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太極宮,獨孤整和竇威渾渾噩噩的走到了獨孤府,兩人在書房中相顧無言。
直到茶水都涼了,獨孤整才緩緩開口道:“竇家主,圣上的意思已經很明朗了,他是借劉相國之口來告訴我們,他要在關中開科舉士,還要分田地。”
“獨孤家主此言何意?”
“竇家主非是不懂,只是不愿懂罷了。”竇威苦笑一聲:“既然竇家主問了,那我就將這話挑明了。圣上想順應大勢,效仿隋朝整頓吏治、鼓勵工商,促進農桑,分田分地。而這其中必然觸及到我關隴貴族的利益,而圣上又不想當這惡人,所以圣上將這權利交給關隴權貴來選擇了。”
“定要分田地、興科舉嗎?”竇威看著獨孤整,一臉的無奈和肉疼。
“這是根本,竇家主當知楊侗能有今日之勢,均分田地、義務教育、開科取士乃是根本,若無這些,沒有得到任何一方勢力支持的他何以走到今日這一步啊。”
隋朝能夠成為百姓向往的樂土,是楊侗將治下田全部變為官田,分給百姓后不得私人售賣,令百姓從來不再為糧草而擔憂,而攤丁入畝稅制又令貧窮百姓減輕了負擔。至于義務教育則是減輕了普通百姓教育的成本,再加上通往青云的科舉制,才會有了今日的萬民所向,
如果沒有這四大點為根本,那所謂的革新不過是換一種游戲規則而已,根本無法將百姓的積極性和認同感激發起來。
獨孤整并未停止,接著說道:“現在著急的不是圣上,反而是我們關隴貴族了,若不想被楊侗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我們只能犧牲一部分利益,支持圣上大刀闊斧的革新,清除如今腐朽的吏治和民生,如果關隴貴族不愿意妥協。圣上再有能耐,也沒辦法拿著人心不附的軍隊去跟楊侗拼斗,大唐若敗亡,關隴貴族也完了。我們可以帶走金錢,但是浩浩蕩蕩的家奴和土地是怎么也帶不走的,失去了家奴和田地,關隴貴族和普通的小豪族再也沒有區別,若是新統一的王朝對世家門閥打壓兩代,我等家族泯然眾人矣。”
竇威也點了點頭,他也看得非常透徹,在這歷史大勢面前,誰也阻擋不了!若是李唐僥幸得勝,他們日后還能獲得補償,若是楊侗或是其他草莽梟雄勝了,關隴權貴就徹底的完了。他沉吟了一下道:“怎么支持、支持多少田地,這都需要和家族商量一下,我們各自有了決定,再發動各大家族,獨孤家主以為如何?”
獨孤整呵呵一笑:“那好,我們就一言為定。”
竇威走后不久,獨孤整默默的思索了起來 獨孤氏和竇氏如今并列為大唐第二族。地位僅次皇族李氏,遠遠凌駕于其他關隴貴族之上。獨孤氏能夠獲得這地位并非偶然,他們在大業末年便將各地錢糧轉移到關中,獨孤氏號稱是大隋首富,在并州、關中和巴蜀具有極高號召力。
當李淵起事以后,獨孤氏不僅拿出巨額錢糧資助李淵,還將大量青壯家奴投入到軍隊之中。
在李孝恭南下巴蜀之時,家主繼承人獨孤澄奉家主令,勸說巴蜀各郡,為唐朝兵不血刃的占領整個巴蜀立下汗馬功勞。李唐投桃報李,厚封獨孤家族也在情理之中。但隨著李唐屢敗于隋朝之手,前后有近三十萬大軍覆滅,還被遠道而來的隋軍先一步奪入了關北九郡,使得獨孤整對唐朝的信心也有點動搖了。
如今被獨孤整下重注的李唐,不僅令獨孤家的巨大投資得到不絲毫回報,還像一個貔貅只進不出,獨孤整當然不高興了,這微妙之下,獨孤整動了重新搭上大隋這艘大船的念頭。
雖說獨孤家是李唐的背后的‘大財團’之一,投資力度超過了竇氏,竇氏是單純的李唐外戚,若要重新投資的話,只能選擇一些小勢力投資。而獨孤氏卻還可以重新選擇隋朝,因為楊侗跟李淵一樣,身上都有獨孤家的血統,更重要的是獨孤家的獨孤篡、獨孤開遠、獨孤盛等三十多名嫡庶子弟盡數戰死在江都宮亂中,為蕭后的勝利撤離江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勛,事后,楊侗也分別進行了追贈。有這一層關系在,若是再下重注,獨孤整覺得楊侗應該可以接受獨孤家。
“家主,澄爺來了。”這時,傳來門房管家稟報。
獨孤整知道獨孤澄來了,“讓他進來!”
門開了,獨孤澄走了進來,恭敬行禮道,“參見家主!”
獨孤澄獨孤信次子獨孤善的嫡長子,家主獨孤整的親侄子,天資聰慧,智謀干略都是當世第一流人選,雖沒有在李唐王朝擔任任何職務,但獨孤整把家中諸多事務交給他決斷,已經是公認的獨孤家主的繼承者。
“中平來得正好,坐下吧!”
“謝坐!”獨孤澄行禮道謝,禮節一絲不茍,干凈利落,
等他跪坐在席子上,獨孤整緩緩道:“獨孤篡、獨孤開遠、獨孤盛等三十多名子弟為隋盡忠,秦王也以大隋名義一一追封,子弟們死得其所…為了讓子弟們在九泉之下瞑目,我打算讓你去鄴城,將子弟們的榮耀領回來!”
獨孤澄一臉肅然,對于獨孤整說出這番話一點不意外,盡管楊侗只是一個十七八歲少年,盡管成名不到三年,但是他的存在成為各大世族策夢魘,那驚世才華和恐怖的戰績,也讓李唐上下聞之色變,獨孤氏再不走這一層關系,以后怕是來不及了。可是當他想到楊侗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滅了五姓七宗的太原王氏、太原溫氏,并轟走了聞喜裴氏的事跡,有些不太自信道:“家主,我聽說韋匡伯去了鄴城,最后灰溜溜的被轟了回來,我們這樣會有用嗎?”
獨孤整“大隋的實際皇帝是楊侗,他與韋氏可沒有絲毫關系,韋匡伯自作聰明的要將女兒許給楊侑,這不是給楊侗添堵嗎?沒有被砍死,算他幸運的了。我們和韋氏不同,我們是堂堂正正的拜領大隋忠臣良將的封賞,這不僅是對隋朝的認同,也是對楊侗的認同,有這層關系在,以后接觸起來就方便多了。”
獨孤澄沉默了片刻,道:“這樣會不會引起李淵的不滿?”
獨孤整冷哼道:“他李淵要募兵、要銅錠鑄錢、要糧食養軍、要田地安置百姓、要開科取士…這些都離不開我們獨孤家的支持。他不滿又能怎樣?要說不滿也應該是我們才對,他李淵除了能捏一捏牛粲這個吃人狂魔以外,他能對付得了誰?一個小小的薛舉就反反復復的打了一兩年,如今還被人家攻陷了大震關!這種人,怎么和縱橫域外、開疆拓土的楊侗比?”
獨孤澄道:“其實不僅家主有意見,許多家主都對屢戰屢敗的唐軍不滿,聽說連竇家也有不小意見。”
獨孤整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悔意,“我是希望李氏統一天下,才支持他。但他們這么不爭氣,還像個貔貅一樣索要不止,大家失望、不滿很正常。早知道就該派出族中子弟支持楊侗,真是一步走錯步步錯啊!”
獨孤澄皺眉道:“可我還是覺得楊侗不是那種妥協的人。”
“楊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剛硬的脾性跟剛剛登基的楊廣一模一樣,可后來楊廣還不是向關隴貴族妥協妥協了嗎?”獨孤震說得很慢,仿佛是要讓獨孤澄記住他的話一般:“就算滅掉了我們這些舊世家,助他成就帝業的每個勛臣也即將成為新的大世家門閥,世家門閥是永遠都滅不了的,而一個不懂妥協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楊侗顯然不是這樣的人,當初他將聞喜裴氏送到楊倓之手時,我就知道他是一個會妥協的人,只不過他在大事上剛烈霸道,所以,人們往往忽略了細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