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祺唱完了之后,言正卿上前了一步,笑著說道,“接下來就讓我來為大家演唱一段吧!”
裴琰之笑著說道,“言叔準備唱個什么呢?”
言正卿就住在裴琰之家的隔壁,兩家關系一直都不錯。
雖然裴琰之按照在馬派的輩分,應該是和嚴正卿平輩的,不過,裴琰之見了言正卿還是直接叫言叔,言正卿也是糾正了幾次,裴琰之也改不過來了。
言正卿笑著說道,“既然是反串,那我就來個旦角吧,我也不太會唱別的旦角流派,就唱一個現代戲吧,《紅燈記》,李鐵梅的唱段!”
《紅燈記》,這出戲是八大樣板戲之一,建國之后的一出現代戲,當年這出戲也是非常的受大家歡迎。
在大家的掌聲中,言正卿開口唱道,
“爹爹給我的無價寶,
光輝照兒永向前,
爹爹的品德傳給我,
兒腳跟站穩如磐石堅,
爹爹的智慧傳給我,
兒心明眼亮永不受欺瞞,
爹爹的膽量傳給我,
兒敢與豺狼虎豹來周旋,
家傳的紅燈有一盞,
爹爹呀,你的財寶車兒載船兒裝,
千車也載不盡,
萬船也裝不完,
鐵梅我定要把它好好保留在身邊。——”
“好!——”
不論是臺上,還是臺下,大家都是報以熱烈的掌聲,沒想到言正卿的李鐵梅唱的還是有模有樣的。
裴琰之走過來,一臉驚嘆的說道,“哎呦,言叔,唱的真不賴呀,下次合作一下,你演鐵梅,讓于師兄給你演鳩山!”
于德剛也是一臉笑意的說道,“成啊,絕對沒問題!”
言正卿擺了擺手,說道,“哎呦,可不敢,我就會這么一段,你要讓我唱一整出戲,那我可是真不行啊!”
果然還是耿直的言一耳。
接下來,馬長義和譚孝曾分別反串了一段青衣和花臉,也是引得臺下陣陣的掌聲。
“玖哥,就剩咱倆了,不如咱倆就來一個對戲吧!”
尚長榮方頭大面,身材魁梧,儒雅的梅文玖先生站在他的身邊,顯得格外的嬌小。
梅文玖點點頭,說道,“行,來一段什么呢?”
尚長榮笑著說道,“就來一段《武家坡》的蘇龍魏虎為媒證,怎么樣?”
梅文玖微微一笑,說道,“這可是我們梅派的拿手戲啊!”
一旁的裴琰之趕緊說道,“師父,尚師叔,咱們今天可是反串啊,怎么著,尚師叔是準備來王寶釧嗎?”
尚長榮一掐蘭花指,微微一笑,說道,“怎么,小子,難道我不像嗎?”
裴琰之和于德剛同時搖了搖頭,說道,“不像!”
裴琰之又找補了一句,“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怎么可能吃的這么胖呢?”
尚長榮終于忍不住了,沖著裴琰之的肩膀就是一拳,笑罵道,“臭小子,敢編排我了!”
裴琰之趕緊“哎呀”一聲,捂著胳膊一陣假模假式的哀嚎著。
梅文玖在一旁笑呵呵的看著,尚長榮一副身寬體胖的樣子,脾氣也是非常的溫和,只見他伸手點指裴琰之,口中大喝一聲,
“奴才——”
這一聲斷喝,真是如同黃呂大鐘一般的厚重,首當其沖的裴琰之,都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汗毛頓時就炸了起來。
果然不愧是華夏最頂尖的花臉演員,就算是如今已經八十歲的高齡的,這氣息,絕對不亞于大部分的花臉演員。
裴琰之一臉苦笑的說道,“師叔,我也不是羅成,你不要把牙咬壞了!”
梅文玖在一旁笑呵呵的說道,“行了,長榮,咱們準備開始吧!”
尚長榮點點頭,說道,“玖哥,咱哥倆有多少年都沒有一起合作過了啊,今天可要好好發揮一下啊!”
梅文玖微微頷首,確實如此,兩人上一次合作已經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的一場演出里,表演的劇目是《霸王別姬》,尚長榮飾演的楚霸王項羽,梅文玖飾演的虞姬,那一場可以算是絕響了。
裴琰之在一旁繼續操琴,能為這兩位大師操琴,這也是一份難得的榮譽了。
還是熟悉的西皮流水。
“蘇龍魏虎為媒證,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
只見梅文玖先生一手叉在腰上,另一只手瀟灑的一指,讓人根本看不出來身上有任何的媚氣,而且梅文玖先生唱老生,嗓音竟然非常的合適。
“提起了別人我不曉,
那蘇龍魏虎是內親,
你我同道相府進,
三人對面你就說分明。”
尚長榮大師的嗓音比較渾厚,所以他就沒有唱梅派的唱腔,用的是自己父親的尚派的唱法,聽起來還真是有那么一點味道。
“他三人與我有仇恨,
咬定牙關就不認承。”
梅文玖大師的表現一如既往的穩,尚長榮大師也是用尚派的唱法來避免了自己嗓音的問題。
兩人的合作竟然聽上去有一種特別的和諧,梅文玖大師唱的時候,也沒有了以前唱旦角的那種媚氣,而尚長榮大師,也沒有了之前唱花臉的那種霸氣,而是變成了一副小女人的嬌滴滴的模樣。
反串戲的魅力就是在這里,過去的班社,到了年底的封箱戲,基本上都是要來一出這樣的反串戲,回饋觀眾,就算是當年的梅蘭芳先生和馬聯良先生,都曾經反串過其他的行當。
“是烈女不該門前站,
因何來在大道邊?
為軍的起下這不良意,
一馬雙跨往西涼川。——”
“好!——”
一旁的于德剛也是忍不住叫了一聲好,沒想到,梅文玖先生唱老生也能唱的這么好,而且他的唱腔不同于任何一個老生的流派,是根據自己的嗓音條件隨意那么唱的,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而尚長榮大師的表現也是非常的精彩,雖然這個外表過于的粗狂,但是唱的尚派青衣的唱腔也是非常的好聽,果然不愧是家傳,就算是不以青衣為主,但是這種家庭的熏陶,可是非常的意義深刻。
兩人唱完之后,裴琰之和于德剛也不敢去點評,畢竟都是大前輩。
兩人笑瞇瞇將六位請到了后面的桌子邊上坐下。
梅文玖和韓平正坐到了一起,尚長榮則是坐在了旁邊的位置上,和譚孝曾坐到了一起。
裴琰之笑著說道,“剛才大家也都看到了,咱們京劇界一些流派創始人的后代,當然,還有一些老師我們并沒有請到,因為有的老師人家年底有工作任務,也有的老師是年事已高,行動不便,當然,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有很多流派創始人的后代,都已經不從事京劇這門藝術了,不過,不管這些流派創始人的后代如何,這些創始人們的名字將會永遠的刻在京劇界的歷史豐碑上,供我們所有人頂禮膜拜,因為就是因為有了他們,才有了我們京劇如此璀璨的今天。”
臺下的觀眾們紛紛鼓掌,不僅僅是京劇,就算是人類的歷史,也都是因為祖先們的拼搏,給我們后人帶來了如此美好的生活,所以,我們必須要感恩那些偉人們,先烈們。
于德剛笑著說道,“我剛才也想了一個打油詩,來表達一下我的心情!”
裴琰之在一旁驚訝的說道,“哎呦,于師兄這是詩興大發啊,來,讓大家看看你的大作!”
于德剛輕咳了一聲,說道,“華夏京劇眾先賢,藝留千古在人間,福蔭徒弟子孫后,京劇藝術萬萬年!”
“好!”裴琰之在一旁也是捧臭腳的大聲的叫起了好來。
果然是打油詩,沒有任何的藝術價值。
臺下的觀眾們也都是湊趣的叫起了好來。
“琰之,雙慶班封箱,你怎么能不叫我來呢?”
忽然,一個嬌嗔的聲音,從上場門的方向傳了過來,讓裴琰之一愣之下,臉上出現了溫和的笑容。
這人一出來,全場觀眾也都是瘋狂的鼓噪了起來。
李正素,梅派大青衣,如今已經跳出巢臼,馬上就能自立一派了。
李正素本來對這件事還是有一些心理壓力的,畢竟自己跟隨梅文玖先生學習了幾十年,如今要去自立門戶,讓李正素的心中還是有些不安的。
但是梅文玖先生非常的大氣,說道,“素素,你如果真的能夠獨立一派,這才是對梅派的最大的回報,學我們這一派,并不是要讓你一輩子都是梅派,如果你能夠走出去,那是梅派的福氣,更是京劇的福氣。”
就像裴派一樣,一開始,裴琰之的爺爺裴聯安先生也是拜在了梅蘭芳先生的門下,結果,由于天賦出眾,這才創立了裴派青衣。
梅蘭芳先生當時非常的高興,不但沒有冷眼相對,而且還把裴派青衣推到了第五名旦的位置上,可見梅先生的心胸。
當年,梅蘭芳先生對梅文玖先生的評價就是“英果類我”,所以,梅文玖先生也是一位胸襟似海的奇男子,對于李正素的現狀,他是非常的支持。
這也讓李正素終于下定了決心,準備閉關,創造出屬于自己的李派青衣的唱腔來。
所以,這一段,李正素根本就跟外界不聯系了。
裴琰之知道這一點,所以,這一次,并沒有去驚動李正素。
沒想到,李正素竟然來到了現場,給裴琰之一個大大的驚喜。
裴琰之一臉欣喜的走上前去,迎著李正素來到了舞臺的中央。
于德剛也是笑呵呵地說道,“素團好啊!”
李正素笑著說道,“于老板好,一年沒見,于老板又富態了!”
于德剛一陣苦笑,好一張利口啊,一見面就直接戳自己的痛處。
于德剛這些年的生活條件好了,結果,身材也有了些走樣,以前是被叫成小黑胖子,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大黑胖子了。
李正素看著裴琰之,不滿的說道,“你這小子,封箱戲請了這么多人,都不去請我,你這是把我當外人啊!”
裴琰之一臉冤枉的說道,“怎么敢啊,我這不是看師姐最近在閉關嗎,不敢驚擾您啊!”
李正素撇了撇嘴,說道,“切,一看就是借口,那就罰你跟我合作一出戲,畢竟我不請自來,要難為難為你!”
裴琰之哈哈一笑,說道,“那就請師姐出題吧!”
于德剛非常識趣的退到了一邊,人家師姐弟二人耍花槍呢,自己站在一旁,顯得特別的多余。
李正素瞪著裴琰之,說道,“你這小子不管唱什么行當都算是正工,就沒有反串的感覺,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
裴琰之趕緊伏低做小,說道,“師姐的本事比我強多了,我這是博而不精,不如師姐!”
李正素冷哼了一聲,說道,“一點都不誠懇,好了,不難為你了,咱倆就來一段《智斗》吧!”
李正素的刁德一,裴琰之的阿慶嫂,反正裴琰之唱什么都不算反串。
不過,李正素的刁德一,這可是平生僅見啊!
臺下的觀眾們都是精神百倍,因為這出戲,可以說是現代戲里,最精彩的一個唱段了,不但是要唱好,而且還要演的好。
“阿慶嫂啊——”
李正素粗聲粗氣的沖著裴琰之一揮手,一旁的樂隊胡琴聲頓時就響了起來。
“適才聽得司令夸,”
李正素一開口,裴琰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什么鬼啊這是,轍口都變了。
這一句應該是“適才聽得司令講”,江陽轍,現在改成“夸”,這是發花轍啊,轍口都不一樣了,下面的詞肯定都不一樣了啊!
而讓裴琰之驚訝的是,李正素的臉色也是有些發白。
我去,這是唱錯了嗎?
是的,李正素由于這幾天一直在研究自己的唱腔,所以精神頭有些不濟,聽說裴琰之這邊正在唱封箱戲,心里也是有些癢癢,不顧自己疲憊的身體,來到了長安大戲院。
誰知道,自己一開口,竟然出了這么大的差錯。
臺下的觀眾并沒有聽出什么異常來,因為今天的觀眾,大多都是外行,畢竟都是抽獎抽到的票。
不過,臺上的所有人那可都是內行,尤其是后面坐著的各位大師,這個時候的臉色都是非常的古怪。
梅文玖也是眉頭緊皺,看著李正素的背影,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但是李正素舞臺經驗非常的豐富,既然是唱錯了,那就要將錯就錯,大腦飛快的轉動著。
發花轍。
有了。
“阿慶嫂真是頂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