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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2章:患難夫婦

  綿竹關鹿堂山西北三四十里處,有一座四面環山的山谷,就連那條進入山谷的狹窄谷道里面,還有一座山丘擋住了道路,要越過這一座山丘,前面豁然開朗,內中別是一番寬闊天地。

  山谷里面地勢廣闊,林木茂盛,亭臺樓閣隨處可見,一棟棟精美的建筑物掩映在濃濃的翠綠之中。

  這山谷本是荒山野地,少有人知,到了北周時期,劉國公宇文憲受封為益州刺史、益州總管,都益、寧、巴、瀘等二十四州諸軍事,宇文憲當時只有十六歲,但他善于安撫駕馭部屬,留心治理之術,蜀人共同為他立碑,以頌他的功德。而在軍事上也是成就斐然,他在任職期間,走遍了益州各道險關以周圍山川,之后根據各處險關地形地貌,推演攻守之道,并編撰成冊,珍藏于皇宮之中。

  也是在那時候,走到綿竹關的宇文憲發現了這個山谷,認為這里不僅能夠起到藏兵之用,還能讓藏身于此的軍隊通過肥沃的土地自給自足,所以命令蜀郡太守加以注意,免得有朝一日,南朝逐步派兵集結于此,伺機益州內部發動戰爭。只不過北周實力雄厚,對北齊、南陳兩朝采取了高壓勢態,南陳始終被動防守,無力進軍益州,是以這處山谷沒有被用來藏兵,那時的蜀郡太守告老還鄉之后,選擇了這處風景秀麗的山谷為頤養天年之所,請來能工巧匠修建精美別苑。

  從發現和利用至今,六十余年已經過去了,不僅宇文憲這位北周宗族名將被周宣帝派人勒死,北齊、北周、南陳也不復存在,便是代周而起的大隋王朝亦是風起云涌。

  天下河山多變至此,這處山谷之主自也逃不掉鼎盛到衰敗的下場,僅這六十多年時間,谷主換了不下十幾輪,后來李淵清剿益州豪族,這處山谷別苑被李元吉收歸己有,然而他沒有入駐一次,便被李世民活活燒死,而今,又成了廢太子李建成‘頤養天年’之所。

  正值夏末秋初,谷中郁郁蔥蔥,一片蒼翠,依山勢而開辟的層層梯田仿佛一道道跳躍音符,收割后的田里,只剩一個個矮小的水稻莖桿,孤獨的守望著這片稻田,而建筑群落則散布山巒溝壑之間,偶爾露出一角,如詩如畫。

  今夜有星無月,抬頭就能看到漫天璀燦的星光,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顆來。

  清風徐來,夜中的山谷一片清涼。

  遠近叢林,在星光下呈現出疏淡相宜的影子,仿佛是一幅用墨汁涂抹出來的濃淡相宜、錯落有致的山水畫,只不過這副優美的水墨畫是會動的。每到夜風吹來,它便會搖曳出唯美的風情。

  若是月色如紗,此情此景或許會更加迷人,但這樣的景致對于感性的人來講,依然有一種直透人心的靜謐。

  只不過——

  ‘谷主’李建成卻欣賞不了這樣的景致,更沒有閑情逸致來比較白天與黑夜、雨天與晴天、星光與月色各有怎樣不同風情。

  就在羅士信殲滅張長遜所部士兵的同時,身在主宅中的李建成坐在一支點燃著的松脂蠟前,煩躁地聽著“嘩啦啦”作響的擾人風舞樹枝之聲。

  李建成雖是過著囚徒一般的生活,只是因為李孝恭還在南詔,以及自己在朝堂中經營數年之久,影響力非李世民可及,李世民為了統合各個派系去和隋朝作戰,是以管制的力度比起李淵還要寬一些。這里除了監視他的四百名赤甲軍士兵之外,余者皆是從宮中帶出來的人。

  當然了,現在能夠讓李建成放心的、可信的人,其實也沒有幾個。

  “夫君又睡不著了么?”后樓的門開了,進來的鄭觀音輕輕的問了一句。

  她身穿一身剪裁合體的粗布衣裳,可即便是布衣釵裙,也難掩藏遮其動人體態。她用纖纖素手攏了攏亂散的鬢發,優雅風姿與村婦的打扮形成了鮮明對比。

  “驚擾到夫人了吧?”李建成苦笑著說,大唐天下還在由父皇作主時,他沒有為自己的身家性命感到擔心。可李世民成功發動宮廷政變后,便并把他拘禁在了這里之后,使他與外界徹底斷了聯系,時時刻刻活在死亡的威脅之中。李建成本人倒是做好赴死之心,可他放不下自己的妻兒,而從李元吉家小的遭遇來看,一旦自己遇難,恐怕妻兒也落不下好下場。正是這樣的認知,使他食宿不安,十分煩躁。

  “妾身又何嘗睡得著?”鄭觀音幽幽一嘆,坐到了李建成的身邊。

  “夫人也無須太過擔憂。”李建成見妻子憂心忡忡,不忍欺瞞,低聲說道:“好教夫人寬心。其實我們被父皇軟禁之后,為夫與趙弘智、徐師謨、韋挺先生一直在秘密聯系。之前沒有說,不是我不相信夫人,而是擔心夫人露出破綻。”

  鄭觀音“啊”地一聲輕呼,她自是沒有計較李建成之前的隱瞞,又驚又喜的說道:“三位先生不是在資陽郡大牢縣舍夫君而去了么?”

  “非是他們舍我而去。而是我知道父皇一定要盡誅我心腹之將臣以震群臣之膽,為免殃及無辜,我才讓他們前去廣闊天地一般的隋境;可他們并沒有離開太久,而是潛入了成都城。”李建成說道:“世民發動宮延政變之時,他和父皇爭了一段時間的權,而后又急著收攏人心,分身乏術;而監視我們的人是元從禁軍,他們是父皇的嫡系之軍,當父皇失去了權力,這些士兵生怕遭到世民清洗,一些人也跑掉了。剩余之人,也因為權力新舊交替而對我們的監視變得松懈了起來,三位先生便趁此機會,重新與我取得了聯系。”

  鄭觀音一聽,雙目漾出清光瀲滟,深為感觸的說道:“正所謂患難見人心,夫君待人至誠,先生們終也沒有辜負夫君。‘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之說,莫過于此。”

  “還有呢!為了防止萬一,我讓謝叔方將軍暗中訓練了三百名十分忠誠的侍衛,他已和三位先生、李君羨將軍聯絡好了,只要時機成熟,就會尋找機會,把我們一家救出去。”李建成見妻子開心,心情也好了一些。

  其實這三百名侍衛是他在襄陽之時訓練出來的死士,目的就是為了這一天,不過卻是擔心的自己的父親狠下毒手,到時候,可以用這三百名死士轉移妻兒,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父皇沒有狠下辣手,自己的兄弟卻威脅到了自己的生死。

  只是事到如今,李氏一家已經淪落到了父不是父、子不是子、兄弟不是兄弟的地步,李建成自保且不足,哪還顧得了李唐江山?他現在只想利用這有限兵力,為自己這個小家搏出一個安穩的未來。

  說到這一步,李建成索性敞開了說,只聽他悵然道:“據三位先生秘密傳訊,隋軍借著世民發動宮廷之變,所造成的人心不穩,悍然進擊益州,占領了蜀郡以南的疆土,目前我大唐所剩疆域寥寥無幾,這天下很快就被隋朝重新一統了。”

  “不是說益州有四塞之險么?怎么這,這么快…?”鄭觀音大吃一驚,她雖沒有什么戰略大思路,可畢竟是當過太子妃的人,對益州的地形地貌還是比較了解的。

  李建成呵呵一笑,自嘲道:“蜀道的確是難如登青天,但險要關山擋得了隋軍,可擋不了益州百姓厭戰、思定之志。當所有人都對某個王朝失去信心了,那么,這個王朝再怎么努力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原本唐朝的實力并不比隋朝差,甚至得益于關隴貴族的大力資助,唐朝在人力、人心、凝聚力等方面都比名聲不好的內外交困的隋朝強,當時以楊侗為主導的北隋因為立足冀州、幽州,而這兩地又因為武帝楊廣三征高句麗的荼毒,變得千瘡百痍,人們對于“造成”冀州、幽州民不聊生的‘隋朝’有著天然的排斥,再加上楊侗不愿丟失大隋風骨,愣是在山河破碎之際與強大的突厥汗國硬撼,可以說,當時以流民為主的隋朝的內外環境遠不如內部團結、外交突厥的唐朝好,可是結果卻令人咋舌,楊侗主導愣是在不利的局面之下,打出了大隋的雄風,解決了外部之患,重塑大隋之威嚴,一步一個腳印,把大隋的根基夯實得水泄不通。

  反觀大唐王朝,雖在開局之初,得到眾多世家門閥的支持,軍事上遲遲找不開局面之后,各個派系勾心斗角,使人心和國力在權力斗爭中一天比一天衰弱。

  這是誰的錯?

  無疑是李建成的父親李淵。

  正是他過于貪戀權力,不愿放下軍權,處處掣肘前線大將,才使唐軍在一次次戰爭中僵化的執行著朝廷既定戰略,白白錯失了無數良機。

  可以說,今天的大唐是父親李淵這個造成的,而隋朝之所以能夠順風順水的收復并州、雍州、涼州、荊州,同樣也是因為他們有李淵這個最大的‘奸細’在幫忙。

  “這…”鄭觀音震驚道:“要是隋朝占領了益州,隋帝會不會???”

  “放心吧!隋帝不止一次對我說過,他的敵人始終不是我,更不是我們大唐,甚至多次對我說——他希望我早一天歸降隋朝。”說到這里,李建成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想想也是可笑,明明自己是唐朝的廢太子,但父親和弟弟現在都不可信,反而更相信最大的敵人——楊侗。

  雖然楊侗這幾年多次說大唐沒有前途,說他在大唐只是父皇用來擋住兄弟們對皇位發起進攻的擋箭牌,只要父皇在世一天,那他李建成便是“萬年太子”,并且還多次勸他放下一切,歸隱山林。但說出去,終究不怎么好聽,堂堂大唐太子卻需要聽命敵‘國’皇帝點醒,這天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但如今,讓李建成啼笑皆非的是,相對于自己的父親和弟弟,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更愿意相信楊侗一些。

  夫妻二人正憂傷不堪過去,緬懷未來之時,二十道人影已經悄然潛進了李建成的住處。

  這些人正是楊侗派來的修羅衛和黑冰臺戰士,他聽了李襲志的主張,并接受了房玄齡的建議之后,決定把李建成解救出來,為說降李孝恭準備一個大說客,可他畢竟是大隋的皇帝,一人之安危牽系著千千萬萬名大隋將士,是以并沒有親自出馬,而是讓人先把李世民的人剪除干凈,把李建成一家接到綿竹縣去匯合。

  為了讓李建成乖乖配合,他除了派出修羅衛主將陰明月、楊沁芳,連李秀寧也跟了來。

  她們據李襲志提供的消息,果然發現李建成住處和其它地方略有不同,這些房舍正好把李建成一家人圍在了中間,這就是李世民心腹士兵的第四道防線了。

  不過任何一個地方,如果固定地由一些人執行監視任務,連續很久之后,也不可能時刻保持警惕之心。

  但是這些負有警戒任務赤甲軍士兵還是給陰明月她們帶來了一定的麻煩,因為其中幾家都養了狗,虧得陰明月經驗豐富,她們小心翼翼地迂回,終是悄無聲息地潛進了“涪陵王府”,摸上了了李建成的主宅。

  已經半夜,但樓里還有燈光從窗紙透出,陰明月回頭向楊沁芳、李秀寧打了一個手勢,一行人放松腳步,輕輕走過去。

  主宅二樓的地板是一竹片鋪就,即便再輕微的動作,但二十人踩到上面都有細細的吱呀聲,好在此時風聲還未停止,恰好掩飾了她們細微的聲音。

  陰明月和李秀寧到了門前站住腳步,回頭看了看身后,互相打了個手勢,李秀寧突然一推竹門,陰明月便一個箭步躥了進去。

  李建成夫婦正低聲緬懷著那些陳年往事,突然一道黑影旋風般閃了進來,把這對夫妻嚇了一跳。

  李建成畢竟是個男人,對這種突發事件相對鎮定,鄭觀音乍然遇到這種事,尖叫著躲到李建成的身后,緊緊揪住了丈夫的衣衫。

  李建成還沒來得及看清陰明月的臉,只看到她手中的‘絕世好劍’。

  ‘絕世好劍’是一柄闊劍,漆黑如墨不說,還長得稀奇古怪,劍身突兀的長出一個‘枝’,越過劍格后,再以一個弧度將劍莖護住。劍身前部極大,然后慢慢收攏,更古怪的是劍柄和劍身相連之處還有一個三角形的洞孔。

  李建成想到了一種可能,即是李世民派人來殺自己一家子。立即拔出桌邊寶劍向陰明月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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