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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送魂祭,師徒交心

  曾經繁盛若城的落星鎮,一夜之間,變作了一座廢墟。

  縱橫十里之內,仿若經歷了一場天崩地裂的災禍,無一幸免。

  長街鋪樓、山居民宅,早已化為烏有,只剩碎瓦斷垣、煙塵滾滾。

  騰蛇閣、燭照閣、重明閣,三閣弟子傾峰而出,清理坊鎮,搜尋是否還有幸存者;

  七位星君各自派遣數位親徒,帶令隨侍弟子,巡邏落星鎮周遭,以防殺手反撲。

  一夜忙碌。

  次日。

  像是在為殉難者哀悼,連綿細雨,下了一整個上午。

  午后,雨停。

  孩童們被安置在不動峰,大人們去臨時搭建在原本陣碑處的棚寮里,認領親人的遺體。

  此刻,能得一具完尸,已是幸事。大部分,都是被司空山門人弟子斂好裝在席袋中、只以衣物或隨身佩戴首飾之類的物品辨認出的,殘肢斷軀。

  很安靜。

  人們很安靜,無人憤怒,亦無人表現得有多么激動,甚至連哀嚎痛哭都沒有。

  就那樣,在司空山門人弟子的幫助下,將屬于自己親人的尸骸,一一認領帶走。

  沉默之中,將各自親人的尸骸收拾一凈,又帶回棚寮。

  仍是沉默,火光沖天而起。

  活下來的鎮民們跪于四處,或近或遠地望向那沖天濃煙。

  “歸去兮!九天云外,魂回故里。”

  手持鶴頭杖、須長及胸,一夜之間仿似蒼老了一輪的伏氏族長,被兩位青年攙扶著,站在火光旁,仰天高聲。

  “歸去兮!九天云外,魂回故里。”

  人們跟隨老人的說話,一字一句齊聲喝道。

  “復來兮!八方風雷,洗塵滌埃。”

  “思兮,念兮,勿怨兮。送!”

  “送!”

  “送吾族人!”

  “送吾族人。”

  “上窮碧落,不入黃泉。風來!”

  “風、來!”

  山呼聲響起。

  天地似有回應,云涌波譎,平地風起。

  煙塵被風直推高空,就好像,真如那老人說的那般。要送這將近半數枉死的殉難者之亡魂,直入天上宮闕。

  司空山門人弟子依山而立,遙望此景,沉默不言。

  范賢遠遠地望著,心頭似堵了一團云霧,久久無法舒懷。

  他不知道、無法形容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似乎,心底有所領悟,卻無法將之表述。

  “這是三族送魂祭。”

  范賢轉身,便見昨夜剛認的師父、后土閣掌陣太淵長老,自不動峰大殿中行出。

  “師父。”

  太淵點點頭,面色頗為淡然道:“奇門一道三位老祖后人的血脈傳承,大多在此。

  凡有族中舉足輕重之人過世,各氏族便會在宗祠前,行此送魂祭。只不過,眼下情形無法全禮,只得就簡。”

  范賢上前扶住老人家。

  “咳…”太淵掩嘴輕咳兩聲,又道:“樂天,為師問你。你可是事先便得知,三座宗祠之內埋有火藥?”

  “是。”

  太淵看了范賢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嘆了口氣。

  “那,毀去那火藥的人,也是你。”

  范賢沉默不語。

  太淵了然地點點頭,又道:“昨夜后半夜,眾陣徒于鎮內幾處,發現有大量被水澆過的火藥。

  不知為何,為師便想到了你。

  今早,姚氏兄妹又將事發前,三座宗祠幾位弟子遇到神秘人之事,報與為師聽。

  雀星君關門弟子說,他識得神秘人,乃是雨師谷藥王后人。

  樂天,為師知你并非真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生性頗為…頗為穩重、謹慎,連入山門拜師之時,都做了一番喬裝打扮。

  為師既已收你為唯一親傳徒兒,也見到了你的真容。你便與為師說句實話,當真如此?”

  就、知、道。

  老人家鋪墊了一堆,目的就是想讓他老實招來。

  不過,貪生怕死,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

  怕不怕死,跟英不英勇、有沒有種,其實并不存在必然的矛盾關系。大部分普通人的人格,這兩者是并存的。

  勇字當頭、莽天莽地,誰都想剛一下的人格;茍到天荒地老、茍成大宗師還想著茍到老死的人格;二者皆是不可能存在的極端。

  因為,但凡單一人格到了這么極端的地步,要么活不下去,要么自然‘解離’出另一個人格,以作彌補。

  也就是說,要么瘋,要么死。

  所以,人性才是世間最復雜的東西。

  職業習慣,這些常識點,心念電閃,劃過腦海。

  “是。”范賢張口就來,“師父,還請您為徒兒保密此事!”

  太淵長老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拍拍范賢的手,道:“放心!此事為師自有分寸。既然是你不便與外人言說之事,自有你的苦衷。

  那,昨夜那位正玄道修士…”

  索性認了。此時不認,反而無端令師父對自己有所顧慮。

  “是弟子的一位長輩。”

  太淵長老微微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也有點錯愕。

  猜是這么猜的,但也沒覺得那黃鐘修士與自己徒兒之間,有著必然聯系。

  ‘老夫沒有看錯。倒還是個愿意對為師說實話的好孩子…’

  如此想著,太淵長老也就未再多問什么。

  司空山七星君、三閣的收徒標準,表面上看起來頗為功利,入門的有七成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貴人。但實際上,這些弟子入門后,師長、前輩們都會觀其言行舉止,是否品性不端、德壞不良。

  若察覺,輕則逐出山門,重則廢了修為再逐出山門。

  寧擇平平之徒,也不能收反社會、反人類、將來有可能禍亂天下的種子選手。

  而隱于水下、未顯露于人前的五閣,收選陣徒、傳人,標準就更是嚴苛了。

  不是說得多優秀、多才智過人,歸根到底,還是品德。

  能成為后土閣掌陣,太淵長老又怎會是個愚人。在他決定收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年輕人為徒之前,就已經暗中觀察并多番試探了。

  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祖宗十八代,這些根腳出身,只能作為基本參考。一個人真正如何,得靠自己去看、去聽、去感受。

  “昨夜戰亡的五名陣徒,已收斂入土了。

  稍后,為師會挑選新的陣徒,補上陣中空缺之位。

  此事,你若有何想法,但與為師說無妨。”

  太淵長老另起話題,范賢有些納悶問道:“師父,這個…弟子現在什么都不懂,哪能有何想法。”

  “并非如此。”太淵道:“吾后土閣司掌奇門一百零八秘陣,所需陣徒固數三千。概不能多,亦不可少。

  此一百零八秘陣陣法,掌陣之人,只為師一個。當然,將來掌陣的,便就是你了。

  為師傳你秘陣法門,自然也需將這三千陣徒,悉數交到你手上。

  作為掌陣,你需與三千陣徒式能相通,方可達到陣法之威力。

  所以,新陣徒之人選,你當可有自己的想法。為師授你所學,但不會困你所思。

  為師是老了,可絕非那種迂腐的老人。”

  信息量過多,新名詞有很多不懂的。范賢一下子沒來及得消化,只愣愣地“啊?!”了一聲,回道:“弟子不是這個意思。”

  “呵呵…”太淵撫須一笑,“逝者已矣,當痛定思痛,切不可傷懷緬溺。

  吾奇門三大氏族,都是好兒郎。落星鎮被毀的不過是家宅屋舍,人在、魂在,家便安在。

  稍后,騰蛇、燭照、重明三閣弟子,會幫助鎮民重造落星鎮。

  后土閣,則需擔負起全鎮周遭方圓百里之內的陣法鋪設。

  為師想讓你參與其中。

  言傳身教,也比不上實地布陣的親身經歷,來得更為真切實在。”

  “是。”范賢當即應下。

  奇門一道網羅萬千,他是有扎實的海量書面知識,但實操經驗就基本約等于無。

  不過,在此之前,還需先回趟酒池峰。

  太淵點頭道:“后土閣七武士皆受了傷,在雀神峰由雀星君與幾位弟子,為他們運功療傷,恐還要將養些時日。

  酒狂不在峰上,你要回去一趟便去吧。”

  這新師父,除了強迫癥有點嚴重之外,目前看來十分好相處。

  范賢想了想,退后兩步揖手作弟子禮,“師父!弟子需以先前的面貌示人,還望師父諒解。”

  “呵呵”太淵長老拂塵一掃,笑道:“千人萬面。

  誰不是披著偽象行走世間呢?你想以何面目示人,便以何面目示人。

  為師,認的是你這個人,并非這張皮。”

  “多謝師父!”

  酒池峰。

  釀酒坊邊上的平房。

  “范樂天!”

  躺在硬通鋪上的熊玘,在看到推門進屋的那道身影時,驀地坐起身來。

  一旁上半身包扎得像木乃伊似的孔喧,哼哼了一聲,也掙扎著想起身。

  “別亂動,當心傷口開裂。”

  “你回來了!我、我們還以為…”

  “以為我跑了?”范賢笑笑,拉過一張板凳,坐到通鋪前。

  嗅了嗅一屋子的藥味,在其中聞到了兩種不常用的解腥草氣味。

  范賢面色微沉,問道:“誰中毒了?小侯爺和卷毛呢?”

  “不是他倆。那妖婦歹毒的很,孔喧中了她那兩只鬼爪的毒。好在發現的早,不過…”

  話到此處,熊玘側過臉去,擰眉低嘆。

  范賢悄悄放出些微精神力探查了一番,很快就發現,孔喧周身三處大穴被毒沁入,損傷不小。最緊要的是,氣海竟有渙散之意。

  若不是發現的及時,又得到救助,這氣海怕是早就被腐穿崩塌了。

  “我不過受了點傷,那妖婦可是被你一把火挫骨揚灰。所以說,莫傷我,傷我遭雷劈。哼!”

  說罷,孔喧傲驕地翻了個白眼,一副不拿自己的傷勢當回事的灑脫樣。

  大家都是從打基礎開始,一點一點累積罡氣、拓寬氣海,扎扎實實修煉上來的武者,又怎會不知?

  下三品,氣海本就虛浮不實,只要受損的不是太嚴重,復原不會太難;

  上三品,氣海凝實不易損,若受傷只要不崩壞,大不了轉煉蘊養真元的上成功法,亦可彌補。

  偏偏像孔喧這般初入五品,氣海由虛轉實,最是傷不起。

  “呀!樂天…”

  卷毛撒爾提著只竹籃,剛進門就認出了范賢的背影。

  “干什么,一個個看到我,都跟見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可怕嗎?”

  范賢調侃了一句,接過竹籃,里頭裝著的是撒爾給兩個傷員帶的晚飯。

  呂文乙昏迷不醒,被澹臺鳳羽接去雀神峰療養;撒爾受傷最輕,便主動照顧起了孔喧和熊玘。

  看了眼給兩人準備的晚飯,與平時里吃的大鍋菜沒差。什么野兔肉、小魚干之類的,半根綠葉菜都沒見著。

  “怎么不讓廚子另外做點飯菜,有傷在身,這些油膩犖腥最好忌口兩日。等傷口結痂了…”

  撒爾撓了撓一頭羊毛卷,眼皮子耷拉下來。

  熊玘輕聲道:“平日采買什么的,都是老嚴管著。他,他沒能回來…”

  范賢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又沉默下來。

  撒爾一聲不吭地將飯菜碗筷取出,熊玘使左手接過。

  “我們一路沿著山腳逃到大陣前的時候,那條主大道突然裂開了。碑坊被轟斷,塌了下來,把老嚴他們壓底下了。

  好在咱們幾個按你說的路線走,不然,八成也回不來。

  我和孔喧的師兄還有夏大哥他們幾個,原本是想把斷碑搬開的,但地面又狂震了一下。

  石塊一下子全砸上下去,老嚴他們就…”

  看著熊玘夾著粗竹板的右手臂,范賢不難想象當時的情景。

  “別說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孔喧不悅地低吼一聲。

  熊玘當即閉嘴,悶聲不響吃飯。撒爾一改以往自視甚高的傲慢,很寬忍耐心地給孔喧喂飯食。

  見此情形,范賢心底大致有數。

  典型的創傷后應激障礙。

  表面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實際上,孔喧心里比誰都在乎。

  范賢沒辦法腦補出他們幾人,在和自己分開之后,一路上都遭遇了什么事。

  不過,沒關系,他馬上就會知道。

  順帶手,孔喧也很快就能得到‘治療’了。

  對不住了,兄弟們。

  趁現在還來得及,修改一點小小的記憶細節。

  一視同仁,稍后還需去趟雀神峰探望呂文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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