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仁,楊侗明明有兩次打進關中的機會,為何卻答應與我們合談?”
李淵淡淡的看了獨孤整、竇威一眼。
劉文靜心知李淵打算借楊侗之勢來打壓關隴權貴,會意道:“土地均分、以錢代祿、攤丁入畝稅制、禁止養士、禁子收假子等政策受惠的是平民老百姓,那么誰會成為師大的利益損失者?有良田萬頃的的大世家門閥。”
“而義務教育能夠最大限度的為他培養人才,讓那些因為貧窮而不能讀書學習的人,有一個翻身的機會。義務教育的推廣,世家、士族的優勢將會大幅度的削弱,加上只取寒士的科舉制度,以及‘才優者則仕’的任官制度,世家門閥、士族想要稱霸中流階層官員,已經不可能了。再加上公開的審理官吏制度、勒石記功、勒石記過等政策,也讓官官相護的怪現象降到了極致…這種種手段,都是在一步步的壓縮世家門閥、士族的生存之基。總之,從他在冀州執行新政那一刻開始,他就與世家門閥、士族成為了生死之敵。”
劉文靜看著獨孤整、竇威笑道:“隋朝立國這么多年來,一直將軍武起家的關隴貴族視為死敵,他若取關中,關隴貴族能容得了他嗎?如果根基都扎不穩,又何以爭天下?而且他若想取關中,在和約簽訂之前,他的大軍就從關內道打南下了,可他并沒這樣做,說明他心中清楚關中將會成為他的負累,所以索性不取了,但是他對關中,也不是什么都沒做…楊廣在世之時,派人在天下各地宣傳冀州新政,弄得天下皆知,那冀州對于天下百姓而言,幾乎是樂土了,人皆向往之。之前,李靖兵鋒席卷上郡、北地郡、安定郡的時候,三群百姓全部是扶老攜幼,踴躍進入關北六郡,如今各項承諾盡皆到位,這又帶動了更多百姓前去投奔!若是百姓、家奴都逃光了,縱有百萬頃良田又有何用?”
李建成輕輕嘆息一聲,“可是我們知道了又能如何?難道我們還能效仿隋朝的政策不成?”
劉文靜嘆息道:“這就是楊侗執行政策最可怕最厲害的地方,當百姓逃光了,我們這些無水之魚就一個個暴露到了他的面前。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李建成怔怔的看著劉文靜,倒是沒想到,楊侗除了能打,除了把地方治理的頗有聲色之外,竟然還在不聲不響中,布下了局這么一個天下之局,算算時間那是在大業十二年的事情,當初楊侗才多大?他跟楊侗多少有幾分相較之心,但有些事情,不服不行,楊侗那輝煌的戰績,足以讓他仰望得掉帽子。
獨孤整、竇威也陷入了沉默,拋開個人立場不談,他二人也能看出如今大隋欣欣向榮之勢,但知道是一回事,要他們心向隋朝是不可能的。
隋朝的興盛,是楊侗將世家門閥權利不斷弱化而形成的,那些跟隨楊侗興起的寒士,在此之前就非常落魄,哪怕全天下世家門閥利益被削光,對他們來說都能接受。
如果說世家門閥在官場上的利益是一百分,經過楊侗削弱和剝奪后,只剩下十分,世家門閥當然無法接受了,但楊侗麾下寒士原本的權利是零,如今提升到十分,而且又有了身份地位,自然高興的擁護,而余下九十分,被楊侗送給了底層百姓,自然也會得到百姓擁戴。
如此一來,隋朝民富國強,萬民擁戴,但損失的卻是世家門閥和士族的利益。
對于天下頂級世家的獨孤整、竇威來說,他們可以從那一百分權利和利益中,分出一兩分給百姓來提高家族人望,但要將九成以上拿出來,顯然是無法接受的。
獨孤整、竇威皆非凡人,情知劉文靜并非無的放矢,所以只能以沉默回應,楊侗這個名字的份量太量,重到兩人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他們也知道李淵要說什么,但此時他們寧愿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選擇了告退。
二人一走,李淵看向劉文靜,坦言道:“朕欲效仿隋朝之事,肇仁以為如何?”
大隋這些年的變化,李淵的探子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分田地、興義學、鼓勵工商對其帶來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不說別的,單是分田地和義務教育,就讓大隋像個無底洞,源源不絕的吸食各方勢力百姓,再不作出回應,關中百姓遲早像西秦那樣跑光。到時候,他那什么人來當兵?又哪來的軍糧?
如今各方勢力之中,經過王世充的帶著效應,連梁師都、王世充、李密、竇建德、杜伏威、林士弘等草莽梟雄都開始執行大隋的政策,這些梟雄紛紛派出使臣向楊侗討教經驗,楊侗大量的販賣各種成熟的治民政策,可謂是大賺了一筆。除了李淵和只看出身的蕭銑之外,都在治下進行變革。
如此看來,天下諸侯都已經成了楊侗的棋子,楊侗雖未一統天下,但是他的影響力已經傳遍天下。
“這就是勢,順者昌逆者亡。”
“楊侗就不用說了,就拿王世充來說吧,他治下百姓本來是最亂最復雜的,分田不到一個月,就一片安定,其民望更是扶搖直上。成效之顯著,肇仁也看到了。朕要不想成為下一個樹倒猢猻散的西秦,也只有學著楊侗這一套來,但如此一來,勢必會觸動關隴權貴的利益,所以,就算再不愿,也被逼著跟楊侗一起去壓制天下世家門閥…王世充如此、李密如此、竇建德如此、杜伏威如此、梁師都也是如此…”
說到這里,李淵苦笑道:“最開始,只有楊侗一人與天下世家門閥、士族領袖們為敵,朕記得當年是聲討一片,若非楊廣強力支持,楊侗早就身敗名裂了,可盡管如此,也還是沒幾人看好楊侗,也沒人覺得他會堅持得了。然而等到楊廣一死,其大勢已成。再也無人能夠動搖得了他的政策,大家只能順著他的思路走,否則就是逆流而上,最終會被滔滔民意淹死。如今便是諸侯合力,恐怕也拿楊侗無可奈何!到了今天,朕才看清楚其布局,楊侗下的這盤棋真是好大氣魄,朕不服都不行。事實上,不管最終誰輸誰贏,楊侗都已經贏了,他削弱世家門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隨著各路諸侯的隨從,楊侗的各項政策的聲勢越來越大,若不變革,被淘汰那只是時間的問題。”
跟李淵不同,劉文靜這些年也一直關注楊侗,對方的每一步都清清楚楚,更找到了楊侗真正的路,但這條路楊侗能走、王世充能走、李密能走、竇建德能走、杜伏威能走…可是他李淵要走卻很難很難,因為關中九成以上的土地被關隴權貴把持,所以,他希望關隴權貴能妥協,不是為他李淵,而是為關隴權貴自己,因為楊侗打進關中之時那最受傷的,不是他李淵,而是整個關隴權貴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