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五爺咱們快殺出去,官兵圍過來了!”
十數位義士豪俠,此刻俱是蒙面提刀,眼見事不可為,直縱出大獄。
“鴻信,萬事小心!”
王五叮囑了一句,當即率著眾人往出突圍。
夜色晦暗,只聽得大獄外的長街上,呼喝四起,喊殺震天,再有慘叫痛嚎,那是駭的人心驚肉跳。
蘇鴻信來不及多想,重新躺在桌邊,假裝暈倒,聽著外面的動靜。
不多時。
“休叫賊人走脫,你們快去大獄里看看!”
混亂中只聽一聲叱喝,旋即便有一串驟急的腳步聲往大獄這邊行來,來的迅快,蘇鴻信正聽著,臉上冷不丁的已被人潑了一碗酒水。
“你們幾個,還不快醒來,一群廢物。”
順帶屁股上還挨了幾腳。
等聽到麻子幾人哎呦的聲音,蘇鴻信才佯裝自昏迷中醒來,眼神茫然,入眼卻見是個穿著官服頂戴花翎的官員,滿臉怒容,張口就喝問道:“譚嗣同他們呢?今天要是丟了犯人,你們幾個都是罪責難逃,死罪一條!”
麻子幾人臉色煞白,渾身一個激靈,立馬屁滾尿流的就往獄道里奔了過去,連帶著蘇鴻信也有樣學樣,滿是惶恐的模樣。
等趕過去,瞧見譚嗣同還在里面后,麻子激動的差點快哭出來了,一屁股塌地上,嘶聲道:“還、還在!”
“那人是誰啊?”
蘇鴻信悄聲問道。
麻子扯著喉嚨喘了幾口氣,方才顫聲道:“軍機大臣剛毅!”
前腳說完,后腳剛毅便已快步走了過來,他看了眼牢房里的譚嗣同冷笑一聲。“看來不用等到明天了,待天明,午時三刻,就是你譚嗣同的死期!”
留下一句話,這剛毅也不多言,吩咐官兵徹夜駐守刑部大牢,外帶著還有一支火槍隊,里里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蒼蠅都飛不進來。
蘇鴻信則是徹夜都打起精神在大牢里守著,身旁的三個之前還作威作福,吃酒喝肉的,這會兒就和死了爹媽一樣,垂頭喪氣,臉色鐵青難看。
卻是沒人敢把王五供出來,要知道大刀王五那可是交友廣闊,押鏢多年,闖蕩南北,結識的豪俠數不勝數,加之武門輩分極高,名望大,誰要是敢吐出來半個字,恐怕哪天一閉眼,興許腦袋就得被人摸走了。
蘇鴻信也沉著臉,但和他們想的不同,一想到譚嗣同今日就要問斬,他這心里就跟壓了塊石頭一樣。
時間過得很快。
這行刑斬首在衙門里有個說法,叫作“出紅差”,天剛亮,雞鳴頭遍就有官差去宣武門外的街市口張貼告示了。
瞅著時辰,大獄外面,陸陸續續趕來六輛騾馬拉的站籠刑車,麻子領著官差將譚嗣同他們六人押解了出來,挨個塞了進去。
天邊晨光初露。
蘇鴻信則是一直在刑車旁侯著。
不同于那日斬黃蓮教教眾,今日他特意換了身粗麻赤紅的行頭;紅褂無袖,赤臂袒肩,頭裹紅巾,懷里抱著斷魂刀,刀裹紅綢,刃不見天,只那天邊金紅色的晨曦一映,遠遠看去刑車旁只似杵著一尊赤焰神,煞氣外漏,衣襟下,一只漆黑惡獸若隱若現,滿是濃烈殺氣。
周圍官兵把守,蘇鴻信與譚嗣同相顧無話,唯眼神交轉,皆是百感交集,諸般心緒,盡歸不言之中。余下五人亦是慷慨赴死之態,挺胸昂首,面無懼色。
那告示甫一貼出去,街市兩旁已逐漸熱鬧起來。這人間離亂,世風日下,人心多已是變了,越是殘酷血腥一幕,老百姓反倒越是瞧的津津有味,喜氣洋洋,興趣極高,更甚者還看得是幸災樂禍,能笑的出來,只喝著小酒,吃著小菜,侯著別人生命最后的時辰,等著那終止時的殘酷一瞬。
這樣的世道,這樣的人心,天下何以不亂?
蘇鴻信看著一個個不停翹首朝刑車好奇張望的百姓,索性雙目一合,眼不見心不煩。
時辰漸過。
朝陽漸升。
“咣!”
但聽一聲鑼響。
前面傳來一聲吆喝。
“動身!”
刑車便已是朝著菜市口趕去,沿途步兵戒備森嚴,縱橫列陣如天羅地網一般,直排到街市口。
蘇鴻信四下掃視,卻是生怕王五等人跳將出來,到時候落入敵陣,恐怕就是一死。
譚嗣同亦是緊張的盯著人群,看來也和他一樣的想法。
只出了宣武門,走過菜市口,就看見兩旁林立的鋪面里,人滿為患,都涌了出來。全是看熱鬧的,眼神里盡是透著興致勃勃的意味,只似瞧見了什么好看的雜耍把戲,一個個探頭探腦的張望著。
刑車慢慢朝著法場趕去,這年頭,街市口的名氣,那可是京城里的熱鬧地了,老百姓都盼著等著刑場殺人,要是再來個凌遲啥的,房頂上都能趴滿人。
蘇鴻信跟著刑車,可陡然,他偏轉的視線忽一定,直直落在人群中一個背著柳笠的身影上。
年過半百的漢子,如今雙眼通紅,眼里竟是淚珠打著轉,不是王五又能是誰。
蘇鴻信看見了他,他也看見了蘇鴻信,四目相對,蘇鴻信心頭一緊,血管像是凍僵了一樣,他輕輕搖頭,事不可為,今日若跳了出來,恐怕,都得死。
只在他心弦緊繃中,王五終究沒有動手,刑車直去,已到鬧市,再往前便是那街市口了,老字號藥店,鶴年堂前,早已搭好了監斬的官棚,剛毅那廝便直直坐在里面。
眾目睽睽中,刑車一停,六人已被押到剛毅面前。
“壯飛,你可想過今日的下場么?”
剛毅笑問。
譚嗣同雙手反縛于背,面上從容自若,不見懼色,他輕蔑一笑。
“哼,大丈夫死則死矣!”
剛毅臉色一沉。
“押下去!”
只在譚嗣同的長笑中,六人已被壓在法場之中,跪倒在地。
蘇鴻信杵刀而立,人群噤聲,似在等他揮刀的那一刻。
直到時辰一至。
報時官扯著嗓子嚷道:“午時三刻已到!”
“咣!”
聲起鑼響。
剛毅似早已等不及了,驗明正身之后,朱筆勾名一劃。
“斬!”
譚嗣同笑道:“鴻信,還請送我最后一程!”
其余五人也俱是如此。
“勞煩義士送吾等最后一程!”
蘇鴻信深吸了一口氣,抖開紅綢,已是亮刀,五指一緊,他沉聲道:
“好!”
手起刀落,但見一輪血紅幻光橫空一過。
未聞慘叫,康廣仁頭顱豁然翻飛而起,只在空中溜溜一轉,便直直落在無首身前,雙眼已閉,斷口處鮮血汩汩然冒出,好似端放,引得一片嘩然。
再一刀,刀斬楊銳。
卻見其頭顱落地,仍舊雙眼圓睜,斷頸處血水噴聲如吼,直沖丈許多高,頭顱落地,無頭身軀仍舊抖顫不止。
第三刀,所斬者,乃是劉光第。
橫刀一過,此人頭顱端落身前,血水如涌,尸身竟是跪而不倒,只把菜市口圍觀眾人駭的面無人色,鴉雀無聲,而后紛紛跪伏在地,焚香而拜。
第四刀,斬楊深秀。
刀光一過,斷首拋飛,凌空一轉,竟是被其接入懷中,方才攬首撲倒,嚇得眾人磕頭如搗蒜,就連剛毅都是面色發白起來。
第五刀。
蘇鴻信挪步到譚嗣同面前,目光閃爍,他輕聲道:“壯飛!”
譚嗣同看了眼遠處的一條身影,只笑道:“來吧,今日死在鴻信你的刀下,也算是一場快事,痛快,痛快啊…”
話音一落,刀光已過,許是刀太快、太利,但見譚嗣同頭顱自肩頸上豁然彈起,竟是張嘴大笑三聲。
“哈哈…”
那監斬的剛毅,見斷首發笑,身子只一軟立從椅上摔了下去,兩眼一翻,差點嚇得昏死過去。
余者更被駭的兩股戰戰,連那官兵都是匍倒跪叩,抖如篩糠,不少人都尿在了褲襠里。
斷首笑罷,凌空一轉,竟又穩穩落回了斷頸上,甫一落下,蘇鴻信眼神陡凝,雙手一伸,已是將那裹刀的紅綢往尸首的斷口上纏了一圈,以保其全尸。
第六刀,刀斬林旭…
“諸君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