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臨近結束的時候朱元璋笑道“倒是有趣,能如此教子應當不是為非作歹之人。”
朱標將批閱完的奏章摞好站起身走到自己父皇身邊,只見他手中拈著一封信紙其質頗為一般,明顯不是官用的信紙。
“這是刑部尚書夾在奏章里面送上來的,前日刑部搜獄,得其與子書信,上報于刑部官員,然后竟一直傳遞到咱手上。”
朱標接過信紙一看,字跡頗為工整可見是個學熟之人,書信中寫道“為官須廉潔自持。貧窮清苦是士之常規,古人說貧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撫民當以仁慈為心,報國當以忠勤為本,處己當以謙謹為先,進修當以學業為務……。
“另外,若有順人,可買附子二三枚,花椒一二斤,必經稅而后捎來,其他物品一概不要。”
朱標看完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寫的倒是不錯,不過既然是刑部搜獄發現的,那肯定是犯人了,既然有此覺悟怎么會犯事呢?”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笑道“倒不是什么大罪,只是穿戴逾越了些,判罰也不過兩個月,看他如此教誨兒子可見是知道錯了,咱打算網開一面。”
朱標又念了一遍內容說道“父皇是準備傳閱給文武百官了,倒也是個不錯的例子。”
“其人不過平民百姓,其子卻是個七品官員,倒是難得能有此覺悟甘心受罰,而不是讓兒子托人走關系減免刑罰,應該讓那些官員們好好看看,身居高位卻只知道徇私舞弊。”
隨即朱元璋揮筆在刑部尚書奏章上批文“令釋王升出獄,并賜附子五枚、花椒五斤,以表彰其賢。
最后一份奏章批閱完成,朱元璋說道“今日難得高興,一起去坤寧宮用膳吧。”
朱標點點頭應道“近來天天在禮部工部來回轉,有段時間沒陪母后用膳了。”
一旁的劉瑾聽到這兒立刻躬身退了出去,準備提前去通報坤寧宮準備晚膳,上面的父子倆則是慢慢悠悠的起身往外走。
出了奉天殿后朱元璋隨口說道“今年吳禎又在蘇州建了個造船場,雖然是為了清剿倭寇加大海漕,但再加上其他幾處的造船廠這朝廷每年的損耗不小。”
朱標微微側目看了看自己父皇的面色就知道他在考慮縮減大明海軍開支了,其實也沒錯,當下大明財政艱難,而海軍的支出遠超陸軍卻沒有什么大用。
朱標算了算今年朝廷的收支狀況說道“沿海狀況逐漸好轉就是因為我朝海軍兵鋒日盛一日,兒臣以為船廠還是要維持的,至于糧餉空缺可以從他國身上找一找。”
朱元璋眉頭一挑“從他國找?高麗安南占城等國都是受了冊封的藩屬國,大明收些朝貢可以,但如果想讓他們再出一大筆可就難了。”
“父皇,從東瀛南北朝對抗以來,歷年倭寇的數量從來都是有增無減,殺之不盡斬之不絕,可今年犯我大明沿海的倭寇卻比前幾年少了許多。”
朱元璋虎目明亮道“你是想讓吳禎率海軍將高麗半島以及南洋諸國的沿海都納入我大明的庇護之中?”
朱標負手跟在自己父皇身側點頭道“前幾日兒臣收到了蔣思德的密信,今年高麗慶尚道、全羅道、楊廣道等沿海地區受到倭寇大舉入侵,高麗沿海防線全面潰敗,倭寇甚至攻入其腹地劫掠,造成了極大的傷亡。”
“雖然還沒有接到南洋諸國那邊的消息,不過兒臣料想他們的情況也不會太好,倭寇劫掠之地可謂人畜盡絕寸草不生,如此大的損失之下他們不可能不向宗主國求援。”
朱元璋停下腳步思索片刻道“得不償失,倭寇猶如餓紅了眼的狼群,大明好不容易趕走它們,為了那點供奉再上前招惹恐怕是肉沒吃到反惹得一身騷。”
倭患侵擾可不僅會使沿海地區城鎮衰敗,其他地區的丁壯亦因運送糧襪,而停耕廢織,稼稽失時影響深遠,朱元璋本打算打疼倭寇之后再想辦法聯系東瀛,以政治手段解決倭寇問題。
“標兒,你是想借著這個機會練兵吧。”
“兒臣確實有這個想法,自建國以來海軍一直閑置沿海衛所,除了洪武二年在湯帥的帶領下主動出海圍剿過倭寇過外,一直是處于被動防守狀態,大多數海卒缺少海上作戰的經驗。”
朱元璋沉默片刻再次邁動步伐“大明還不夠大嗎?”
“很大了,但兒臣害怕我大明難逃歷代王朝的覆轍,固守祖業最多也就是二三百年的國祚,兒臣想趁著王朝盛世為大明尋一條生路。”
朱元璋笑道“咱沒讀過什么書,但也知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定律,誰能相抗?二三百年的國祚也不短了…”
老朱說完話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開口說道“罷了,你想做就去做吧,反正有爹給你撐腰壯膽,只是你得記著有多大胃口就吃多少飯,別太好高騖遠。”
朱標知道自己父皇的為人,向來是一步一個腳印,畫大餅對他是沒有用的,就是把海外諸國說的千好萬好也不可能讓他打亂自己的計劃。
所以朱標只是認真的回了一句“兒臣明白。”
隨后倆人一路直行到坤寧宮,馬皇后出迎,如今朱露小朋友也去讀書啟蒙了,常洛華臨近分娩也很好輕動,馬皇后這邊頗為冷清,幸虧玉兒常來拜見。
晚膳已經擺好了,簡單的四道菜一碗湯,依稀可見里面的織機,如果他們父子倆沒來估計馬皇后隨口對付一頓也就繼續織衣了。
朱標給自己母后行過禮后笑道“露兒也大了,母后平日該多叫些人來熱鬧熱鬧,就是一起織布也是個伴,中山王妃等不是都同母后情同姐妹的么。”
馬皇后聞言白了眼一旁的干笑的朱元璋一眼“你父皇說什么也要嚴宮閫之政,借我的名頭下令群臣命婦,除朝賀外,不得入宮中,君亦無有見命婦之禮,如此一來那些姐妹那里還敢入宮同我作伴。”
朱標聞言不由的也看向自己父皇說道“宮中本就枯燥無趣,朝中公侯之妻多是母后好友,當年一起留守后方為將士們做鞋織衣,父皇何必下如此規矩。”
老朱這個時候自然不能服軟硬氣道“元末之君不能嚴宮閫之政,以致宮嬪女謁私通外臣而納其賄賂,或施金帛于僧道,或番僧入宮中攝持受戒,而大臣命婦亦出入禁掖,淫瀆亂政,禮法蕩然無存,以至于亡國,咱這也是以防萬一,為后世兒孫定下規矩。”
“再說了,宮中別的沒有,妃嬪不多了,妹子嫌自己無聊都叫來作陪就是了,何必非要叫那些宮外命婦入宮作陪,來來往往都是麻煩。”
這話一出別說自己母后了,就連朱標也是有些無語,自己父皇可真是鋼鐵直男,哪個妻子能喜歡自己丈夫的那些小妾,平日礙于禮法也就忍了,但怎么會天天叫來給自己添堵。
老朱默默的承受了一會兒妻兒怪異的眼神,最后忍不住撓頭道“咱不是想著再過一個月洛華也就生了,妹子有那個閑工夫跟那幫婆娘閑聊還不如帶帶孫兒…”
坤寧宮內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母子連心朱標這時候當然是站自己母后這邊的,沒一會兒朱元璋見沒人搭理他,搓搓手自顧自的找地方坐下埋頭吃起晚膳。
馬皇后見此忍不住笑了一聲道“罷了罷了,我這個老婆子以后就老老實實的帶孫兒吧,省的讓圣上嫌棄了。”
朱標上前賣乖道“母后才不老呢,皇后乃中宮之主,母儀天下艸盛上出,本就有攜領天下朝臣命婦之責,父皇掌了外事五權,母后就當掌內事五枚,接見命婦本就是天理之責。”
朱標所說的五權五枚其實是商周時期的規矩,傳統王族,外掌權、內掌財,外分五權以統管天下,內分五枚以監督五權。
外事五權,一曰地,地以權民;二曰物,物以權官;三曰鄙,鄙以權庶;四曰刑,刑以權常;五曰食,食以權爵。
而所謂枚,拔宮中樹,監督、執杖王權的尺子,協助以父系為主的王族、進行對五權的管理、平衡。
這下老朱坐不住了抬頭道“五項財權歸于你母后,咱倒是沒有什么意見,但你小子最好問問你母后能容你那么東搞西弄?沿海的造船廠明日估計就得停工,省下來的銀錢用于預防天災救濟貧民。”
朱標立刻面無表情的坐到了自己父皇身邊,還順手從盤子里夾了一根雞翅膀放到老朱碗里,然后自己也埋頭干起飯來。
賑災救民理所當然,但是絕不能以放棄國防力量作為代價,否則就是舍本逐末了,許多東西放棄簡單,重立可就難了,如果沒有不斷發展的沿海軍隊,倭寇侵擾造成的傷亡遠盛于洪澇震災。
馬皇后本來無所謂,但見兒子叛變的這么快也忍不住有些生氣,不聲不響的坐到了一旁,見此父子倆對視一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