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簫既諧,歲月靜好,日子便如流水一般過去。
杜清漣知道盧悠悠接下了游仙窟插圖之事,給她安排的事也少了許多,除了每日讓她跟著學習給李祈把脈開藥之外,那些采藥配藥的活都安排給了杜清漪,專門給盧悠悠空出時間來,讓她專心作畫。
這樣一來,盧悠悠反倒有些過意不去,在杜清漣看來,她能過目不忘,對醫術一道頗有天分,而她自己卻再清楚不過,沒有銀狐小白這根金手指,她給杜清漣當藥童都不配。
尤其是看到杜清漪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被趕走的模樣,盧悠悠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來。
她不是圣母,也不是受虐狂,杜清漪那么恨她害她,想要將她趕出百草谷,所用的手段,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諒解的。可讓她變成這樣的人,不正是自己嗎?
在這個本就男尊女卑的時代,大家族里庶女的生存狀態,盧悠悠剛一過來就體驗了個十足,差點就被推入火坑成了陪葬品,所以才格外想要幫助這個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女孩。
可偏偏她用錯了方向,用力過猛,不但沒能幫到杜清漪,反倒讓她唯一的夢想破滅,甚至連救她出泥沼的兄長都不愿再原諒她,讓她再一次成為被所有鄙夷拋棄的賤婢之女,而不是受人尊重、差一點就得到幸福的神醫之妹。
“杜神醫可在?瑯琊郡司梧求見。”
一個清越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明明不是很大的聲音,卻清晰入耳,溫和動聽,如醉上等的絲竹彈奏出的雅樂,讓人只要聽過一次,便很難忘記。
盧悠悠聽得有幾分熟悉,聽那人報名求見,便急忙迎了出去,一看到門外站著的兩人,不由楞了一下。
那身材高大魁梧的異族男子跟在錦衣公子身旁,看到她便是燦然一笑,露出一排雪亮的白牙。
“這位姑娘,又見面了。”
盧悠悠頓時有些頭疼,上次在百草谷外,有百花陣相助,將這兩人攔在了外面,沒想到這次他們居然有了準備,沒騎馬沒帶人,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入谷找上門來,不覺有些警惕地問道:“不知二位登門,有何貴干?”
哥舒翰笑瞇瞇地一指司梧,“我是陪他來的,要問問他。”
盧悠悠這才望向他身邊的司梧,雖然只是匆匆見過兩次,她卻對這人的印象頗深,除了出眾的外表之外,他的一雙眼深邃無比,與尋常人不同,有種歷經千帆的滄桑感,完全不似尋常養在富貴中不知疾苦的公子哥兒,更何況,能讓哥舒翰這等桀驁之人追隨相伴的,絕非常人。
司梧微微一笑,“在下與杜神醫舊時相識,得知神醫在此隱居,特地登門求醫,不知姑娘可否代為通傳?”
“求醫?”
盧悠悠面露難色,她在百草谷也住了兩月有余,從一開始打雜跑腿采藥,到現在跟著抓藥配藥,一天下來大半的時間都跟著杜清漣,對他的脾氣也了解了七八分,別說富貴不能淫,權勢不能屈,就算是跟他相熟住在這里養病的李祈,一天也難得他一個好臉色,更不用說那些上門求醫之人了。
百草谷外本就布有陣法,尋常人根本進不來,偶爾有找上門來的,杜清漣也很少接診,照他的話說,該死的醫不活,能活的不用醫。若非李祈與他的交情,只怕他根本不會留在京城這些日子。
更何況,眼前這兩人,上次說來找杜清漪求畫,這次居然能悄無聲息地穿過百草谷前的陣法,還自稱是杜清漣的舊識,還真不知師父會如何應對。
正值她左右為難之際,身后卻傳來杜清漣清清淡淡的聲音,“病人在何處?我跟你走一趟便是。”
“師父?”
盧悠悠不禁目瞪口呆,多少人捧著金銀財寶送上門,杜清漣眼角也不瞥一下,更不必說拿著什么丞相侯爺的名帖來吃閉門羹的,她原以為這兩人也會被拒之門外,卻沒想到,杜清漣不但主動出門,還主動提出出診看病,這還是她入百草谷來第一次碰到。
司梧卻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有些感慨地看著杜清漣說道:“天山一別,三載不見,神醫風采依舊…”
“少廢話,當年拿了你的雪蓮,答應過你救一人。”
杜清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壓根沒有跟他敘舊的意思,“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請!”
司梧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態度,就連哥舒翰面露不虞之色,也被他暗中拉住。
杜清漣臨出門之際,看了盧悠悠一眼,微微皺了皺眉,“我若這幾日不回來,就由你負責照料病人,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就自己走吧!”
“知道了,師父放心,交給我好了。”
送走杜清漣和司梧一行人,盧悠悠偷著吐吐舌頭,對師父的“嚴格勸退”已經習慣,總算能免疫那冰冷的眼神殺,不至于再像一開始那般害怕。對外人如冬日冰雪,對自己人嘴硬心軟,沒毛病。
“盧姐姐…”
剛關上院門,盧悠悠就聽到藥房那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不禁嘆了口氣,朝那邊走去。
“清漪,怎么了?”
杜清漪原本就瘦削的身子經過這段日子的煎熬,愈發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下巴尖尖的,襯得一雙眼愈發大,水汪汪的如受傷的小動物般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怯怯地抿了抿有些發干的唇,低低地從齒縫間擠出三個字來。
“對…不起…”
盧悠悠走到她面前,看著她這幅模樣,心軟了幾分,伸手擦了擦她的面頰,“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也有錯,清漪,師父和你對我有恩,我是真心想對你好的。”
“我…我知道了…”
杜清漪泫然欲泣,哽咽著說:“哥哥說的對,是我小心眼,以己度人。我以為姐姐為章公子作畫,也是為他的才華所打動,加上…加上他對我那般指責,我一時鬼迷心竅,才會遷怒姐姐。”
“他的才華?”
盧悠悠忍不住扶額,苦笑道:“你也知道,我是私自離家出走,若非遇到李公子和師父,我這會兒連飯都吃不上。實不相瞞,我陪你去花會也是因為看到那里有機會賺點錢,才會接下為游仙窟畫插圖的活兒。對我來說,章公子只是一樁生意的合伙人,哪里比得上你。”
杜清漪慚愧地低下頭,“是清漪誤會了姐姐。這幾日我看到姐姐和李公子在一起,方才明白,姐姐根本無意于章公子,是我一時迷了心竅…”
“我和李公子?”
盧悠悠只覺得耳朵發熱,“我只是答應師父要照顧李公子,我和他…和他并無私情,頂多…頂多是談得來的朋友罷了。我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女,怎么會跟他那般的世家公子有什么。你想多了。”
杜清漪意外地抬起頭來,頗有些愕然地看著盧悠悠,“朋友?你們走的那么近…還琴簫相合,同奏一曲,這般親近,也只是朋友?”
“是!”盧悠悠咬著牙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只是朋友。”
杜清漪帶著幾分恍然的神色,深深地看了眼盧悠悠,“原來是這樣…我真是誤會了你…對不起啊!”
“沒關系,過去的就過去了。”盧悠悠見她神色清明,不再似先前那般怨恨她,也不覺松了口氣,放下心頭大事,反過來安慰她,“都是一場誤會,說開就好了,不是嗎?等師父回來,我一定跟他說,讓你留在藥廬,還跟以前一樣。”
“好,”杜清漪點點頭,感激地看著她,“就像以前一樣,我們還是好姐妹。”
“對!我們一直都是好姐妹,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