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九十章 東華門外

  位于開封北面的大宋皇城,與唐朝的大明宮相比,小上很多。

  皇城的東、南、西、北分別有六扇城門。

  南面正中為宣德門,門前便是一條寬闊御街筆直向南通往汴河。宣德門兩旁,有左掖門、右掖門。

  另三道門分別是:北面拱宸門,東面東華門,西面西華門。

  六扇門圍起來的皇城,便是大宋百姓口中的“大內”了。

  不過,名為大內,實在沒看出來有多“大”。這么塊地方,要裝下君臣開會的各種“殿”,還要裝下趙家的那么多太后皇后妃嬪內侍,便剩不得多少空間,來安置“省、府、寺、監”各種辦事衙門。

  因而,除了二府(中書和樞密院)三司外,尚書省各部,都搬到了皇城外各坊。

  正南的宣德門只有在元宵觀燈、賜予旌節、獻俘儀式等大型禮儀活動時才啟用,平時官員上朝、宮內外人員流動,都是走的東華門,科舉考試放榜唱名,也是在東華門。

  故而,東華門外最是熱鬧。

  卯初,天際還連一星兒微渺的魚肚白都還找不到時,沈馥之已雇了騾車,陪著姚歡來到東華門附近。

  姚歡此前來東華門給趙佶的酒宴送外賣時,是太陽明晃晃的午初。

  那日,她只覺得放眼望去,各色商肆地鋪,從魚蝦鱉蟹到飛禽走獸,從蔬菜醬齏到瓜果鮮花,從綾羅綢緞到筆墨紙硯,賣啥的都有,橫街豎巷,真如百色著錦一般。

  然而今天,她隨著姨母步下車來,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但見星辰閃耀的夜空之下,周遭全是袍服翩翩、提著白燈籠的大宋官員。

  燈籠用白紙糊,要是荒郊野嶺,伴著陣陣陰風,那是挺瘆人的。可出現在這鬧哄哄的東華門外,上頭又寫著各人的姓名、部門,看著就跟移動名片似的,配上隱約辨出青色、紅色的官服,以及那帽翅足有兩尺長的烏紗官帽,頗具官僚美感。

  不過,正餓著肚子的官僚們,很快就顧不得美感了。

  他們紛紛聚集到一長溜冒著白煙熱氣的早點攤邊。

  “店家,一碗肝粉。”

  “羊湯配兩只炊餅,湯里多放點芫荽。”

  “啥?炊餅這快就賣光了?不吃,俺不吃胡餅,上火。得了得了,把錢還來,俺上那頭買去。”

  “哎,老丈,你這湯餅里,餅子有點少,吃這么一碗,老夫只怕在垂拱殿里熬不到辰時末。這幾日相公們又吵起來沒個完,朝議次次拖堂,勞煩老丈再添二兩餅子進去。”

  “唷,楊司諫,胡子,你胡子上都是羊油,快抹抹。”

  一時之間,人聲鼎沸,官員們暫時忘了官服品色。

  反正紫袍的相公們都有待漏院可休息,在露天等的官兒們,也都別互相瞧不起了,相親相愛地擠在早點攤前,彼此啃著餅子聊聊天,多和諧吶。

  只注意別被帽翅戳著了就好。

  或許,此時還在熱情討論羊湯里多放胡椒還是多放香菜的官員們,半個時辰后,在朝上就要開始劍拔弩張地吵架了。

  但愛吃的干部運氣不會太差,吃得飽一些,吵起來神采飛揚、中氣沖天,說不定因為吵架吵得好,得了官家的青眼呢。

  當然,哪里都會有道學先生冒出來吐槽。

  姚歡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情景時,有個紅袍的官兒從她與沈馥之身邊走過,搖著頭嘆道:“鄙俗喧嘩,斯文掃地,成何體統!直如那塞外邊鄙之地的牛馬市一般。”

  嘆罷,從懷里掏出個餅子,尋了個清凈之處,放下燈籠,揚起袖子遮了,默默地啃。

  沈馥之瞥了那人一眼,輕聲向姚歡道:“這老倌,說得還真有些像,確實比東水門的汴河碼頭還亂哄哄的。歡兒,拜你所賜,俺也是頭回見到這開封城的一大奇景,火城。”

  “火城?”

  “你沒聽過?百官上朝,天還黑著,彼等騎馬都打著燈籠,四面八方來,圍得皇城像一座火城。”

  姚歡“哦”了一聲,接過話頭道:“當官也不容易啊,起得比雞還早,如今這時節還算天氣照應,若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之際,他們也就這樣擠在露天等開宮禁?”

  沈馥之道:“不愿受罪,就想法兒把袍子換成紫色。宰相副宰相們,都在待漏院候著,聽說里頭不但有御廚做好的點心,還有清酒。”

  姚歡心中一動。

  她向四周打望,不遠處的馬行街上,已能看到門面商鋪乒乒乓乓地,準備開市了。

  如果,賃下一間兩層的鋪面做早肆,更如果,咖啡豆兒真的能找到,自己將北宋星巴克開起來,讓這些沒有睡夠、上朝很需要打起精神的官員們每人喝杯咖啡提神…

  姚歡默默但堅定地做著白日夢,在夜色里抿嘴笑了笑,挎上沈馥之的胳膊,往禁卒把守的城門走去。

  姚歡今日,裹著錦紋的靛藍包冠,穿著曾府送的那件熏了嬰香的紫色褙子,搭一條秋香色六幅裙,雖然打扮仍是有些老氣、符合她的孀婦身份,但從頭到腳的衣料子,質地很是過關了。

  昨日睡前收拾包袱時,沈馥之道:“選妃,要穿得別人看不出奢氣。辦事,要穿得別人看不出窮相。我們小門小戶的商肆人家,進宮干活兒,更須衣著光鮮些,一來莫教宮里頭的人看輕了去,二來,庶民身上沒有喪氣樣兒,天子家里頭才開心,這好比是夸他們治世有方、國泰民安。”

  姚歡知道,姨母不是勢利之徒,無非看透人心而已。

  不過,就算姨母不作主,她也要穿上曾家送的這件褙子,因為——曾緯。

  數月來,即使機緣巧合有了容身之所,有了謀生之策,有了數次化險為夷的運氣,姚歡這個穿越者仍覺得自己,只是一位膽子還算比較大、對未來也有些規劃的外客而已。

  直到月上柳梢頭的夜里,曾緯在車中對她說了那些話,她才第一次感到,自己好像與這個時空,產生了化學反應。

  沈馥之將她當親閨女,美團將她當小主人,姚汝舟將她當依靠,那是因為,他們并不知,姚家姑娘的軀殼里,已是另一具靈魂。

  而曾緯不同。

  初度相逢,曾緯見到的“姚家姑娘”的一舉一動,就是身為穿越者姚歡的一舉一動。

  倘使這個男子,因此而生了愛慕心思的話,姚歡不會覺得別扭。

  沒有前緣,也沒有誤認,這個男子喜歡的,就是真實的自己。

  那么,自己對他動心了嗎?

  等量齊觀的愛意,大約還不好說,但情起,定是有的。

  想到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里,有一個芝蘭玉樹的男子,心里頭裝著自己,姚歡終于觸摸到一種“愿以他鄉為故鄉”的情緒了。

  不孤單的感覺,真好啊。

  她穿上了曾緯用嬰香熏過的這件褙子,那香味,雖已淡去許多,但仍足夠令她感到,曾緯就在身側一般。

大熊貓文學    大宋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