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用它!”
“換一把!”
從始至終,朱重八的眼里都沒出現過任何松動。此刻,話中卻透出絲絲祈求。
“是太殘忍了!”
朱五看看冰冷的刀刃,這是馬秀英送他的賀禮。
即便朱五再狠也做不到,用人家妻子的刀,殺了人家的丈夫。
況且,他們之間,其實沒有仇恨。好聚好散,入土為安。
“刀來!”
丟了刀,朱五大喊一聲。
外面撲棱的腳步聲響起,朱玉臉色煞白的進來,跪在門口,腰間的短劍高舉。
然后跪著,用膝蓋慢慢向前,靠近朱五的身邊。
朱五一直看著朱重八,想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絲其他的情緒。
但是,對方的眼閉著,好似睡著了,只是胸膛的起伏,有些頻繁。
短劍劃過,黃銅的鞘口,在燈火下陣陣龍吟。
“從今天起,這個世上再沒有朱重八這個人。”
“從今天起,歷史上也再也不會有這位布衣英雄的半點身影。”
“而我,朱五。”
“亂世飄零,起于淮西鄉野,從乞丐到皇帝,從流民到英雄。我的名字,將被后世歌頌,吟唱。你是過客,我是傳奇!”
微笑,在朱五臉上冒出來。
朱重八的面色,依舊如常。
朱五不禁想起,那從一開始就壓抑在心底的那句話。
“彼可取而代之,彼該取而代之!”
朱五像是勝利者在微笑,但是眼眶中的水光,卻在晶瑩的打轉。
“卑鄙的理由只能說服自己。”
“你要為了權力,為了地位,為了不確定的危險感。”
“殺了這位英雄!”
“你,是個小人!”
“你的后半生,始終會有噩夢!”
呼,朱五深呼吸一口氣。
慢慢的俯身,左手摟著朱重八的脖子,右手刀尖對準了心窩,嘴巴貼著他的耳朵。
“哥,我送你上路了,別怪我!”
噗,右手用力,尖銳的短劍柔和的穿透衣衫,但是卻遇到阻力,他貼身穿著鎖子甲。
朱五頂著窗欞上,為結婚而貼的,喜慶的窗花,再用力。
咔,金屬破裂的摩擦聲中,朱重八突然睜開了眼。
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恐懼,但是轉瞬即逝。
他聲音沙啞,低沉,絕望,“小五,善待我的兄弟!”
朱五控制不住的落淚,點頭。可是短劍卻停住,他感覺到手有點抖。
噗,劍尖兒劃破了胸膛的表面肌肉,殷紅的血是那么驚心。
再次深吸一口氣,只要用力一推,一切就都結束了。
“小五!”朱重八又沙啞的喊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善待咱的妻兒。”
“哥!朱五貼在他耳朵邊上,“馬秀英姐就在南京,她生了,是個男孩,取名朱標!”
一絲光華,在朱重八本來有些絕望的眼神里綻放,他咧開嘴,艱難的笑了起來。
朱五也笑了,“我會視他如己出,如果將來我得了天下,我會給他一塊大大的封地!”
說著,淚落在嘴唇上,“哥,該說的說完了,上路吧!”
朱重八艱難的點頭。
朱五調整好短劍的位置。
這劍好重。
噗,劍尖扎進了肉里。
豁然,朱重八再次瞪大眼。
不甘的眼神,凄厲地大喊,“媳婦!兒啊!”
門外,同時傳來一個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叫喊。
“小五!”
郭興站在門口,不敢去看朱五的目光。
馬秀英從門里進來的剎那,正好看見,朱五的劍要插進朱重八的胸膛。
她一下子軟軟的靠墻倒下,然后一只手抱著孩子,一只手支撐著往前爬。
朱重八終于落淚了。
在見到妻兒的那一刻,像一頭反抗的猛虎,在椅子上開始掙扎。
一滴血,在短劍的尖上滴在地面上,變成紅色的一點,雖然小,卻觸目驚心。
“秀英姐,你不該來!”朱五悄悄的把短劍,別在背后。
馬秀英繼續爬著,哽咽著,“俺來見俺的丈夫!”
這話,刀子一樣扎進朱五的心口。
剎那間暴跳如雷,“你知道他干了什么?”
“小五!”朱重八拼命搖頭。
“俺不想知道!”馬秀英冷笑道,“俺只知道他是俺娃的爹,是這世上和俺最親的人!”
她爬到了,慢慢站起來,把孩子放在朱重八的面前。
“啊!呀!”襁褓中的小兒手舞足蹈。
朱重八的淚,如決堤的水,但是臉上的笑,是那么燦爛,幸福。
“妹子,咱兒子像你!”
“胡說,才多大,哪能看出來?”
“真地,你看,眼睛里都是笑,咱兒心善呀!”
“這世道,心善的人沒好下場,俺到希望他將來心狠!”
女人抱著孩子笑。
男人看著孩子笑。
燭火下,好似一家人相聚,朱五是唯一的外人。但是他沒有打擾,而是坐下,慢慢的看著。
“重八,大名按你取地,朱標。小名呢?小名叫啥?”馬秀英眼角含淚,笑著問。
“叫?叫?”朱重八歪著頭想,眼睛亮晶晶的,“叫狗蛋吧!咱小時就叫這個名字,咱娘說,賤名好養活!”
“狗蛋呀,狗蛋呀!”馬秀英笑著都弄襁褓里的嬰孩。
嬰兒不哭不鬧,胖乎乎的小手,伸展著。
“你看,他要摸咱的胡子!”朱重八大笑,艱難的低頭,“來,摸摸爹的胡子,咱老朱家人,胡子長地可快咧!”
“他爹,你不給兒子留點啥?”馬秀英問。
朱重八的目光,還在落在孩子身上,柔聲道,“妹子,把咱胡子割下來一綹,縫個荷包吧!咱要是有靈,咱護著他!”
馬秀英把還在放在,朱重八膝蓋上,撿起朱五丟的長刀。
唰唰,鋒利的刀鋒在朱重八臉頰上劃過,大片茂密的胡須,割了下來。
然后,她背對著朱五,忽然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姐!”朱五,郭興同時喊出聲。
三尺青絲,從肩頭滑落。
馬秀英臉上還笑著,他的頭發,朱重八的胡須糾纏在一起,鄭重的放在朱五身邊的桌子上。
“小五,勞煩弟妹給縫個荷包吧?”
“這......?”
朱五不解。
但是朱重八的眼中,笑了。
接著,馬秀英在孩子臉頰上,深情一吻。把孩子也放在朱五身邊的桌子上,在朱五驚詫的目光中,拿起刀。
割破手指,鮮血滴滴答答。
她慢慢的,一筆一畫,工整用心的,在襁褓上寫下幾行大字。
朱標,狗蛋。
夫,朱重八。
母,馬秀英。
祖籍淮西濠州鐘離孤家莊。
寫完,凄然的一笑。
抱著刀,坐在朱重八的身邊。
“你是要和他一起死?”朱五明白了,盯著她。
“是,俺跟重八一起走。”馬秀英的手,握住了朱重八的手,“小五,俺的兒,交給你了,善待他!”
“該看的都看了,小五,動手吧,咱沒啥遺憾了!”朱重八沒有閉眼,而是看著妻子。
一股氣,在朱五的胸膛間炸裂。
他的臉幾乎扭曲了,“你倆少來以退為進這一套,我不吃這個。你以為我會心軟?朱重八今天死定了,誰都救不了他,他必須死!”
“俺知道!”馬秀英曬然一笑,長刀倒放,刀尖對準自己的心窩,再也不看朱五。
“沒用的,我不吃這套!”朱五獰笑著,握緊短劍,“原來那個心地善良的小五,已經死了,從我在濠州地道里爬出來的那天就已經死了。”
“那你圍住爹的那天,就該動手!”馬秀英也吼道,“爹說過,小五,沒狠在正地方!你要是那天狠心把這些人都殺了,何至于現在!”
“阿哈哈哈哈!”朱五笑了起來。
然后,盯著馬秀英的側臉,“姐,你既然來了,為什么不求我?”
“俺求過你兩次,有用嗎?”淚水,在馬秀英臉頰滑落。
“俺求過你的,你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