該拿的不拿,該拿的一分不能少。”
因為他平日里還在員工中有些威望,緊接著就有人一個點頭附和道:“就是這個理,我也不指望多要一分。”
“我也是這么想的。”又一個員工大聲說道。
看見贊同的人越來越多,原先還嚷嚷要算整天的人也不鬧了。
看到這一幕,如果是以前的梁立誠肯定會心生感動,又暗自得意。
“看,我多么得工人的心。”
而此時此刻的他只是長松了一口氣,這樣就能少給一點錢出去。
“老鄭,你去把門口那些要工錢的人喊到我辦公室來,今天我們把賬捋清楚。”
聽到他這話,其余人也松了一口氣,看來梁立誠還是準備給錢的,比那些拍一拍屁股一走了之,遠走國外的老總還是要有良心。
今天中午的誠立公司突然熱鬧起來,而梁立誠的董事長辦公室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
他拿不出現錢,就寫借條。
“你們放心,等到公司進行破產清算,肯定會有些把錢給你們,我現在又沒有欠銀行的錢了。”
梁立誠這話有道理,其他人也就放心讓他這么做。
如果到時候不是這樣,他們這一千多號人就去深城政府大樓前喊冤,指定能讓他沒好果子吃。
況且自己公司的地皮、廠房、設備、包括這辦公樓都值不少錢,用來發他們的工資綽綽有余。
梁立誠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疊嶄新的借條本,又打開另一個抽屜,從里面翻找出一個鐵盒子,里面也是裝的借條。
只不過它們不是新的,而是折折巴巴,有些借條的紙張都發黃了。
“我欠你們的工資減去你們過去借我未還的錢,就是我今后欠你們的錢,沒問題吧?”梁立誠對著擠在他辦公桌前的員工們說道。
空氣仿佛被凝固了起來,直到有人回答“沒問題”才重新開始流動。
見大家都同意,梁立誠看著鄭西博,在鐵盒子翻找出他之前寫給自己借條。
“老鄭,你08年11月3日找我借了3500元,你看看有沒有錯?”
“沒錯。”鄭西博看都不看直接回答道,又主動說道:“你給我寫一張五千的借條就可以了,零頭就懶得算了。”
“謝了。”梁立誠臉上有了笑容,拿起筆低頭寫好了第一張借條。
第二個工人也是要的一個整數,拿到借條立馬轉身擠出了梁立誠的辦公室。
當然也有人一絲一毫都要算清楚,有時還需要其他人幫他回憶。
“我都記得你借了,梁總沒有記錯,你自己白紙黑字寫的還能作假么?”
“就是,別浪費時間了,后面還有這么多人等著呢!”
就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梁立誠辦公桌上的借條本是越來越薄,后來還有人主動去樓下幫忙買了一本。
等到夕陽西下,站在他辦公室就只剩下十來個幫忙維持秩序的管理層。
視線從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梁立誠嘆了一口氣。
“跟我沾親帶故的人都出去吧!你們平日里也沒少多拿錢,就不要指望這點錢了。”
也許是梁立誠的聲音流露出哀切,其中一個三十來歲率先答應下來。
“二叔,好的。”
說罷,又把其他親戚拉了出去。
看著最后三個外人,梁立誠對著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說道:“老楊,只怪我當初沒有聽你的勸,慈不掌兵啊!”
被叫做“老楊”的人,聞言臉上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嘴唇張了張,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化作一聲惋惜。
把給楊沱的借條寫好,在準備遞給他的時候,梁立誠突然從身上摸出了一張名片放在了借條上面,同時說道:“這是未來女孩公司老總的名片,她準備進軍手機行業,現在很缺人才,你去試試。”
又對著另外兩個人說道:“你們也可以一起,銷售運營、產品研發這方面的人才他們肯定需要。”
楊沱接過借條和名片,再把名片放在了襯衣口袋里之后,又把借條還了回去。
“老梁,你這些年也沒少照顧我,最后這段時間我也是一邊上班,一邊物色下家,這錢肯定不能拿。”
“好。”梁立誠點了點頭。
“我也是。”
“一樣。”
汪一明和商成同時說道。
“看來你們早就知道了啊!”梁立誠長嘆了一口氣。
“公司里渾水摸魚的人太多了,一旦業績停止增長,資金周轉肯定會出問題。”楊沱也嘆了一口氣。
“也是。”梁立誠自嘲的笑了笑。
見楊沱還準備說什么,揮手制止了。
“現在說什么也晚了,你們走吧!”
“好。”
在楊沱他們三人離開之后,梁立誠從真皮紅木辦公椅上占了起來,走到了窗戶前。
夕陽掛在遙遠的西方山巔上空,晚霞染紅了天穹。
微風徐徐吹來,梁立誠看著這一副如夢似幻的景色,情不自禁地感嘆道:“真美啊!”
回想起自己這一生,他也能問心無愧。
“真不錯啊!”
梁立誠臉上浮現出微笑,在這個太陽淡紅的余暉中,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