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見隋軍營墻大開,數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席卷而出,江源城上的唐軍士兵一片嘩然。城樓上的韓威見過隋軍的總兵力,從這出擊規模來看,裴行儼就算不是傾巢出動,營中所剩士兵怕是所剩無幾了。
“將軍,這是我們大破隋軍的天賜良機啊。”隋軍殺到城下的時候,韓威副將權弘壽也見過隋軍的兵力規模,現在的心情、想法就跟韓威一模一樣,驚喜交集的說道:“隋營位于江源城和李將軍的夾角之間,而從眼前出擊的軍隊規模來講,留守隋營的軍隊想必沒有幾千,末將認為我們應該配合李將軍行動,隋軍大營一旦失守,與李將軍交戰的隋軍必然軍心動蕩、士氣大跌,陷入首尾不能相顧的困境。”
“是啊將軍!李將軍長途疾行至此,將士們疲憊不堪,和以逸待勞的隋軍相比,我軍士兵不耐久戰,我們不能任由隋軍騎兵盡情發揮,更不能坐視李將軍他們陷入苦戰。”
“將軍,要是隋軍回軍支援大營,則又給李將軍揮軍掩殺的機會,我們出兵吧。”
“將軍,出兵吧。”
其余將領紛紛出聲,支持權弘壽。
“將軍,隋軍的營地將半個江源城都包圍了起來,就算不能拿下全營,也必須借機擊毀,好讓我軍能夠與李將軍他們就近連接,繼續待在城里,跟等死沒啥區別。”權弘壽見到韓威猶豫不絕,又大聲說道:“要是背水一戰的李將軍他們潰敗,孤立無援的江源城根本就守不住,我軍也要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傾盡全城之兵進擊隋軍大營。”
迎著求戰眾將火熱的目光,韓威又看了一眼隋軍中軍后面的馬車,雖不知這東西有什么用,但本就心動的他,也知道眾將的說法很有道理,當機立斷的命令道:“傳令下去,命令所有士兵于北城集中,一旦兩軍交戰,立即打開城門,殺向隋軍大營,務必配合李將軍,將裴行儼之軍殲滅于城外。”
“末將遵命。”眾將抱拳一禮,迅速分散開來,指揮本部士兵下城,并在北城門集結,列隊等候出擊命令。
城上的韓威見各軍準備就緒,立即放下吊橋,又以號令下達開城命令,本人也迅速下城上馬,抱著不成功則成仁之志,毅然奔向前方。
頓時全軍魚貫而出,涌向數里外的隋軍大營。
此時,城外的唐軍也同樣快速行軍,準備迎戰隋軍。
李孝常計有六萬兵力,除了同昌郡主力之軍,還囊括了劉弘基的一切機動兵力,這是裴行儼大舉進軍同昌,使劉弘基作出的應對決定,為了減輕蜀郡壓力、提升軍隊效率,便任命李孝常為劍南行軍大總管,讓他靈活應對裴行儼。
李孝常知道己方士兵的精銳程度遠不如隋軍,又見狼煙滾滾傳來,便率領全軍南下,至于同昌的防務則是交給劉弘基。
他示威于隋營之前,也確實是想引誘隋軍出營,以便觀察敵軍虛實,但是當隋軍真的大舉出擊時,他卻深感意外了,不過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能下達撤退的命令,否則便是全軍崩潰的結果。于是他一舉手,大聲下令:“全軍列陣迎敵。”
六萬大軍在茫茫原野一分為四,陣列迎戰。中軍、左右兩翼及后備軍橫延數里。
當他們列陣完畢,所有人都感到大地顫抖,只見一片黑壓壓的烏云從遠處席卷而來,天地仿佛都變了顏色,巨大的馬蹄聲讓大地都在顫抖起來。這是隋軍鐵騎殺來了,唐軍戰馬開始不安的噴著響鼻,將士們緊握長矛的手都攥出了汗水。
一條黑線迅速出現,以勢不可擋之勢向唐軍軍陣席卷而來,李孝常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他等的就是這一刻:“弓弩手準備!”
一萬五千名弓弩兵上前列隊,負責遠射的弩兵列陣于前,近射弓兵列隊在后,形成遠近交錯的陣容。
六千弩兵排成三排,前后相隔一丈,第一排蹲下,兩千張弩刷地平端而起,冷冷地對準了排山倒海奔襲而來隋軍大軍。
越來越近的隋軍鐵騎越來越近,滔天殺氣仿佛將天地間的一切摧毀成粉塵。
后軍大纛下的裴行儼遙見唐軍的箭陣,嘴角卻露出了一抹夾雜著詭異、殘酷和輕松等神情的笑意。
事實上,李孝常的應對陣式,以及江源軍的出擊,都是他的意料之中,今天這一戰,他不僅要擊潰李孝常,還要奪下江源城,可以說,他的野心和風險都是蠻大的,但他所統率的是大隋十軍之中最最精銳的第一軍,且又有千輛蜂窩輛弩,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的敗,此時兩路唐軍的反對都如之前所料,頓時興奮的舉槊大喊:“分陣!”
“分陣!”
隨著大纛南指,位到中軍之南的右路隋軍劃了一道弧線,在大將麥仲才的帶領下,殺向了剛剛盡數出城的江源軍;而中路軍的前軍主將錢杰,則是帶著前軍鐵騎搶占右路軍的位置,這也使位于中軍中部的蜂窩車弩暴露到了戰場前沿,錢杰部則是成了車弩軍的右翼,擔負起了掩護任務,一旦蜂窩車弩大發神威,擊潰唐軍箭陣,那他便和中軍之北的左軍同時突入唐軍中軍,至于唐軍的左右兩翼,則是交給裴行儼、劉仁軌為首的兩路后軍來對付。
“這是…”遠處的李孝常正要下達‘射擊’的命令,卻見到隋軍右軍、中軍忽然劃了一道弧形,奔向了南方,中軍的前軍后方露出一輛輛兩馬拖動、前門大開的馬車。
但見這些馬車與記載中的戰車截然不同,樣子雖然有些古怪,卻和普通馬車沒有多大區別,通體似乎由堅木打造,且由四個包鐵車輪拖曳,但車廂頂部卻分作兩個區域,前部是一邊高一邊低的“人”字車脊,后部和正常馬車一樣,以平滑的方式倒向兩邊,此時每輛馬車之前各有兩名士兵把那“人”字車脊下放到車廂兩側,遠而觀之,這馬車仿佛長了兩個翅膀一般。
行軍司馬李守素臉色大變,萬分焦急的大聲向李孝常說道:“都督,速速下令弓弩兵軍停止作戰,立刻后撤。”
他作為李世民麾下的心腹之臣,不僅和吐蕃主將有所接觸,也知道隋軍有一種十分厲害的車弩,一旦發作起來,則如狂風暴雨一般將敵軍獵殺一空,祿東贊的吐蕃主力便是被這種車弩打沒了,才讓后發的隋軍鐵騎殺得全軍覆沒,李世民打探到的情報上稱,楊侗得勝還朝之時,便將這種殺傷巨大的車弩留給了裴行儼,如今戰場之上無緣無故出現的近千輛馬車,十成便是那令人絕望的恐怖車弩。
由于之前被前軍和旌旗手遮攔,看不出來,但是現在隨著前軍滑向南方,旌旗手兩后撤,使車弩猙獰的顯露在唐軍中軍之前。
“這是隋軍的戰車?”李孝常顯然不知道車弩的存在,他看著一字排開的車弩,驚訝莫名。
戰車在春秋戰國時代,幾乎是衡量各個諸侯國軍事力量的標準之一,但隨著歲月流逝、騎兵崛起,戰車因為種種缺陷和弊端,黯然的退出了歷史舞臺,沒想到,今天竟然重現在戰場之上。
“大都督,這不是戰車,而是威力巨大的車弩。吐蕃主力便是讓這些車弩屠殺一空的。”李守素見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此時若是撤退的話,前方的弓弩兵定然沖散后方軍陣,為虎視耽耽的隋軍鐵騎提供便利,當即大聲咆哮道:“速令刀盾兵殺上,掩護我軍箭陣。”
“刀盾兵壓上。”李孝常聽到這里,也已明白了過來,迅速依照李玄素的建議下令。
號角聲起,兩千名整齊待命的盾牌手隊迅速從箭陣的縫隙之間奔赴前沿,把一面面盾牌頂在前方,把后面的弓弩兵掩護起來。
“呵呵…”裴行儼看到李孝常反應迅速,利用盾陣把箭陣掩護得嚴嚴實實,冷笑道:“區區蒙皮木盾就想擋住蜂窩車弩的弩箭?這簡直是白日做夢,命令兩側騎兵做好痛擊唐軍的中軍后陣的準備,車弩發射。”
當他下達指令之時,也已聽到南方傳出了喊殺聲、慘叫聲,卻是麥仲才統御的右翼騎兵已經開始和江源軍交戰,他們利用騎兵機動優勢、連弩射程優勢,繞著唐軍劃圈放箭,如同剝松果一般,逐層獵殺唐軍士兵 而中軍這一邊,高高站在指揮車上的傳令兵聽到裴行儼的命令,立即揮舞令旗,向車弩軍下達發射的指示,頓時“咚、咚、咚”戰鼓之聲大作,聲音之大,幾乎掩蓋了南部戰場的喊殺之聲。
裴行儼目光如鷹隼一般,冷酷的盯著前方盾陣,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將會是一個什么樣慘烈場面。
這蜂窩車弩只在雪域高原上使用過一次,由于威力巨大、兇悍殘暴,楊侗并沒有大肆投放到內戰當中,畢竟都是同族,楊侗不愿殺得太過火。但他不是圣人、圣母,而是同樣活生生的、有私心雜念的人,自然不會迂腐的去給敵方士兵搞什么一視同仁、婦人之仁、假仁假義。
如果在隋唐士兵之間作出一個選擇的話,楊侗可以為了一名隋軍將士的生命安全,毫不猶豫屠殺百名唐軍士兵。所以,接到裴行儼‘是否使用蜂窩車弩’的請示之時,楊侗只是簡簡單單的回答了‘見機行事、酌情考慮’八個字。言下之意是說裴行儼要是覺得可以用、必須用,完全不要有什么顧慮和負擔,大可盡情使用便是。
如今裴行儼把這些蜂窩車弩一并趕到戰場之上,顯然是認為到了可以用、必須用、盡情用的時刻了。
“嗡嗡嗡、咻咻咻…”擺在前沿陣地的蜂窩車弩早就嚴陣以待,當大作鼓聲傳來,千輛蜂窩車弩驟然發射,黑壓壓一片的鐵弩云騰空而起,仿佛是饑餓了一萬年的蝗蟲一般,呼嘯向前方的敵軍盾陣。
唐軍士兵沒有鐵盾,不是因為鐵盾重,而是唐朝被迫退出關中之后,就一直貧困潦倒,處于缺少生鐵的窘境,都是先從大隋‘進口’鐵礦石,冶煉成鐵之后,再來鑄造武器、鐵甲、箭簇(箭頭),而每次‘進口’的鐵礦石,一大半是煉不出鐵、卻長得像鐵礦石的石頭,所以產出稀少的鐵優先鑄造武器、鎧甲和箭簇,如此一來,將士們自然沒有鐵制盾牌可用。
他們現在用的盾牌多以蒙了兩層皮的木盾為主,在八十步外,普通箭矢根本無法射穿,可是卻防不住弩。但是李孝恭受困在舂陵郡時,無意間發現老山藤編制的雙層藤盾,曬干之后堅固異常,甚至連手執連弩也無法射透,所以當他回了益州,便把藤盾堅守輕便的特性說了出去,也使藤盾成了唐軍盾牌之首擇,不過老山藤采集不易,編制也比較困難,且給他們準備的時間太短,所以藤盾的數量不多,現在還是以木盾為主。
可不管是木盾,還是藤盾,今天所面對的不是普通弩矢,而是蜂窩車弩發射的鐵制弩矢。
鐵弩矢的自身重量加上飛行速度,使它在空中具有強大的沖擊力和穿透力,當箭矢撲到盾陣,只聽到一陣“噼噼啪啪”密集聲響,鐵弩矢透過木盾、藤盾,洞穿了唐軍士兵簡易的皮甲。
盾陣在密集的箭雨下破碎坍塌,躲在后面的盾牌手和弓箭手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成了一只只刺猬,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響中,這一波鐵弩矢把唐軍軍陣犁出一條條鮮血匯聚而成的死亡地帶、人間地獄,有的唐軍士兵還保持著前傾姿勢緩緩前倒,但緊跟而至的第二排弩箭又已射來,威力強大的鐵弩矢把一些尸體扶正,再到后仰而倒。一支支透尸而過的弩矢,又給后面的唐軍箭陣造成了殘酷無情的殺戮,
第三排箭云又呼嘯而至,密集弩箭如狂風驟雨,射穿了士兵們的皮甲,一片一片唐軍士兵翻滾在地。
負責操作車弩的隋軍弩兵動作嫻熟的上弩、進弩、發弩,對著面方的輪番發射,僅只三輪射擊,盾陣、箭陣便已告破,構成此二陣的一萬七千余名唐軍士兵所剩無幾,慘重的損失使唐軍殺氣迅速消退,陣腳開始凌亂。
“嘶!”面如土色的李孝常倒吸一口冷氣,一萬七千名士兵,占了總兵力的三成之多,然而將士們還沒有發出一箭、還沒有取得哪怕是一個傷兵的戰果,就被隋軍用密集和恐怖的弩箭殺得崩潰,而且車弩的射程遠遠超出正常床弩的射程,即便是他的箭陣尤在,也是還擊無力。
為今之計,只能發動絕望般的攻勢,將隋軍的車弩陣摧毀,否則,對方便會沒完沒了的發射,這如何得了?而退兵,李孝常沒有想過,也不敢想,因為一旦下達撤退命令,士氣已經土崩瓦解的各支唐軍定會自相踐踏,給予隋軍鐵騎從后掩殺的機會,更何況他們的背后是濤濤南流的岷江,退又能往哪里?
念及至此,李孝常斷然對兩翼的各支萬人騎兵隊下達命令:“令兩翼沖鋒,務必將隋軍弩陣破了。”
在唐軍敲響進攻的戰鼓之時,裴行儼眼見唐軍出現了巨大的騷亂,惡狠狠地下達了充滿嗜血的命令:“命令車弩朝左右兩翼繼續放箭,三輪過后,騎兵出擊!”
其實車弩兵根本不需要命令,他們已經自發矯正車弩陣方向,然后扳動了懸刀,只聽到“嗡”的一聲巨響,弓弦強勁彈出,每車各有三十支鐵弩矢騰空而起,和周圍鐵弩矢匯集成一大片箭云,這一次,它們不是打擊前面的騎兵,而是一分為二,將唐軍左右兩翼兩支萬人騎兵隊納入了鐵弩矢的覆蓋之內。
千輛蜂窩車弩又是各發三輪,箭密如急雨的鐵弩矢力道強勁,可連人帶馬射穿,已經發起沖鋒的兩萬唐軍騎兵和戰馬紛紛中箭倒地,死尸堆積,隋軍箭速極快,使唐軍騎兵沖上前便被射翻,加上左右兩翼鐵騎以手弩配合發射,哪怕唐軍騎兵付出了慘重死傷也始終沖不進百步之內,箭矢所到之處,唐軍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將全軍上下心膽俱裂,開始有士兵調頭逃跑。
裴行儼見時機已成熟,立刻下達總攻令:“全軍壓上,將唐軍徹底殲滅。”
頓時號角大作,戰旗飛揚,蓄勢已久的大隋鐵騎全軍出擊,鋪天蓋地殺向前方,唐軍混亂的前軍瞬間分崩離析,掉頭奔逃,而后軍也跟著被席卷而逃。
另一邊,成功把江源唐軍殲滅的麥仲才也率軍加入到圍剿的陣容之中,從南面直襲李孝常所在的中軍后陣,將已經松散混亂的后軍殺得哭聲震天、哀嚎慘叫。
此時的唐軍士兵已如驚弓之鳥,他們丟盔卸甲,沿著岷江向北漫天逃命,已沒有繼續放火抵抗的意志,這也使馳援江源縣的六萬唐軍徹底崩潰,給蓄勢待發的大隋鐵騎殺得橫尸累累、血流成河。
裴行儼命令劉仁軌率軍接管洞開未合的江源城,自己則掙脫主帥束縛,帶著親衛軍放開手腳的殺向稍有建制、企圖反擊的唐軍小團體,他們越戰越勇,儼如猛虎入羊群一般,單是死在他馬槊下的唐軍士兵已超過百余人。
但是在四處尋找負隅頑抗唐軍的裴行儼很快就被另一樣東西吸引住了,李孝常的帥旗就在不遠處的亂軍之中向北游離,裴行儼心中大喜,大喝一聲:“弟兄們,隨我殺敵酋立功!”
“殺!”眾親兵緊跟主將身后,奮勇殺敵。
李孝常的親兵校尉見裴行儼兇悍如虎,已經崩潰的普通士兵不是被殺,就是避之不及,他一咬牙,率領三百余人大吼著向裴行儼發起了沖鋒,而李孝常則是在另外一部親兵的護衛下,繼續向北逃竄。
“擋我者死。”裴行儼見到李孝常走遠,大怒的揮槊迎戰,神勇無比,眨眼之間便將數人挑翻下馬,但親衛素來與主將是榮辱與共的關系,要是他們在戰爭之中棄主將安危而逃跑,家中親人要代他們受過,反之,要是他們戰死在沙場,則會受到主將重賞。所以這些人明知是死,也只能拼命攔截,迸發出令人難以想象的威力,與裴行儼所率親兵殺得難解難分,甚至一度占了上風,裴行儼自然不能棄本部于不顧,只是當他們把這支‘死士之軍’斬殺殆盡之時,李孝常卻已遠遁,無從追趕。
這時,劉仁軌率領的千名騎兵戰馬奔騰,風馳電掣般沖進了江源城,使這座蜀中樞紐要地落入大隋之手,也意味著唐朝一分為二,成了無法相連的南北兩部,而汶山郡除了與金山郡接壤的郡治汶山縣、北川縣各有幾千守軍之外,北部皆處于無兵駐軍之狀。
但是裴行儼對于李孝常并沒有就此罷休,命令麥仲才和樊欽率領一萬精騎向北追殺,他的目的不是唐軍潰兵,而是還在唐軍之手同昌郡貼夷、同昌、尚安三縣,把北部唐軍的戰略縱深壓縮到宕昌、武都、順政三郡,以便王伏寶、堯君素、尉遲恭集中殲滅。
黃昏時分,作為戰場的江源城東北角曠野里尸橫遍野、血流成河,隋軍將士正指揮著俘虜收集尸體,集中焚燒。
距離足夠的情況下,射程遠超尋常的蜂窩車弩在戰場上幾乎是無敵的存在,只可惜李孝常在回天無力的情況下,很果斷的帶著殘兵敗將橫渡岷江,然后棄馬沖入山林,不僅擺脫了隋軍追擊,還折道向南,看樣子是準備去收攏北川、汶山的軍隊,要么是繼續與隋軍交戰,要么是帶著兩縣兵力逃回蜀郡,不過他帶來支援江源縣的六萬大軍,卻是損失殆盡。
麥仲才無奈,讓樊欽率領一半兵力回來復命,自己按照裴行儼的指示,繼續向北,配合白水對岸的周紹則、來濟收復同昌全境。
已經回來的樊欽一臉慚愧的向裴行儼稟報道:“大將軍,恕末將無能,結果還是讓李孝常逃掉了。”
“行了,此戰終歸是我們輕易打贏了!至于不成氣候的李孝常逃就逃了唄。”正所謂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裴行儼對李孝常的死活并沒太過重視,詢問道:“對了,麥將軍如今到了何處?”
“從時間上說,麥將軍應該過了帖夷縣,沿著白水向北行軍。”樊欽回答完畢,又介紹起了麥仲才的打算:“麥將軍只有五千士兵,不能太過深入敵境,準備在帖夷、同昌二縣之交的鄧至山一帶尋找渡口,把周將軍他們迎接過河,然后對兵力不多的同昌縣發起攻擊,將之攻破之后,繼續向北,與來濟將軍所部匯合之后,一道進攻北方的尚安縣,將唐軍勢力徹底趕出同昌郡。”
“這是合理的安排,我沒有絲毫意見。”裴行儼嘆了一口氣,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可惜我們兵力分得太散,且又需要南下與圣上會師,否則的話,就能一舉殺向宕昌了。不過事已至此,北部唐軍現在只能交給臨洮第九軍、漢陽堯君素、漢川和平武第七軍來打,至于麥將軍他們匯合起來的兩萬五千名士兵,事后還要分一萬南下,剩下的一萬五名精兵防守有余、進取不足,我們第一軍再想蕩平益北唐軍是不可能了。為今之計,還是奪取汶山全境,去蜀郡和圣上匯合為要。”
眾人一聽這番話,面色都古怪了。萬萬沒有想到裴行儼吃掉李孝常六萬援軍之后,居然連劉弘基也打算要拿下,這胃口和野心也是沒誰了,不過去打蜀郡的李世民,功勞似乎更大一些吧?
裴行儼思忖一會兒,沉聲喚道:“錢杰。”
“末將在。”錢杰應了一聲,大步上前。
“汶山唐軍主力已讓我們擊潰,你帶本部人馬沿岷江向南推進,負責收復東岸各縣,我軍主力收復西岸各縣,若無意外的話,我們將在郡治汶山縣一帶會師。”
既然定江源的目的已經達到,且同昌和汶山之交已經沒有唐軍勢力,那他也沒必要繼續在這里浪費時間了,雖然北川和汶山尚有兩部唐軍,但裴行儼可不認為這兩部軍隊加上李孝常殘兵敗將,能夠擋得住氣勢十足的第一軍,更何況楊侗已經封鎖了綿竹關,就算李孝常想要回歸蜀郡,也是有心無力,要是楊侗派遣一軍自南向北的配合他們作戰,那李孝常還是得玩完在汶山郡。
“末將遵命。”錢杰興奮的抱拳應答,這還是他第一次單獨率軍行動。
錢杰離開不久,一名校尉押著一大群人過來,行禮道:“大將軍,李孝常為了救援江源城,讓全軍士兵輕裝上陣,可他帶了大批工匠,據說是一旦江源失守,他們便就地打造攻城器械。”
“務必要善待他們。”楊侗對隋軍士兵加在規定,要是在戰場上碰到能工巧匠,要盡量生擒活捉,而不是殺戮。裴行儼現在也意識到工匠對于各行各業的重要性,尤其是軍事上,更是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要是靈機一動的造出一件新式武器,一名能工巧匠可抵十萬精兵。
“喏。”校尉應了一聲,又說道:“而且還找到了一名中年文士,看樣子應該是唐朝王朝的高官!
“哦?”裴行儼隨聲望去,見到一名相貌堂堂、氣質儒雅的中年文人被押著走了過來,雖然看上去有些狼狽,不過卻很從容淡定。
看得出來,對方這份從容淡定并不是死撐,更不是偽裝得出。
“這位先生如何稱呼?可否告知名諱?”裴行儼對于這種有膽色的人,素來都保持禮節上的尊敬,揮了一揮手,令那兩名將士退下,一個文人在他面前還翻不起什么浪。
“同昌都督府行軍長史陸德明,見過裴將軍。”陸德明正了正衣襟,拱手一禮道。
裴行儼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想了一想,便記了起來,笑著還了一行:“原來是著了《經典釋文》《周易注》《周易兼義》《易釋文》的陸大師,失敬失敬。”
“裴將軍竟然知道老朽拙作?”陸德明在唐朝的名氣算不上響亮,或許連李淵都沒有聽說過他這個人,可讓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年輕的隋朝武將不但知道自己,還一口氣念出了自己所有心血著作。
裴行儼微笑道:“圣上十分關注各個行業的人才,專門讓人擬出一本天下英才的名冊,陸先生的名字就排在‘文學’第一頁,所以我一聽就想了起來。”
“原來如此。”想到楊侗為了使文人習有所宗、科舉取士有所依,廣召天下名儒集中洛陽,對《易》、《詩》、《書》等‘《十三經》’紛雜經說進行統一整理之恢弘創舉,陸德明便默默的點了點頭,認為楊侗應該是從一些名儒那里聽到自己的名字,這才讓麾下文武加以留意。
陸德明對楊侗其實并不反感,因為他出身寒門,太了解寒士求學之難了。至于世家門閥、七大士族…他對楊侗的許多做法還是相當認同的。
裴行儼知道陸德明對文化傳承、經典常說有著巨大的作用,生怕他在益州有所閃失,便說道:“既然是陸先生,我也無法處置,先讓人護送你去洛陽,等戰爭結束,再由圣上決斷,你以為呢?”
陸德明苦笑道:“老朽有得選嗎?”
“到了洛陽,陸先生就有得選了。”裴行儼笑著說道:“你可以從‘十三經’中隨便選出一經,然后編撰一套統一、合理的注釋作為此經的標準典范。”
“…”陸德明一聽,臉都黑了。
“既然陸先生也沒有意見,那咱們就這么定下來了。”裴行儼也不再啰嗦什么,大包大攬的讓人先把陸德明帶進江源城,之后讓劉仁軌安排人手護送他去洛陽。
江源城這邊戰事新停,隋軍將士享受著輝煌大勝的喜悅,而同一片天空下的順政郡卻是戰火紛飛。
冰冷箭矢如同飛蝗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劃破長空,肆虐在郡治順政縣的城墻上,哪怕守城士兵有盾牌保護,卻依舊有強勁弩矢不時的突破盾牌縫隙,或是擊破盾牌,將盾牌之后的唐軍士兵獵殺在地,鮮血在城頭匯聚成一條條蜿蜒曲折的紅色細流,遠而望之,如若惡魔的嘴臉,顯得猙獰可怖。
“轟隆”護城河已被沙袋填平、吊橋已被燒毀,沖城車一次又一次的撞擊城門,不但發出轟然巨響,便是堅固的城墻仿佛都在顫抖了似的。
“滾木、礌石、火油,都給我搬上來、扔下去!”段志玄揮刀把一支迎面射來的箭矢打飛,向面如土色的將士們大聲咆哮。
“大將軍,守不住了,我們還是盡快撤離吧!”一名小校哀求道。
“我們不能撤。”段志玄目光有些發紅,誰能想到這支兵馬竟然如此恐怖,而且還是騎兵來攻打一座擁兵一萬大城,這得是多么荒唐之事,然而血淋漓的事實就擺在他的眼前,對方甚至連馬都沒有下,只是利用手中強弓勁弩把順政東城上的守軍壓制得抬不起頭來,城下則有一伙異族青壯借著箭矢的排斥,來來回回的填土、撞門。這讓段志玄毫無辦法可言。
有幾名唐軍士卒抱起一根滾木,大家合力抬高到城垛的高度,然而只是在一瞬間,這幾名戰士每個人身上至少中了十幾箭,但聽到‘砰’的一聲響,滾木落到了城頭上,重重的砸到了這幾名士兵的尸體上。
“該死的尉遲恭,一點不講武德。”在段志玄的征戰生涯中,還是首次打這么憋屈的仗,就算當年在河南、弘農,面對楊善會、羅士信前后夾擊的時候,他也沒這么狼狽,然而現在面對不太有名的尉遲恭,竟然給打得頭都抬不起來。實在是太丟人、太憋屈了。
“轟隆隆”又是一陣沉悶的撞擊聲,至少有三架沖城車同時撞在城門上,段志玄甚至能夠聽到城門門軸、門栓龜裂所發出的刺耳聲音。
“通通給我把盾牌豎起來,弓箭手全力反擊!”段志玄又一次試圖以弓箭反擊和壓制對手。
所剩無幾的盾牌頓時在身前匯聚起來,弓箭手再次拉滿弓弦,把手中箭矢全力射出,只可惜破空而至的箭矢在距離隋軍騎兵還有二十步左右距離時便無力落下,再次證明他們在把床弩弩箭射完之后,除了被動挨打之外,拿對方毫無辦法。
雖說騎兵不能騎著戰馬沖上順政城,但那恐怖的連弩在射程上卻完爆唐軍,無論段志玄有著怎么出色的將帥之才,也沒有辦法彌補武器裝備上的差距,只能萬分悲傷的徒勞的看著已方的箭矢在對方的軍陣之前無力垂落,那一張張不時張開的馬嘴,以及碩大的眼珠,仿佛都在嘲諷自己一般。
“多派一些士兵下城,用磚石、木頭把城門給我堵死!”雖然十分憤怒,但現實告訴段志玄,順政的城門快完了,至于沖出城去跟對方短兵相接,他想都沒有想過,因為那跟找死沒有任何區別,接下來或許只能利用地形的優勢跟對方打巷戰。
“大將軍,要是我們再這樣打下去,恐怕城門還沒破,我們的兄弟怕是要被沒完沒了的箭矢打光了!”眼看著城頭上的尸體越來越厚,副將長孫安業十分悲傷的看向了段志玄,他現在甚至懷疑,那個叫做尉遲恭的黑臉大將故意放緩破城速度,目的是吸引唐軍士兵走上城頭,以便獵殺干凈。然后瀟瀟灑灑、兵不血刃的占領整個城池。
段志玄面無表情的大聲說道:“城墻是我們最有利的防守利器,不到萬不得己,絕對不能將之放棄。如今城門還沒有被攻破,如果我們把士兵撤走,隋軍就會撞破城門,殺入城中。所以不管付出怎么的代價,我也也要頂上去!”
“但是將軍…”長孫安業苦澀的說道:“我們再留這么多人在城墻上,其實除了挨打之外,也是無濟于事啊。”
“不是無濟于事,而是能夠為我們爭取到部署兵力的寶貴時間。”雖然段志玄不愿意承認,但他知道城門怕是守不住了,頭也不回的向長孫安業吩咐道:“崔君肅已帶一部兵力前往城中布防,長孫將軍你再帶本部兵馬入城布置防御,準備與隋軍打巷戰,讓他們知道什么叫一寸疆土一寸血。”
“末將遵命!”長孫安業頂著盾牌,開始指揮本部將士撤下城頭,前去街道兩側擇地布防。
而城上,由于少了一部兵力,使血氣彌漫、尸橫遍里的城墻過道空曠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