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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奪帥 (下二)

  周去疾手持長槊,走在第一排隊伍的正中央。

  他的左右兩側,各有四名弟兄。身后,則是整整三十四個橫排。

  每一排弟兄跟前排之間隔一個戰馬的脖頸距離,每匹戰馬跟左右兩側同伴,則各留下了一匹馬身寬度的空檔。三百另六名將士,如同一把沉重且巨大的梳子,有條不紊地向半里外的敵軍營地推去,馬蹄敲打地面的聲音,宛若戰鼓。

  與擔任第一波主攻的朔方團間隔三匹馬的長度,則是碎葉軍的教導團。同樣排成了齊整的九縱長隊,同樣有條不紊。晨風吹動幾名旅率背后的認旗,發出獵獵的聲響。給所有弟兄,指名前進的方向。

  敵營周圍的雜草,早就被牧人們的戰馬和牛羊啃禿了,所以大伙根本不用擔心露水濕滑問題。而敵營周圍的稍微高一點兒樹木,要么被砍掉當了干柴,要么已經變成了鹿砦,因此,大伙的前進路上,也沒有任何阻擋。兩把巨大的“梳子”,朝著同一個方向,緩慢卻堅定的加速,刀鋒和槊鋒上倒映著星輝,跳躍翻滾,絢麗奪目。

  河岸邊,剛剛過河的龜茲團和近衛團也集結完畢,相繼展開了行動。與前面兩支隊伍不同,這兩團的弟兄,相鄰著組成了兩條寬度高達三十丈的橫陣。在漸漸開始發亮的晨曦中,宛若兩道巨大的波浪。

  天空漸漸發亮,晨曦中,葛邏祿人的營內的情況一覽無余。遠道趕來的牧人們,大部分都在帳篷里酣睡。零星幾個年齡偏老,覺睡得淺的牧人,已經發現了情況不對,慌慌張張地鉆入距離自己最近的帳篷,試圖喊醒年青力壯跟自己一道反抗。而拴在營地內各處的戰馬,則瘋狂地用四題踢打地面,同時嘴里發出“灰灰”的叫聲,向自家的主人示警,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

  在距離葛邏祿人營地七十步的位置,周去疾開始用戰靴根部輕輕敲打戰馬的小腹。訓練有素的良駒不需要更強烈的刺激,立刻將張開四蹄,將速度沖到了最快。

  距離葛邏祿人營地五十步,周去疾將長槊壓低,雪亮的朔鋒斜著貼向地面,同時將身體彎曲,減緩風的阻力。他身邊所有手持長槊的弟兄們,都做出了跟他同樣的動作,宛若一只只準備撲向獵物的虎豹。

  距離葛邏祿人營地三十步,終于有羽箭從對面射了過來,大部分都射到了空處,徒勞地濺起一片黃色煙霧。零星有幾支,則與弟兄們身上的鎧甲及擋在馬腿前的掛甲接觸,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距離葛邏祿人營地十步,周去疾松開戰馬的韁繩,左手壓住朔,右手將槊桿握得更緊。

  “轟!”銳利的槊鋒與擋在戰馬前方的臨時鹿砦接觸,借助高速奔跑形成的沖擊力,將其直接挑離了地面。多條柘木復合而成的槊桿因為受力過大而彎曲,給人的手臂提供了足夠的緩沖。下一個瞬間,槊桿在半空中彈直,將鹿砦彈飛出去,重重砸向一頂帳篷。將帳篷和帳篷里的牧人,同時砸了稀爛!

  一名身材高大的牧人,尖叫著從戰馬前竄過。兩手空空,身上也只穿了一件犢鼻裈。周去疾手中的長槊剛剛放平,直接將此人刺了個對穿。槊桿再度彎曲成弓形,卸掉大部分沖擊力,將牧人的尸體提離地面,隨即,遠遠地甩落塵埃。

  兩名牧人中的武士,躲在斜前方十多步外的一座帳篷之后,試圖用弓箭展開偷襲。倉促之間,他們根本無法瞄準高速移動的戰馬,雙雙將羽箭射在了空處。沒等他們來得及再次拉開弓弦,周去疾左側的弟兄,已經策馬沖至。手中長槊直接挑翻了帳篷,將兩名武士從頭到腳,蓋了個嚴嚴實實。

  馬蹄從翻倒的帳篷上踩過,帶起一連串凄厲的慘叫。緊跟著,是第二匹,第三匹,第四匹戰馬。短短三個呼吸之間,至少七匹馬,從同一個位置踩過。帳篷被踩得全是破洞,人的血肉和泥土,從破洞里濺出來,將周圍染得斑斑勃勃。

  沒有人顧得上憐憫被踩成肉泥的葛邏祿武士,大伙也顧不上給敵人任何憐憫。繼續策馬提槊前行,給擋在路上的所有敵人干脆利落地一擊。

  騎兵的攻擊力,一大半兒都在速度上。一旦將速度加起來之后,哪怕自己人不小心沖到了馬頭之前,都只能踩過去,更不會避讓仇敵!

  而敵我雙方過于懸殊的兵力,也讓擔任前鋒弟兄們不敢做任何停頓。他們必須以最快速度前推,將沿途遇到的敵軍,連同敵軍的士氣,一道碾個粉碎。

  他們必須在對手組織起有效抵抗之前,沖開一條血路,直抵對手的中軍帳外。只有這樣,他們才能一舉鎖定勝局,而不是陷入旋渦,被恢復了鎮定的敵軍憑借人數生生耗死!

  更多的葛邏祿武士和牧人,半光著屁股從帳篷里跳了出來,試圖用武器和弓箭,嚇唬唐軍的戰馬。他們勇氣值得欽佩,但他們的努力,卻悲壯又無效。

  周去疾揮動長槊,挑翻膽敢攔在前路上的每一個障礙,無論后者是人,還是帳篷。他身邊的弟兄們,也吶喊咆哮,將長槊使得宛若一條條巨蟒。在銳利的槊鋒之下,手中只來得及拿起短刀和飯盆的葛邏祿人,一簇接一簇倒下,就像狂風卷過時的莊稼。

  抵抗只堅持了不到四十個呼吸,就戛然而止。發現最勇敢的武士和最強壯的同伴,都相繼倒在槊鋒之下,牧人們果斷轉身逃命,遠離槊鋒所指。

  葛邏祿人的外圍營地,轉眼間就一分為二,左右兩側,各有成百上千的人,像沒頭蒼蠅般四處亂竄。而外圍營地的正中央,則出現了一條三丈寬的血肉通道,直通內營。

  “唐人,他們是唐人!”終于,有葛邏祿牧人,分辨出了進攻方的身份。扯開嗓子,大喊大叫。

  “唐人殺過來了!”

  “唐人來向承宗大汗討債了!”

  “趕緊向大汗示警!”

  “快跑,快跑,再不跑,大伙全都得死在這里!”

  四周圍,其他被嚇破了膽子的葛邏祿人,也跟著大聲叫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卻誰都說服不了同伴跟自己統一行動。一些年紀較大,閱歷豐富的長老們,試圖將本族的青壯重新組織起來,抱團求生,卻發現,平素對他們言聽計從的族人,一個個全都變成了聾子和瞎子,即聽不見他們的命令,又看不見他們的手勢,或者在拼命搶奪戰馬,或者抱著腦袋朝遠離血肉通道的方向逃竄。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終于,有號角聲從外營各處響起,向葛邏祿人的大汗承宗發出了警訊。然而,眨眼間,警訊就又啞了下去。

  慘叫聲,迅速取代了警訊,從外營的邊緣響起,隨即,潮水般向營地深處蔓延。疲憊不堪且嚴重缺乏訓練牧人們,一伙接一伙,丟下手中的武器,發了瘋般向內營跑去。在他們身后,兩道海浪般的唐軍隊伍,越過鹿砦,將來不及逃命者,全都砍翻在地,用馬蹄踩成肉醬。

  一百列橫隊,前后只有三疊,其實沖擊力沒多大。然而,經歷了朔方團和教導團兩支縱隊碾壓之后,即便再勇敢的葛邏祿武士,都沒膽子像先前已經戰死的同伴那樣,嘗試著去阻攔一下橫陣的推進速度。

  結果,就是一邊倒的屠殺。彼此之間隔著一匹戰馬寬度的安西軍將士,根本不需要考慮自身安全問題。只管驅動坐騎,從背后追上那些逃竄的武士和牧人,將他們一刀一個砍翻在地。而后者,只要被追上,就選擇聽天由命,無論當時手中有沒有兵器。

  “一群廢物!”哥舒道元不屑地收起橫刀,坐在馬背上朝內營的大門處眺望。

  殺那些沒膽子抵抗的普通牧人,讓他覺得索然無味。此時此刻,葛邏祿大汗的內營,才是他真正應該出現的地方。然而,在分派任務之時,那個朔方軍來的都尉周建良,竟然把他和龜茲團的過河順序,排在了第三。

  這種安排,讓哥舒道元覺得非常不爽利。然而,軍令難違,他看在張潛的面子上,他只能選擇服從。不過,如果朔方團遲遲拿不下敵軍內營的正門,就別怪他哥舒道元擅自趕過去幫忙。畢竟,時間緊迫,大伙每在外營耽擱一個呼吸,就能讓葛邏祿大汗承宗多一分組織起有效抵抗的可能。

  “轟隆——”仿佛回應他心中的期盼,內營正門處,傳來了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緊跟著,硝煙騰空而起,地動山搖。

  “噓噓噓——”哥舒道元的戰馬受驚,高高地揚起了前蹄。

  “噓噓噓——”“噓噓噓——”“噓噓噓——”戰馬的嘶鳴聲響成了一片,整個龜茲團的戰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驚嚇,跳躍,躲閃,甚至開始原地打起了旋子。多虧隊伍只有三排,并且推進的速度不快,才沒出現自相踐踏的慘禍。

  “畜生,廢料,停下,耽誤了戰機,老子宰了你!”哥舒道元又氣又急,對著胯下戰馬的耳朵破口大罵。費了牛就二虎之力,才終于讓坐騎恢復了平靜。

  他本以為,被他驅趕追殺的葛邏祿牧人們,會趁機倉皇遠遁。然而,當重新在馬鞍上坐穩身體之后,他卻愕然發現,先前被自己帶著弟兄們趕羊一般追殺的葛邏祿牧人們,全都被爆炸聲嚇得趴在了地上,沒有一個趁機逃之夭夭。

  而敵軍內營的大門,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三丈多寬的豁口。朔方團和教導團的弟兄們,策動戰馬長驅直入!內營中倉促組織起來封堵大門的葛邏祿精銳,則如遇到了開水的積雪般崩潰,再也阻擋不住唐軍的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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