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一,秋分。
百靈峰大師兄聞通,持續在線的第十九天。
那張原本有些凹陷的雙頰,已是充盈起來;削瘦的身形也強健了不少,連略微駝背的小毛病都改過來了。
整個人看上去,面色紅潤有光澤、精神抖擻腰桿直;再不是那個,流著哈喇子、半夜偷摸進師弟們的房里,搞惡作劇的變態、咳,恐怖大師兄了。
變化之大,比服了大還丹之類的神藥,還要見效。
百靈星君看了都說好。
咳,說正事。
有了聞通這位天才機關高手的參與,落星鎮外三山五峰、七坡九澗的連環陣,得到了‘附魔’加成。
于是,歷時三個多月后。
由總設計師:后土閣掌陣太淵長老統籌監工:范樂天施工單位:司空山土木工程系——椒圖閣水電分包:司空山機械系——百靈峰雷賀、袁書安總技術顧問:聞通材料提供:司空山軍工系——禍斗閣 等等…
以上個人與單位的通力協作下,落星鎮外連環大陣正式峻工。
坊鎮內的陣基、秘道,也一應完成,此時平地高樓即將封頂落成。
作為在這段時間內,任勞任怨地干些勘測、抄錄之類活計的孔喧、呂文乙、熊玘和撒爾四人,對自己配不配擁有姓名,并不是很在意。
畢竟,吃得滿嘴流油、養得膘肥體壯的,也是他們四個。
這日傍晚,新花滿樓峻工,新一批廚子就位,病體痊愈的花星南大叔,盛情邀請眾人前去試菜。
其實,什么試不試的,以花滿樓的水準還能錯哪去。不過就是找個理由,請這批司空山的年輕翹楚們搓一頓。
一來感謝對自家愛女的照顧,二來借此加深一些交情。
于是乎,各商行供奉、掌柜,紛紛以花式理由,過來蹭席。
不為別的,因那位范小兄弟的提議,捉成兩家商行跨界合作,短短一個來月,就賺了個盆滿缽滿。光這份點石成金的奇思妙想,就足夠他們巴結的了。
對此,花星南大叔并未氣惱。和顏悅色地在正廳安排了兩席酒菜,并派兩個得力手下于旁坐陪。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范小兄弟說的很在理,他們做商的,不該忌諱自家商業手段被別人學了去,而是要放開。多聽多看多溝通,方能商機無限。
當范賢、聞通領著十來人,浩浩蕩蕩踏進門庭比原先闊了兩倍的星滿樓時,便看到滿滿一廳的職業經理人。
或點頭微笑、或開口招呼,親切的就像一家人那般。
其實,大多是沖落星鎮商行聯盟常務顧問范樂天,暗中遞眼色。給人的感覺,好像他范樂天跟誰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關系似的。
總之,個個表情都很優秀。
椒圖閣匠人代表公造大叔與雷賀、袁書安,一路上相談甚歡。所聊內容,大多與工事、器械有關。
這三人很自覺地坐在了一塊兒。
禍斗閣代表申屠器老哥,極其不擅言談,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那種。被跟過來純粹蹭一頓的孔、呂、熊、撒四人,夾在了當間。
花星南大叔在場,呂文乙難得老實地不敢逗花多多,規規矩矩坐在孔喧旁邊。
多多兒與聞通,一左一右依著范賢而坐。
新廚子的手藝不錯,比起范賢的小燒烤自是精致得多,又有上好的美酒相佐。
花大叔還附庸風雅地請了支,由二十四位佳人組成的大型女子管弦樂交響演奏團。
一出場,現場氣氛瞬間就給頂了上去。
這場夜宴,在歡聲笑語、攀親附友的和諧氛圍中,愉快渡過。
散場之后,大半數賓客都醉了。
好在百靈峰大師兄聞通不能飲酒,不然還真沒人能制住他那兩個喝大了就開始爭論‘梓桐仙子陪伴權’的師弟。
良辰美景下弦月、云影浮動照澗中。
小酌了兩口的范賢,在酒池峰四杰回到起行居倒頭睡下后,召來知歸鳥,獨自飛去了酒池峰。
瀑布旁,小土包。
沒名沒姓沒立碑。
范賢倚在一棵巨樹底下,聽著水聲、蛙鳴,心底一片澄靜。
其實,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對于溫香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情愫?似乎也還沒到動情的程度。
只是,那一霎時,心底有些微的悸動。
而這份悸動,未必就能說明什么。
或許,那晚,就像今夜這般,恰到好處的氣氛,恰到好處的溫柔。
又或許,是因為孤獨。
那種望前世歸不去、今生長路亦漫漫的孤獨。
他是個深諳‘情緒’為何物,因而極其沒有浪漫氣質的人,這也是他前世被好友嘲笑‘注孤生’的原因所在。
但現在,范賢卻有些迷茫了。
原來,他并沒有自己認為的那么了解‘情’之一字。
“情?有什么用?累贅。”
范賢自嘲地搖頭一笑,望向不遠處沖撞著石塊的溪水。
難以名狀、無法將之確切形容的某種玄妙思緒,在腦海中緩緩蔓延開來。
但他并未細細體會,只粗略地屏蔽了此時無端滋生的、某種類似于‘傷’的情緒。
按后幾日,無他事。
將連環陣一應圖紙整理成冊后,孔喧和呂文乙趕了三天的工,抄畫出三份——滿滿三大箱。
一份由椒圖閣保管、一份歸后土閣收納,另一份則由師父太淵轉交給始元星君。
但若在遠處細看,便會發現,整座坊鎮的所有建筑朝向一致、高度相當,相互之間構成蜂巢狀。
‘品’字,就相當于是,三座規模不小的蜂巢建筑群。
極具美感。
而坊鎮底下錯綜復雜的秘道、機關布置圖,則被拆分為三份,交由三大氏族族長。
由于工程是分段、分工同時進行,其中又有禍斗閣參與的部分。所以,嚴格說起來,落星鎮外百里群山連環陣之全貌,只有總設計師知曉。
至于是表面掛名總設計師,還是那個負責實操、酷愛魔改的監工,那就不言而喻了。
忙活了三個多月,天氣也由酷暑轉為秋燥。
不動峰大德殿內,剛空下來準備著手盤新一份密陣圖的范賢,咂巴咂巴嘴,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來點水果什么的,潤一潤。
“樂天啊。”
師父太淵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范賢忙起身,掖起長袍寬袖,揖了一禮。
還是很不自在的說。
前十八年都在永寧街賣豆腐,來到司空山又被扔去做釀酒工,范賢可從沒穿過這么講究的衣衫。
呃,太廟冠禮那次不算。
后土閣掌陣太淵長老,對自己這個愛徒,是越看越喜歡、越瞧越順眼。
“如何,衣裳可還合身?”
“合、合。只是,弟子有點不習慣。”范賢扯了扯令他感覺有點勒的衣領,又抻了抻脖子。
太淵慈和地笑道:“你啊你,還是個娃兒吶。
今后,不少事務需由你代為師去辦,外人面前莫要這般抓耳撓腮的,失了體面。”
這個范賢是理解的,不怪師父強迫癥、老思想,司空山的顏面總得顧。
“知道了,師父。”
“嗯。”太淵點點頭,拂塵一揮,朝大德殿外走去,邊走邊說道:“門內接到諸多門派拜帖,不日,便有各門各派之武者、修士,前來拜會山門。
幾位星君商議決定,此番便在不動峰招待江湖來客,由洞明子星君與熒惑星君兩位主持。”
范賢亦步亦趨跟在師父身旁,有些疑惑地問道:“在不動峰招待,那咱們不用做些什么?”
“自然…”
耶,才不要做那種迎賓接待的無聊工作呢。弄幾只香瓜,盤盤密陣、學學秘術,安逸!
范賢準備好了歡呼。
“是有的。”
師父,說話能不大喘氣嗎?范賢無語地扶住了額頭。
“吾等驚、死、景、杜、傷五閣,數千年來都不曾顯于人前。”停頓了兩個呼吸,太淵繼續道:
“樂天,你記住,咱們不動峰乃是司空山第一道屏障。因而,閣下三千陣徒之責,便是守護山門。
你身為掌陣,需時刻謹記這一點,切不可有一絲一毫疏漏。”
“知道了,師父。不過,師父,弟子現在還不是掌陣…”
范賢槽沒吐完,就覺得疾風一過、手背一疼。
太淵收回拂塵,沒好氣地睨著自己徒兒,“可是后悔拜為師為師了?”
“師父您不僅身子骨硬朗,這嘴也利索,長命百、呸,好幾百歲呢。等弟子修為精進了,再說這些不遲嘛。”
“嗤,”太淵笑罵道:“你個臭小子,就知道跟為師耍嘴皮。
且說正事。
再過三日,便有江湖各大門派來客抵達太倉碼頭。在此之前,吾閣需做些布置…”
江湖各門各派為何會在此時,送帖拜會司空山呢?
師父說,乃是因為落星鎮遭襲,司空山死傷頗為慘重。
雖然,作為非常了解事件真實情況的范賢,很清楚門內實質并未有多少損失。不幸殉難的大多是鎮民與修為最低的三閣普通弟子。
但,都是人命。
所以,江湖各大門派早在事發后不多時,在得知此事后,均有發帖慰問,以此聊表心意。
眼下,落星鎮迅速重建,各大門派便紛紛遞來拜帖。
不過,師父對此發表了個人看法。
以他老人家的江湖閱歷來看,各大門派絕非僅是前來慰問,送這送那送溫暖的。
橫空殺出個聞所未聞的森羅殿,一出手便是這般大手筆。
百多殺手夜襲,一、二品都不足為奇,竟還有兩名宗師境!
江湖平靜了數百年,雖然門派互相傾軋之事,也偶有發生,但都沒上升到雇傭殺手組織,如此大陣仗、大規模的襲殺。
可想而知,門門自危。
有宗師坐鎮的門派,都得掂量掂量自家大佬,能否以一敵二。更遑論,大部分宗門世家,面上、里子能掏出來的最強戰力,撐死也就可比一個后土閣。
而這,還是有實力的。
那些小門小派,連掌門帶弟子,加起來都不足千人。
若被那森羅殿盯上,豈不是分分鐘被屠門的下場。
所以,這些門派定是打著慰問之名,前來探聽虛實。
到底是不是真如傳聞所說,那名不見經傳的森羅殿,當真出動了宗師?
當真有百余名殺手,還有好幾十個一、二品修為的?
另外,再套套話,看司空山可有查到些什么。
譬如,那森羅殿的出處,實力如何,首領何許人也…等等,這些第一手信息。
對于師父的這波分析推測,范賢表示十二萬分認可。
從第一個受害者這兒汲取經驗,防范于未然,免得自己遭殃時,只有一臉懵逼的份兒。
有必要的話,大家聯合起來,先下手為強,乃伊組特。
這,非常合理。
但是,范賢心底總覺著,此事恐遠不止是這些。
各門派因落星鎮被襲一事,前來司空山拜會,這一點暫不糾結。
可,為何這么集中?
要慰問、示好、取經,不應該是各自歸各自的嗎?
這特么又不是探病,還帶組團的?那是不是要湊份子合伙買個大果籃?
顯然不可能是因為這么荒謬的原因。
思來想去,范賢大致排出以下幾點:
其一、擔心獨自行動,于途中被森羅殿殺手截殺;
其二、大部分小門派,怕自己門微言輕,單獨拜見司空山不接待,或者隨意接待一下,不肯吐露實情;
其三、各大門派互相之間在落星鎮被襲一事上,早有書信往來,并達成了某種一致意見。
“總覺得,還不止這些啊!”
落星鎮外、五山山腳,安排完最后一批陣徒后,范賢坐在那條熟悉的大溪旁,咬著根蘆葦,瞇眼望向遠山。
正苦思之時,氣機猛然旋動,氣海奔涌翻動。
有殺氣?!
不,不對。
氣海奔涌并非欲迸發罡氣,而是!
不好!
兩道人影不知自何處急速掠來,在夕陽之下,竟拖出兩道殘影。
“譚、叔!”
范賢寸步難行,梗著脖子咬牙想說句話,卻只吐出二字,額頭便已沁出一股熱汽。
“主上!”
“送、我、去…”
范賢掙扎著勉強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溪澗上方的山腰處。
體內罡氣四躥、血脈狂涌,他覺得自己此時就快要爆裂開來。
這一回,氣海拓開、通竅啟穴所帶來的撕裂、毀滅之感,比以往任何一次突破品級時,都要猛烈十倍。
不,是百倍。
欲登品級之巔,勢必承受相應之痛。
這些,范賢早有心理準備。
但是,此時這破品之兆,來的也太過詭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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