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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我要見你家閣主

  一洗解千愁。

  對于氣海渙散、難再聚攏,漸漸失去修為,可能得被迫刷機、重新練號的孔喧來說,抹掉一些令他內心受創的記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武者也是人。

  都做好了與人斗武、技不如人,甚至死于非命的最壞設想。

  但那等超乎他們認知、天崩地裂般的恐怖修為,很難不令人心神失守。

  強作鎮定,用不以為意掩蓋深埋內心的恐懼與受傷難返的郁悶,無需多久,孔喧就會變得越來越性情古怪、陰晴不定。

  范賢能做的,只有將那段令孔喧心懼不已的記憶,暫時抹去。

  嘗試以真元之力修補他受損的氣海,卻是極為困難。根源還是在于氣海被那不知名的奇毒,損害得不輕,真元注力也難作停留。

  至于孔喧內心的郁結,其實并沒有根治的辦法,這終需靠他自己面對事實,走出陰影。

  但這種事,換作誰都不可能說認就認,全不在乎的。

  物理治療:在記憶中‘寫入’某神秘前輩傳授的《神游訣》;

  針對他這種情形,此運氣法也不知是否像呂文乙那般有效。

  所以,重點在于精神治療:

  埋下并非全無可能救治、此事不宜心急、最壞不過如此、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心理暗示;

  若這些還無效,便會激發中層心理暗示既做不了拳師不如改修別道、奇門遁甲大有可為…

  相較孔喧,熊貨和卷毛,問題不是很大。

  前者本就心粗如桶,感情沒有那么細膩,相對而言對恐懼、悲傷等情緒的感知,也不會那么強烈。

  卷毛的心結,就、挺一言難盡的。

  總結為四個字,永失我愛。

  那位莞爾姑娘死在眼前,給撒爾留下了刻骨銘心的感受。站在他的視角,他認為那姑娘是為了保護他才死的。于是,就產生了一種一生再也沒愛了的錯覺。

  留著吧!

  這段記憶,范賢并沒為撒爾抹除。

  若將來,他當真癡情到為此發狂…到那時候再說吧。

  值得一提的是,范賢對這三位一起打過工、睡過通鋪的‘難兄難弟’,好感度拉升了一小截。

  大難之下,方見真我。

  尤其是熊貨。

  這家伙,雖然粗魯笨拙,但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的。

  登云閣前一戰,雖說修為根不上,但也沒拖后腿。

  當時,便是因熊貨先發覺那陷沙陣十一位鏈劍殺手,有幾個人招式、動作幾乎一致,才讓他想到對方似乎用了能令殺手‘心意相通’的功法。

  總體來說,熊貨很剛很猛、能頂能打,戰斗意識還不賴。

  撒爾能在實力那么懸殊的情況下,沒丟下兄弟們跑路,還死命將呂文乙給搶了出來。這說說明,義氣他有,缺的是實力。

  孔喧,這位陰陽大師的內心,范賢早就窺見了少許。

  以毒舌的方式舒解心中不快,其實也是個打抱不平的熱心腸。這種人,感情豐富細膩,但那張利嘴,怕是比鴨嘴獸的還硬。

  最重要,這三人都很自覺地,一句未與旁人提起登云閣之事。

  范賢將三人的記憶修改成另一個邏輯自洽的故事,合情合理,還盡可能多地保留了美好的部分。

  其實,登云閣見過他的人,除了酒池峰四杰,都死了。

  那個盡心盡責的小廝,扛著溫香的尸身,跑了一路。眼見著,就要進秘道了,卻還是被宗師狂暴一擊,震斷了心脈,沒能走到最后。

  范賢這么做,無非也是謹慎一手。

  今后,但凡他力所能及,兄弟們有什么小心愿,他樂意作為彌補替其圓夢。

  畢竟,江湖路險。

  不是所有人,只短暫相處了數月,就愿信他并為他嚴守秘密。

  若不是這番巨變,范賢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三位居然都是品格不錯之人。

  現在,剩下的那家伙,就是最有可能泄秘的變數了。

  憑呂文乙和澹臺鳳羽的交情,他能做到守口如瓶嗎?

  想到在登云閣頂,混不吝吼罵他,要他快跑的場景。范賢不由深吸一氣。

  不過,這是兩碼子事,就算生死關頭,呂文乙想的是讓他活,也不能證明在事后會替他守秘。

  假設,澹臺鳳羽從呂文乙口中得知登云閣之事,這個狠辣又聰明的郡主,會不會聯想到,酒池峰上的小工范樂天就是京都城那個‘前輩’呢?

  處理完這樁小事后,范賢并沒有馬上離開酒池峰。

  他去了瀑布旁的山腰處,一片竹林茂密中,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包。

  多謝三位兄弟了。

  在那樣的混亂中、在自己都受了傷的情況下,居然還想著將溫香的尸身,帶回酒池峰。

  范賢從懷里摸出那根觸手有微微暖意的芙蓉溫香玉簪,在小土包旁坐了許久。

  次日,天未明。

  帶著師父太淵長老給的玉符,范賢騎上知歸鳥,匆匆趕往雀神峰。

  沿途數不過來路過了多少個峰頭,半個多時辰后,總算到達。

  見他有長老玉符在手,雀神峰守峰弟子當即引路,領著范賢穿山過林、轉溪走陣,來到位于后山腰的雀神宮。

  此時已有不少門人弟子,早早醒來,煎煮熬藥。

  后土閣七武士與二十多名身受重傷的弟子,在此處醫治。

  更多受了傷的門人弟子與鎮民,則被安置在不動峰山腳下的地宮。

  澹臺鳳羽從一座炊煙裊裊的藥寮里走出來,一臉憔悴、一身煙塵。

  與范賢印象里的那位狠辣郡主,判若兩人。

  “你是…”澹臺鳳羽側著腦袋、微微擰眉。

  總覺得眼前這人有種似曾相熟之感,卻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在下范樂天,見過沐小王爺。”

  “哦。”澹臺鳳羽有些木訥地點點頭,揉了揉眉心,“你…尋我何事?”

  聲音中透露著濃濃的疲憊之感。

  范賢心底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在下與呂小侯爺同在酒池峰,前來探望。”

  “他、他還未醒。”

  “有勞小王爺,在下受峰上另幾位受了傷的兄弟所托,探望小侯爺一眼,不會打擾他修養的。”

  澹臺鳳羽想了想,點點頭,也沒說什么,只伸手做了個‘請’姿。

  直入雀神宮,上三樓,轉閣過道,來到一間頗為古雅的房間。

  看得出來,這應該是星君弟子的‘豪華套房’。

  呂文乙躺在一張雕花大床上,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嘴唇泛著淺紫色,明顯是中了毒。

  范賢記憶迅速倒帶。

  登云閣上、呂文乙、肩頭長劍,再之后,是被從山底攻上來的陷沙陣殺手,射中了幾支弩箭。

  弩箭他檢查過,無毒。那長劍,乃是溫香五人所持的‘素劍’。

  所以,是之后又遇襲中了毒?

  可什么樣的毒,竟連司空山醫術第一的雀星君,都解不了。

  范賢伸手探呂文乙的鼻息,又試了試其額頭,輕捏開他的嘴,便見舌苔血色充盈的很不正常。

  見狀,澹臺鳳羽輕聲道:“看來,你也懂些醫理。”

  “在下自小與老師學過一些。”范賢隨口回了句。

  略一思索,想到來人手持長老玉符,斷不可能加害于小潑猴,澹臺鳳羽便直言相告。

  “他中的是黑沙毒。

  此毒自西邊的古曼國傳進大盛,極為罕有。不致人死命,但有亂神藏之效。

  為免他神志不清、傷及自身,師父調配了令他熟睡但不傷身的夢宴散。”

  黑沙毒?

  范賢有印象,好像在老師方墨儒收藏的藥典中,曾看到過一眼。

  此毒屬于催發型毒藥,無傷在身并不會發揮毒性。調配很麻煩、毒性還不烈,對于毒物來說,頗為雞肋。

  制此毒所需的幾種材料,在大盛天朝中原之地極為稀有難尋。

  而棘手就棘手在這里。

  解此毒,需用到的藥材,在大盛天朝境內幾乎絕跡。便是藥材充足的雀神峰,也缺了兩味。

  不過,澹臺鳳羽可不是什么遇事慌亂沒了主意的弱女子。

  昨夜,師父雀星君得出診斷結果,她便托了位隨侍弟子,前往太倉碼頭尋駐守于那處的沐王府護衛楚天、神武侯府護衛平江。

  此時,這二人已經在趕赴京都的路上。沐王爺與神武侯,必然有辦法尋到那兩味藥材。

  “恐怕,來不及…”

  “什么?”

  “沒什么。”范賢眉頭微擰,沉吟一息后,道:“小王爺,在下先告退了。”

  澹臺鳳羽奇怪地看著轉身快步行出自己寢居的男人。

  這個背影,為何有些眼熟呢?

  可那張平平無奇的臉,確實沒什么印象,在哪兒見過呢?

  “哎呀,忘了問了。”

  澹臺鳳羽嘖了一聲,不禁搖頭。一時走神,居然沒顧上問這人小潑猴到底是怎么傷的。

  昨夜那幾個跟小潑猴一起的家伙,支支唔唔、閃爍其詞,肯定隱瞞了什么重要之事。

  在京都燕衛司供職一年有余,這位假王爺真郡主,確如范賢所想的那樣,心思機敏、聰慧過人。

  不過,現在就算她有那閑功夫去酒池峰走一趟,能聽到的故事,也已經是被精加工后的產物了。

  事實,很多時候并不重要。

  但真相,永遠只有一個。

  呂文乙中的毒,恐怕只有那人能解了。

  調配黑沙毒,需用到十八種毒物與藥材;且次序不同,解毒之藥的次序也不同。

  這是范賢僅存的記憶點。

  但也足夠讓他清楚了解到,就算那個曾經被自己洗過、發展成工具人的沐王府護衛楚天,從京都帶來那兩味藥材。怕也是與事無補。

  因為,解毒所需藥材也是十八種,這排列組合要在毒性完全擴散前試對,除非呂文乙運氣逆天。

  死倒不致于死,但,裝瘋癲變成真癡呆,也未免太慘了些。

  回返不動峰,還了知歸鳥。

  與師父太淵長老告了個假,匆匆趕往坊鎮的另一頭。

  并未繞山腳而行,直接穿過已成廢墟的坊鎮,沿途所見,視覺沖擊不可謂不大。

  前世念大學時,也曾隨校隊前往地震災區,為災民做心理援助。

  但重活一回的范賢,在無數個緬懷前世的夜晚,深刻自省了那看似風光、實則空洞的一生。

  許多時候,他所做的事,可以概括為四個字,沽名釣譽。

  哪怕并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損人利己之事,但大多所為都建立在獲利、得名、榮譽,三大基礎之上。

  在花花世界里走的越久,入眼皆是五光十色、紙醉金迷,連善意,都不過是欲望的遮羞布。

  捫心自問,他心中有愧。

  當然,他只是區區凡人,并非圣賢。

  這一世,他雖然無法預知將來會走向哪一條路。但自己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已經有了答案。

  在經歷了落星鎮大劫之夜后,他心底那模糊似有明悟的感覺,漸漸清淅起來。

  什么事可為,什么事不可為,該如何為。

  他,自有明辨。

  登云閣。

  與一天前繁華熱鬧的落星鎮一樣,盡數崩塌、徹底被毀,廢墟一片。

  原本大門前的空地上,殘留著灼燒痕跡。

  石階斷裂,猶可見斷垣殘礫之中,斑斑片片早已經干涸的血跡。

  “先生!”

  正在指揮一群工役清理殘的青樸,在見到范賢時,滿臉驚愕兼不可置信。

  范賢抱拳一禮。

  “樂天先生,您還活著!這實在是…”

  范賢抬斷,道:“我要見你家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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