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而過,已到公元六二零年三月下旬,從南到北、從西到東的涼州、雍州、巴蜀、并州、冀州、中原、青州等地自開春以來滴雨末降,整個天下都被這一場罕見的旱災籠罩著,田間地頭的禾苗干涸而死,河道水位嚴重下降,無數百姓在大自然的天威面前凄惶無助、默默垂淚!
一年之計在于春,春耕無雨,便代表這一年絕收了。雖然楊侗設計的水車已經風靡全國,居于河道附近的田地得到灌溉,但更多遠離河道,和山間梯田完全沒有一點辦法。
民以食為天,沒有糧食,便意味要有百姓被餓死。沒有糧食天下便不穩固,一旦被別有用心者煽動、利用,一場場兵變、民變就會發生。
各路諸侯各郡的受災程度和官府抗旱力度有著直接關系,唐朝由太子李建成親自出任安撫使,奔赴各郡監督抗旱,又從巴蜀和荊襄調糧投放市場,將災情影響降到最低。
大隋也極為重視這次春旱,楊恭仁旱情發生之時,便令民部尚書楊師道為抗旱總指揮,令工部工匠赴各郡引導地方官員和百姓打造引水農具,又令地方御部官員監督地方官吏的抗旱力度。
在朝廷的嚴密的責任監督、強力措施之下,隋朝抗旱成效相當有力,盡管災情嚴重,但大隋這些年的在基礎設施上的投入力度大,從入主冀州開始,各地的河渠便沒有停止過興建,由戰俘、奴隸興修出來的一條條河渠網絡在此時發揮出了它們巨大的作用,盡管不少河流干涸見底,但大隋各地的收成至少能保住一半左右。而水網發達的冀州和幽州平原甚至不受影響,所以抗旱的重點之地是在并州和雍北地區。
與此同時,楊恭仁在第一時間派出三十多萬突厥奴隸去遼東墾荒,重點開發遼東平原這塊澇無洪災、旱無旱災的黑土地,企圖把地廣人稀的白檀郡、雙遼郡、襄平郡、旅順郡開發成不亞于巴蜀的大隋產糧重地。
這個決議,大隋朝廷其實早就有了共識,只不過之前不想過度的透支民力,所以采取了緩慢的移民政策,但如今有著大量的免費勞力,索性一次性投入了進去,兩年之內必見成效。
再加上大隋王朝本身儲糧充足,又多次從李淵手中訛詐到上千萬石糧食,并在多年內用爛錢抄底巴蜀、荊州、江南各世家大族的儲備糧食和物資,哪怕大隋絕收三年,也能應對自如。
正是因為大隋朝廷準備充分、重視基建,各郡縣‘供銷社’平價賣糧,以至全國上下旱情最為嚴重的并州、雍北,沒有出現任何恐慌的局勢。
但竇建德控制的青州卻是另一番景象了,青州共有七郡,從西到東、北到南,分別是濟北郡、齊郡、北海郡、東萊郡、魯郡、瑯琊郡、高密郡。
此之七郡在干旱來襲之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絕收肯定避免不了。
究其原因,還是人禍。
隋大業七年(611年),王薄因兵役繁重,與同郡孟讓以長白山為據點發動農民起義,自稱“知世郎”,作《無向遼東浪死歌》,號召農民參加起義軍。活動在齊郡、濟北郡之間,青州百姓紛紛響應。起義軍聲勢浩大,屯于泰山下。由于麻痹輕敵,為隋齊郡通守張須陀所敗。王薄率軍北渡黃河,又被張須陀追至臨邑擊敗。王薄被迫北上與起孫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義軍會合,眾達數十萬人,再次南下回到章丘城。張須陀率兵兩萬增援章丘城,再次擊敗起義軍。此后,王薄率領義軍轉戰于青州各郡。
雁門之圍結束以后,楊廣顏面掃地,大業之雄圖偉略已然成過眼云煙。時天下板蕩,隋室傾危,如風中殘燭。經此一役,楊廣魂攝氣沮,喪失了重整河山的勇氣與信心,逃往江都,過上了醉生夢死的日子。
裴長才、石子河、左孝友、解象、呂明星、帥仁泰、霍小漢、盧明月、翟讓等人或是看清大隋虛弱的本質,一個個順應王薄,紛紛揭竿而起,在青州大地上與張須陀為首的大隋軍隊奮戰。從那時候起,青州的兵災一起持續至今,農田水利等基礎設施慘遭毀滅性打擊。
今年年后,兵災再一次襲向青州大地,先是徐圓朗不滿軍權被竇建德所奪,在李密的支持下向竇建德突然發難,竇建德擊敗徐圓朗于魯郡,徐圓朗逃至瑯邪郡海邊,被憤怒漁民殺死。
緊接著,竇建德和李密爆發了青州大戰,戰爭一直持續到三月下旬,竇建德控制的東海郡、瑯邪郡、魯郡全部失守,與盟友杜伏威的接壤之地盡數落入李密之手,若非杜伏威發力響應,連僅剩的青州四郡也保不住。
竇建德雖然得到喘息的時間,但嚴重的旱情已經無力挽回,兵旱雙災使青州四郡禾苗死絕,再加上竇建德常年作戰而忽略了民生,治下的地盤糧食少得可憐,使得糧行的斗米漲到恐怖的十貫錢,這樣的價格不要說普通百姓了,便是小康之家也無法承受。
青州百姓怨聲載道,每天都有大量饑民餓死,數十萬饑民拖家帶口紛紛逃向大隋渤海郡的厭次、蒲臺二縣,然后在渤海官員的幫助下渡到黃河北岸,被送去了遼東安家。饑民們所過之處草根掘盡,樹皮都被剝食一空。
青州四郡各個縣城民眾傾城而逃,許多縣城淪為死城、鬼城,赤野千里的大地上不見絲毫人煙,官道兩邊到處是瘦骨棱棱的死尸。
而在旱情肆虐全國的時候,從河東郡、絳郡、河內郡、汲郡、武陽郡、清河郡、平原郡到渤海郡的千里黃河水面上,大隋官員動用大量的船只晝夜不停地運送災民,將一船船中原災民從黃河南岸運到北岸。
大隋官員在搶人口和安置災民這方面可謂是經驗豐富,命令抵達各個邊郡的時候,便立即行動起來,除了派細作到敵方勢力宣傳大隋政策,還有各邊縣建立賑濟中心,用以接納從南方逃來的饑民,然后十戶一組的被安排到各縣各村。
楊恭仁為首的朝廷為了此次搶人行動,預先撥付百萬石糧食緊急救濟,并從朝廷委派五百名官員主持救濟工作,同時動員了清華學宮的數千名學子協助、學習、監督!
渤海郡陽信縣的災民安置點設在黃河岸邊,由于青州鬧饑荒最嚴重,所以陽信縣成為黃河北岸全線安置點中最繁忙的地方,這里的安置中心由上萬頂帳篷組成,占地千多畝,從年初出現饑民潮到三月下旬,先后接了四十多萬名青州饑民到了這里。
整個營盤人山人海,人流洶涌,由兩百多名官員和兩千學子負責安置和登記災民信息,郡守高雅賢應朝廷之令,統領一萬五千名將士前來維持秩序。
這天上午,刑部尚書魏征在幾名官員陪同下前來視察,高雅賢全程陪同。
安置中心的萬頂帳篷人滿為患,各種味道沖天而起,小孩子的哭聲喊聲令人心頭焦慮、煩躁。
這個安置點由陰世師的兒子陰弘智負責,副手則是骨儀的兒子骨彥,兩人的父親在李淵入主關中的長安之戰中英勇就義,兩人才能出眾,到了鄴城以后又得到重點關注,雖說沒有出仕一方的經歷,卻也個具備了郡守之能,楊恭仁將他們派來安置災民,也是出仕前的一次重大考驗。
陰弘智向魏征解釋道:“楊尚書,來自青州的災民實在太多了,四十幾萬人集中在一起,每頂大帳都擠著四十幾人,由此帶來了很多治安問題。青州常年的戰亂,導致民同彪悍,桀驁兇殘之徒比比皆是,截止昨晚,已有五百多人犯了奸淫罪而被處斬;兇橫強霸、欺辱善良之事更是屢屢發生。現在天氣漸熱,人心浮躁煩悶,若不及時疏散安置,民變極有可能發生。”說到這里,他又憂心忡忡的說道:“好在軍隊鎮壓得力,下面的官員和清華學宮學子也能及時處置各種案件,民變暫時不會發生。下官最擔心還是由惡劣環境引發的疾病,若是一人犯病,整座帳篷都會遭殃,接著便會引發疫情。”
魏征皺眉道:“繳自突厥的帳篷多的是,你們為何沒有提出要求?”
旁邊骨彥苦笑道:“魏尚書,尚未支起的帳篷多的是,但支起再多帳篷也會出現類似問題,我二人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安置點疏散開來,以萬戶人家設為一個安置點,這樣的話,各種問題就會減少下來。”
魏征道:“很好的想法,為何不執行?”
“人手不足。”骨彥說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我們和高大人把一千五萬將士分成三批,進行晝夜巡視,五千人巡視四十多萬人的營盤,十分勉強。我們也想過從災民里抽出青壯,由官兵帶著巡視,但容易致使百姓與親人失散。”
魏征沒有吭聲,他走進一座大帳,頓時迎面撲來了一股渾濁氣息,在毯子上鋪滿了發著惡臭的破爛被褥,各個角落堆滿了各種箱籠瓶罐,顯然是這些災民僅剩的點點家產。
大帳內躺著二十多名婦孺和老人,年輕男子卻一個都沒有,陰弘智恨恨的解釋道:“這座大帳在幾天前搶另外一座大帳的糧食,所以這一座大帳的青壯都關到了軍營。”
魏征心中的火氣騰的冒起,臉色也變得鐵青難看,也不怪他生氣,大隋官員、將士們不休不眠,為的是什么?不就是讓災民不餓肚子嗎?可這些惡民倒好,不僅不安分的配合,還激起爭斗,真是該死之極。
帳中災民見到大群官員進來,都嚇得坐起身來,緊緊地把自家孩子抱在懷中。
魏征看到幾個負傷老頭坐在一邊,被人大爺一般的侍候得直哼哼,冷臉問道:“你們怎么回事?”
幾個老頭支支吾吾道:“摔,摔傷了。”
“魏尚書,休聽他胡說八道,這幾個老頭根本不是摔傷,是被打傷的。”骨彥恨恨的解釋道:“這附近的六座帳篷來自同一家族,而這幾個老頭是這個家族的族老,他們挑動族人去搶別個帳篷的口糧,結果被大家群體而攻,自己死了十三個人,這幾個罪魁惡首也被打斷了腿。”
魏征頓時冷冷哼了一聲,看著須發俱白的幾個老頭子,眼神狠辣道:“對于這種賊性難改之徒,日后遇到一個殺一人,遇到一族誅滅一族。將此禁令公布下去。”
一群災民看著魏征殺氣騰騰的模樣,哪敢有所怨言,一個個噤若寒蟬。
“你們給我記著!”魏征冷冷的掃了面色大變的災民一眼,又想到這幾個罪魁禍首剛才被伺候得大爺一樣的情形,心頭火氣騰的涌了起來:“本來你們只要堅持幾天,朝廷就會把你們安置好,并給每一個人二十畝田地,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的生活。但是你們親人卻在幸福來臨之前死去!是誰害得你們家破人亡的?我認為不是別人,而是這幾個挑動爭斗的賊老頭,如果不是他們貪婪,你們的親人也不會死。所以,你們要恨就恨這幾人。”
想到十三個完美的家庭在幸福來臨之前破滅,魏征心頭就火大,他怒氣不息的說道:“你們敬重老人是對的,但是這幾個變老的壞人,不值得你們尊敬,不值得你們侍候。”
剎那之間,除了‘賊老頭’的至親之外,所有人都將仇視的目光看向了他們,魏征沒有理會這幾個臉色灰白的‘賊老頭’,率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