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正在打盹的張長遜忽然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他張開雙眼,就看到自己的親兵校尉滿臉喜色的狂奔而來,只聽他遠遠大喊道:“將軍,敬將軍找到渡河的辦法了。”
“當話當真?”張長遜聞言大喜,騰的站了起來,困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驅趕得無影無蹤。他本以為至少也要明天清晨,萬萬都想不到敬君弘這么快就找到渡江之法,如果大軍現在渡江,自己則比深入敵境的隋軍多了一夜時間,完全可以到雒縣守株待兔,若是時間允許的話,甚至還能繼續北上,到雒縣和綿竹之交擇險要之地營建工事,將隋軍騎兵南下之路卡死。
“正是。”親兵校尉迅速回答。
“那軍隊過河了沒有?”張長遜神色頗為激動 “未曾,敬將軍在等將軍。”
“為何不渡過?”張長遜大怒,臨時攔江的堤壩不可能把水流堵得太久,否則會給下游軍隊帶來滅頂之災,所以他之前跟敬君弘約好,最多只能斷一刻時間,這時候只要軍隊過了綿水,那他們就可以在半空拉起鐵索橋了了。然而,敬君弘居然還在等自己,這寶貴的時間就這么被耽誤了,這讓他如何不怒?
“敬將軍沒有設壩攔江。”這名校尉見張長遜神色變得難看起來,連忙解釋道:“回稟將軍,綿水水勢湍急,敬將軍一時半會沒有找到攔江的辦法,但是上游十多里的河面寬約百丈,這一帶的水流平緩,非常適合擺渡,因此此處的碼頭也成了雒縣三大碼頭之一,岸邊漁村百姓如今都到山里躲避戰爭,現在空無一人,他們藏在蘆葦蕩里的船只被我軍斥侯發現,計有百多艘小船和十幾艘大船,于是敬將軍讓人把大小船只劃向江中,在綿水上搭建了一座浮橋。”
張長遜頓時長長的松了口氣,比起隨時會垮塌的堤壩,由船只組建起來的浮橋安全可靠得多了,敬君弘之所以沒有立即渡河,顯是因為對岸隋軍一直在監視著唐軍的一舉一動,生怕中了敵軍埋伏,這才準備匯合兩軍之力,一道殺向對岸。
這是比較穩健的選擇,張長遜可以理解。畢竟敬君弘只有五千士兵,若是讓潛伏著的隋軍騎軍半渡而擊,那就全完了。
想到這里,張長遜也越發感到時間的緊迫,他需要在隋軍騎兵到來前,把這一萬大軍完整的渡到對岸。
他當即喝令道:“傳我命令,大軍立即北上,與敬將軍一起渡河!”
“喏。”
命令傳下,已經休整幾個時辰的五千唐軍,立即浩浩蕩蕩開撥向碼頭方向奔去。
但張長遜還是小看了楊侗,更小看了隋軍的傳信速度,當楊侗接到綿水東岸有萬名唐軍準備渡過綿水,前去支援雒縣的消息時,意識到奇襲雒縣已經變得不可能,只因羅士信所率領的玄甲軍是輕裝上陣,沒有一件攻城器械,若雒縣唐軍關死城門,以箭射擊,羅士信和玄甲軍不可能飛得上雒縣城頭,有此認識的楊侗立即把奇襲戰改為圍點打援戰,令羅士信加急行軍,先把這支雒縣援軍殲滅了。
羅士信接到命令之后,立即改變了行軍方向,在充當斥侯的黑冰臺戰士指引下,直奔這里而來。
既已有了既定方向和目標,他自然不會等唐軍士兵全體渡江再出手,也將決戰之處選在了碼頭附近。
如果唐軍繼續北上,他會讓對方渡過河來,埋伏于西岸,到了天亮直接發動騎兵的優勢,硬擊這支忙碌一夜的唐軍步兵,如果唐軍選擇連夜渡河,他則半渡而擊。
五千名玄甲軍已在黃昏時分先敬君弘一步渡過綿水河,他們兵分三路,兩千士兵由羅士信和程處默率領,在綿水東岸碼頭正前方隱藏了起來;辛獠兒帶著另外兩千士兵潛伏于浮橋東岸東北角的叢林之中;至于最后一千名玄甲軍士兵,則由薛萬備藏在東南角,遙遙的盯著張長遜所部士兵。
不多時!
浩浩蕩蕩的唐軍后軍抵達綿水東岸,兩軍立即合二為一,敬君弘已在綿水之上搶建起了一座浮橋,由繩索把百多艘小船連成了一體,再從漁村民宅拆來木板,鋪在連環船上,不僅可以讓軍隊迅速渡河,還減去了蹚水過河所面臨的堤壩坍塌的滅頂之災。
“前軍立刻渡河!”張長遜吼了一聲,下達了過河的指令。
“末將遵命。”前軍將校轟然應命,指揮唐軍士兵列好隊形,然后沖上浮橋,向對岸狂奔而去。
綿水寬約百丈,水勢比較平緩,兩岸地勢平坦起伏,距離河邊不到三百步便長滿了郁郁蔥蔥的樹林,這時,兩千名玄甲軍士兵已無聲無息埋伏到樹林邊。
而此時,登上浮橋的唐軍士兵越來越多,從最初的三千人迅速增加到四千、五千、六千…
眼見唐軍士兵已經有一大半到了江面之上,跟在唐軍屁股后面的羅士信心知時機已經成熟,一百五十步就是隋軍手弩最有效的殺傷距離,在他一聲命令之下,林內發出一陣如同驚雷的梆子響,兩千名玄甲軍士兵同時發射弩箭,頓時箭如飛蝗,兩千支弩箭組成密集的箭陣,殘酷無情的向背著自己的唐軍士兵射去。
正在等著過河的唐軍士兵正望著對岸,毫無防備之下,數百名排到后面的士兵首先遭到了兇狠的攻擊,密集箭雨射入人群,慘叫之聲四起,一片片被射倒,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便使東岸唐軍陷入一片混亂。
羅士信斗志昂揚,長槍直指前方的大吼道:“弟兄們,隨我殺敵!”
連續把箭矢放空的兩千士兵跟隨他從北面樹林中殺出,如一群兇猛的惡狼,向敵軍撲去。
“弟兄們,跟我殺出去!”辛獠兒也在東北角高聲大喊,帶著另外兩千名士兵殺向了浮橋,兩支隋軍先后行動,如同鐵鉗一般向東岸亂成一片的唐軍士兵殺去。
“嗚嗚嗚…”與此同時,東南角也響起了雄渾高亢號角聲。
薛萬備為首的一支名騎兵也出現了,他們迅如驚雷,又像一支無堅不摧的鋼矛,向唐軍士兵掩殺而來。
千騎最犀利的隋軍殺進亂軍之中,便開始縱橫馳騁,殺得肢體橫飛、鮮血迸流,使無數敵軍在鐵蹄下哀嚎慘死。
三路隋軍呈箭頭之勢,在碼頭之東殺出一條血路,將唐軍沖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親自壓后的張長遜急得大喊:“傳令下去,讓長矛兵列隊迎戰,務必把騎兵給我攔下來。”
親兵校尉急得大喊:“將軍,隋軍殺上來了!”
張長遜猛一回頭,只見沖天的火把之中,一名玄甲將軍在一隊士兵的護衛下,正朝著自己殺來。手中一桿長槍舞出一朵朵碗口大的絢麗梨花,美麗卻致命,所過之處,無人能擋,儼如霸王再世一般。
在他身后,一面戰旗上的‘羅’字時隱時現。
“是羅士信!”
有唐軍士兵們認出了這名勇不可當的大將,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跌跌撞撞的四散奔跑。
不僅置信所向無敵,他的軍隊同樣是無比的犀利,他們在主將的帶領下,殺得張長遜的軍隊節節敗退,敗像畢現。
張長遜三面受敵,不由得仰天長嘆:“完了,全完了!今天我們全完了。”
“將軍你看!”這時,親兵校尉激動的指著江面,大喊道:“江面上有船,是我們的船只來了!”
張長遜借著這些船只上的熊熊火光凝目望去,只見綿水的江面上出現十幾艘大船,風帆鼓足,從上游順流駛來,他仔細看了一遍,忽然遍體生寒,冷汗直流。
這些船顯然不是唐軍的船只,因為每艘船的船艏全部裝了鐵甲撞頭,正以勢不可擋之勢向浮橋狠狠撞來。
百來丈長的浮橋上擠了數千名唐軍士兵,前鋒都還沒到對岸,隋軍便已經發動了全面進攻,此時離對岸最近的士兵也還有近百步距離,此時大家眼看著巨船撞來,浮橋上的士兵嚇得慘叫連連。
‘砰’一聲巨響,敬君弘搭建起來的浮橋頓時被攔腰撞斷,數百士兵紛紛落水,緊接著,第二艘大船也‘砰’的一聲撞到了浮橋,將連接西碼頭的一段浮橋撞斷,使即將上岸的唐軍士兵紛紛慘叫落水。
當十幾艘大船一一沖撞,江面上的浮橋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江面上到處是船只碎片、破碎木板,以及無法計數的求救士兵。
這一萬名唐軍士兵從玄武縣奔襲而來,本就疲倦不堪,加之唐朝不斷的丟失國土,喪失城池,使他們軍心渙散,根本沒有戰勝隋軍的意志,更沒有為岌岌可危的唐朝死戰到底之志。
此時浮橋被船只撞毀,橋上同僚紛紛落水,生死不知;來自江面的越來越遠的求救聲、慘叫聲攪得人心惶惶,再加上東岸這邊,還有不知具體多少的隋軍兇悍殺戮,致使軍心徹底瓦解,開始全面潰敗。
張長遜已經完全絕望了,自打降唐以來,他一直為李唐王朝經營益州,并沒有與隋軍交戰的機會,雖然從隋軍一場又一場的輝煌大勝中得到隋軍厲害,也沒有小視過隋軍,但初次之交鋒的他,仍舊有些不敢相信的自己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這還不到半個時辰,他自以為是精銳之師的嫡系之軍,竟然就這么被隋軍輕易殺得全軍潰敗了?
他看到隋軍騎兵兇煞無比的縱橫沙場,所過之處人頭翻飛、殘肢斷橫飛,幾無一具完整尸體,殘缺不全的尸首隨處可見,令人慘不忍睹。
他是年過花甲老將,參與平陳之戰、文帝征伐突厥之戰、文帝遠征高句麗之戰…也在大業年間參與了吐谷渾之戰、高句麗之戰、雁門保衛戰,大小戰役不下百場,說是見多識廣毫不為過。
但他活了這么久,絕對沒有見過這么兇猛的軍隊,這些士兵手中的小號陌刀劈過,有時甚至三四顆人頭應聲而飛,暴烈得如若鐮刀割草一般,凡是擋在他們面前的,都被橫掃、都被摧毀。
張長遜已經急紅了眼,他的軍隊根本就抵擋不住這些兇煞的隋軍,這三軍敵軍現在正收縮包圍圈,向他所在的中軍步步逼來。反觀己軍,已是劣勢盡顯,這一戰顯然是無力回天了。
張長遜的親兵著校尉飛馬沖到主將面前大喊:“將軍,我們大勢已去,此戰必敗,還是趁著夜色快撤吧!”
張長遜也已心慌意亂、六神無主,回頭大喊一聲“快撤。”
率領兵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只是他剛沖出一道包圍圈,卻見數十步外立著百名騎兵,為首大將手執一張大弓,見到張長遜沖出重圍,他拉弓如滿月,一支箭矢脫弦而出,箭矢從張長遜的脖子射入,箭簇穿頸而出,慘死在薛萬備的箭矢之下。
薛萬備放下弓,喝令道:“傳我命令,降者免死,頑抗者,一律格殺!”
主將張長遜陣亡,副將敬君弘不見蹤影,早已斗志崩潰的混亂唐軍,紛紛棄械投降。數百名向南面突圍的士兵被玄甲軍士兵緊追而上,全部殺死。
這場戰斗用時不到一個時辰,隋軍士兵取得了殺敵千余人、生擒兩千的戰績,余者皆被濤濤綿水沖走,是生是死,誰也不知。
而自身損失不足百人,取得了極為漂亮的截擊大勝,而在混亂中逃脫的唐軍副將敬君弘,則是成了此戰最大的遺憾。
不過,此人雖因玄武門之變立功獲得了國公之爵,但在大隋將領眼中,始終只是一個擺不上臺面的小人物罷了,他現在雖然逃走,可也沒有多少人放在心上。
戰事雖已畢。
可是羅士信并沒有在此多作停留,他匯合架舟撞擊浮橋的黑冰臺戰士之后,將戰俘統一押上大船看管,自己則讓戰馬馱運張長遜的尸首,與玄甲軍一道,連夜向雒縣方向挺進。
準備在成都唐軍尚未抵達之際,利用在益州頗有聲望的張長遜的尸體迫降雒縣內的三千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