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不停地落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三千多人的隊伍,在一望無際的雪野上,單薄得像一群螞蟻。隊伍所過之處,雪野被馬蹄踩出一道醒目的黑線,熱氣縈繞。然而,很快熱氣就被寒風吹散,黑線也被白雪重新掩埋,天地之間,不再有任何痕跡,仿佛他們從沒有來過一般。
如此大的雪,張潛卻不用擔心迷路。并非得益于他的向導本領高強,而是得益于道路的簡陋。那是商人們用駱駝腳掌踩出來的通道,始終沿著,也必須沿著河岸。即便河面已經結冰,且被大雪覆蓋。河道與周圍地形的區別,依舊非常明顯。
他也不用擔心天氣寒冷,昨夜駱懷祖逼著郭元振的掌書記荀潁達,拿出了足夠的帳篷和冬衣。而下雪不冷化雪冷,在西域乃是常識。
他甚至不需要擔心沿途遇到敵軍襲擊,據遮孥和被俘虜的其他突騎施將領交代,為了一舉拿下龜茲,娑葛幾乎抽空了突騎施十部。因此,在西、南兩個方向只有兩支疑兵。隨著遮孥本人被生擒,西路這支疑兵不戰而潰。從疏勒到孤石山這三百五十里路,可以說是暢通無阻。(注:孤石山,西域當時的一個要塞。卡在喀什格爾河北岸)
張潛最需要擔心的,是郭元振變卦,豁出去其兒子郭鴻的性命不要,帶領疏勒城內剩余的所有人馬前來追殺。如果那樣的話,剛剛借來的三千兵卒,肯定會一哄而散。只帶著二百余弟兄與一萬多金山軍野戰,張潛這邊半點兒獲勝的希望都沒有。
幸運的是,據斥候不斷傳來的消息,郭元振沒有派兵來追。張潛不敢大意,以每二十里路一歇,每天八十里的速度,接連趕了三天路,到了第四天上午,發現已經走出了落雪的范圍,才將當天的行軍距離降低了一些,只走了六十里,就下令安營扎寨。(注:馬場試驗數據,在飼料跟得上的情況下,戰馬負重一百二十公斤,每天走一百二十公里,可以持續一個星期以上。每天四十公里,會非常輕松。)
西域最不缺的就是馬匹,因此將士們一路行來,全都依靠坐騎代步,倒也不怎么疲憊。但是,整支隊伍的士氣卻無限接近于零。特別當金山軍的將士們得知,他們是被張長史通過武力劫持的手段,從郭總管那里硬“借”出來,并且即將去跟娑葛的拼命之后,更是斗志全無。
若不是張潛搶先一步,將隊伍總的校尉,旅率和隊正,全都換成了自己的親信,而個人離開大隊之后,很容易成為狼群的捕獵對象,在他第一天將隊伍停下宿營的時候,就可能出現逃兵。即便如此,當隊伍第四次扎營休息之時,也瀕臨了潰散的邊緣。
“姓荀的偷偷在隊伍里安插了郭元振的心腹,這幾天一直在鼓動嘩變!”王之渙心細,悄悄安排弟兄們查訪,很快就找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當初就該宰了那姓郭的,取而代之!”駱懷祖氣得咬牙切齒,手中橫刀卻找不到劈砍目標,只能朝著空氣亂揮。“那廝根本就不是一個好鳥,你只看到他離開甘涼之時,各族百姓夾道相送。可我跟子羽、季凌路過甘州之時,就沒聽到有漢人說過那廝一句好話。”
“甘涼那邊漢人多,從漢人手中多盤剝一些糧食錢財出來,討好其他各族。當然各族酋長都對他交口稱贊!”王翰嘆了口氣,在旁邊點頭證實。
隨即,他又快速調轉了語鋒,“不過,用昭不殺郭元振是對的。畢竟,得有人鎮守疏勒。而殺了他,軍心必然大亂不說。大食人得到消息,明年春天必然趁機來攻!”
“殺了他,咱們就真成了造反了。弄不好,朝廷會下令牛師獎、周以悌和娑葛放棄前嫌,聯手‘平叛’!”王之渙滿臉苦笑,在旁邊幽幽嘆氣。
“不殺他,如果他上本誣告,再加上太平公主顛倒黑白,咱們弄不好,也得被當做叛軍!”駱懷祖不服氣,只管往最壞情況說。
按照他的意見,斬將奪軍,才是痛快。眼下張潛的選擇,卻既沒有掌握住足夠的兵馬,又沒有擺脫郭元振的威脅,實在是下策中的下策。
“如果咱們打贏了,他就不會誣告,反而會主動將用昭劫持他的事情遮掩起來!”王翰看了他一眼,頹然搖頭,“畢竟,剿滅娑葛,是一場大功。而用昭剛剛立下大功,即便他上告,朝廷也不會深究。如果咱們打輸了,或者跟娑葛打了個平手,就不好說了!唉——”
說到最后,他臉上的笑容明顯帶著苦澀,聲音里,也充滿了無奈。
在離開長安之時,他和王之渙的想法是,既然已經通過參與編纂《字典》而留名于史冊。接下來,不妨效仿班定遠投筆從戎,跟在張潛身后做一番熱血男兒事。誰料,來到西域之后,才驚愕地發現,他們需要面對的敵人,不僅僅是娑葛!
如果當初郭元振能跟周以悌齊心協力,娑葛即便得到了突厥人的支持,也翻不起任何風浪。如果一個多月之前,郭元振能夠及時出兵,拿下孤石山,威逼姑墨,娑葛也沒膽子冒著腹背受敵的風險,去攻打龜茲。如果不是朝廷中有人暗中指使,郭元振也不敢設下鴻門宴,來對付安西軍的行軍長史。如果郭元振身邊,不是有人與娑葛暗通款曲,大伙在前往疏勒的途中,也不會遭到遮孥的重兵截殺!
如果…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邊對付前面的敵軍,一邊還要提防自己人在背后下手,這種滋味,讓人怎么可能不心寒?以王翰的性子,若不是念著跟張潛之間的情誼,早就拂袖而去了。他現在既不缺錢,也不缺名望,根本沒有必要在西域這灘渾水里折騰。關鍵是,無論怎么折騰,朝廷都未必念大伙的好處。
然而,每當看到張潛那始終挺直的身體,就又有一種更強烈的愿望告訴他,自己應該留下來。不為博取功名,不為封妻蔭子,而是為了見證下一個奇跡的誕生。
張潛是一個能夠創造奇跡的人,在王翰過去與張潛的交往中,已經不止一次見證。每次,都讓他感覺熱血沸騰。那種熱血幾乎要燒起來的感覺,如此讓人迷醉,遠遠超過了以往的各種冒險,包括在邊軍中揮舞橫刀,與將士們一道沖鋒陷陣。
今天,他在無奈與沮喪之余,也期待著奇跡的出現。而張潛,也的確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只是皺著眉頭稍做沉吟,就立刻有了解決辦法。
“若思,你去通知各領兵校尉,哺食之后,帶著麾下的弟兄,依次來中軍領錢。每人四百文,算作這四天的軍餉。”點手將親兵校尉郭敬叫的身邊,張潛笑著吩咐。“順便讓各領兵校尉告訴麾下弟兄,以后跟著張某一天,就發一百文。五天發一次,絕不拖欠。遇到敵軍,破之,則參戰者當日軍餉增加一倍。全殲或者俘虜其主帥,參戰者再加一倍。破城,與俘虜敵軍主帥相同!”
“嘶——”饒是出身于太原王家,王翰也被張潛的大手筆,給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三千二百五六十名將士,雖然人數聽起來很少。可每人每天一百文,就是三百二十余吊的開銷。如此一個月下來,即便不作戰,張潛也要支付將近一萬吊。一年下來,就是十二萬吊,家里即便有座金山,恐怕也不夠他糟蹋。
“用昭,這跟你給我那本手稿里,說得不一樣!”駱懷祖同樣被嚇一大跳,在一旁本能地提醒。
張潛給他那本手稿,他一直視為重寶。只要有閑暇,就拿出來讀一讀,甚至親筆謄抄其中精妙段落。雖然總覺得,張潛給的東西不全,有些地方明顯被切割掉了,而有些地方,又明顯被做了曲解。但他依舊覺得手稿里邊的很多觀點,能夠當做圭臬。
“放心,今天花出去多少,我以后就從娑葛身上取回來多少,絕不虧本!”張潛笑著沖王翰點了點頭,年輕的面孔上信心十足。隨即,又將目光轉向了駱懷祖,低聲補充,“我給你那本手稿里,有一個重要的觀點,就是不能照本宣科。嗯,應該是第八,不對,是第七篇,不信你自己去翻。”
“嗯?”駱懷祖楞了楞,眉頭緊皺,滿臉狐疑。然而,很快,他的臉色就開始發紅,對著張潛悻然拱手。
他來西域,不是為了張潛。至少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是如此。他從沒欠張潛什么,反而張潛欠了他一大堆人情要還。他之所以不遠千里而來,是擔心墨家絕學斷了傳承。
同樣按照他自己說法,秦墨和齊墨雖然已經互相獨立多年,但張潛所擁有的學問,卻屬于整個墨家。特別是張潛給他的那卷無名手稿,價值遠遠超過了黑火藥和酒精!而手稿肯定不只有張潛已經拿出來的這卷,必然還有后續。
雖然,秦墨不可能只有張潛這一個弟子。可迄今為止,駱懷祖卻只看到了張潛這一個秦墨嫡傳。所以,在張潛將手稿其他各卷,默寫謄抄出來之前,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張潛死去。否則,他駱懷祖就是整個墨家的罪人。
不過,他給自己定的這個任務,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接下來,張潛的決定,就讓他急得直跳腳。
“若思,去傳令吧,順便讓各校尉通知弟兄們,明日抵達孤石山下,即刻攻山。屆時,各團只需要在山腳下看著就好。第一仗,本長史帶著親兵去打!”笑著看了一眼被驚呆了的郭敬,張潛柔聲吩咐,仿佛不是在說一場戰斗,而是一場馬球比賽。
“且慢,用昭,你瘋了不成!”沒等郭敬做出回應,駱懷祖已經大叫出聲,“孤石寨中,雖然據遮孥招供,只有五百人駐守,可畢竟是一座土堡。你若是選擇強攻,至少得拿出守軍三倍以上兵力…”
“師叔,相信我!”張潛沖他眨了眨眼睛,低聲打斷。隨即,再度沖著郭敬輕輕揮手,“傳令去吧!順便再交代一句,如果各團弟兄,有愿意明日主動參戰者,也可以向各自的校尉報名。”
“是!”郭敬向來對自家少監信心十足,拱手領命之后,轉身飛奔而去。
“師叔,子羽,季凌,你們三個到這邊來。”張潛想了想,從臨時書案上,抽了一張發潮的白紙,笑著用炭筆勾勾畫畫,“孤石山上的堡寨,乃是夯土而建,城墻的高度只有兩丈二,里邊的守軍也不是娑葛嫡系,士氣不高,在人數遠少于我軍的情況下,拼死之心也未必有多強。如此…”
打仗,他其實是一個外行。
帶兵,他也是一個外行。
但是,幸運的是,對于目前所遇到的困難,他的記憶中,卻有現成的例子可供參照。
另一個時空之中,那支被百姓視為子弟的王者之師,他自問學不來。但是,向后退上幾步,曾國藩組建湘軍的經驗,他卻可以照葫蘆畫瓢。
想當年,曾國藩也不懂兵法,但是,憑借豐厚的軍餉,愣是組建起了一支湘軍。而湘軍的錢財,卻從不是來自曾國藩自己的腰包。
這一招,在中原不能使用,在西域,面對瘋狗一樣的娑葛,張潛施展起來卻沒有絲毫思想負擔。
而想打造一支百戰百勝的精銳,光有豐厚的軍餉,遠遠不夠。在不能將現代軍隊的思想靈魂原版照抄的情況下,張潛也只能繼續退上幾步,依靠不斷的勝利,來建立麾下這支軍隊的凝聚力和信心。
所以,明天這一仗,他只能帶著親兵和愿意參加的人去打。并且,必須贏得干凈利落。幸運的是,敵軍數量很少,并且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事實證明,在封建時代,曾國藩的辦法簡直就是對癥下藥。當張潛不辭辛苦,親手將四百文錢,挨個發在弟兄們手中。整個營地內,抱怨聲和叫苦聲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有人偷偷找到了任五、任六、郭褀等新任校尉,將郭元振留在隊伍中的暗樁,挨個給指了出來。
也不怪這些人眼皮子淺,被區區幾百文錢就給收買了。郭元振是標準的士大夫,待身邊將領很厚,卻很少關心普通士卒的死活。而這個時代的府兵制,只是免除服兵役者家庭的賦稅和勞役,卻不會發任何軍餉。所以,在富人眼里的區區四百文,在苦哈哈的大頭兵眼里,已經是一筆從天而降的橫財。
而郭元振一直引以為榮的軍屯,也是只肥了將領和疏勒城的官庫,對尋常兵卒來說,等于除了作戰之外,還要免費給郭大總管當佃戶,早就讓大伙不堪其重。如今剛剛離開的郭大總管的掌控,就從張少監手里拿到了沉甸甸的開元通寶,兩相比較,傻子都知道該選擇誰!
人的心里都有桿稱,當衡量完了利害得失之后,很多弟兄,都巴不得一直被張長史“借走”,永遠不再回到郭元振麾下才好。其中一些膽子大,身體也頗為強壯者,索性按照校尉的介紹,主動報名要求參加明天的戰斗,以便在日常軍餉之外,再多拿一倍。
對于這些主動請纓者,張潛都吩咐郭敬果斷接納,直接將他們編入自己的親兵團。然后單獨立為一個旅,只負責在一旁配合,不打頭陣。而負責充當先鋒者,卻還是親兵團的老班底。(注:唐制,一團三百人,一旅一百人,五十人一隊。)
在分散出一百多人去擔任校尉,旅率和隊正之后,張潛的親兵團,如今只剩下了一百四十六個人。憑借這一百四十多人,他卻準備強攻有五百突騎施武士駐守的孤石山城!消息傳開之后,剛剛拿到軍餉將士們,全都感覺難以置信。
“張長史應該用的是激將法,明天作戰的時候,他肯定還會要求大家一起上!”帶著幾分困惑,很多兵卒在心里偷偷嘀咕。“上就上吧,三千人打五百人,總么著也不會輸。”
“拿人錢財,與人賣命。同樣是作戰,總比一文錢都沒有強!”也有人,看在錢的份上,決定即便張潛今天的話是在哄大伙繼續跟著他走,明天作戰之時,也多賣一些力氣。不求能將孤石山一鼓而克,至少別讓張少監太失望。
然而,第二天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們全都大吃一驚。張潛居然不是在激將,也不是為了哄大伙繼續跟著他。他在隊伍抵達孤石山下之后,真的就帶著一百四十多名親兵,毅然殺向了山頂的堡寨。
昨晚主動請纓的那一百多名弟兄,則在任齊的帶領下,策馬走在了第二梯隊。除了任齊這個旅率之外,隊伍之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忐忑。
一百四十個人,夠攻城么?恐怕連城上的羽箭,都壓制不住。而壓制不住城上的羽箭,就無法豎起云梯,豎不起云梯,怎么才能翻越兩丈二尺高的城墻?!
“不對,他們沒帶云梯!”有人走在半路上,忽然發現一個事實,然后,驚呼出聲。
其余將士,也全都目瞪口呆。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張潛的背影,無法相信,主帥連這種簡單的錯誤都會犯。
然而,想要再回去打造云梯,卻已經來不及。發現張潛只帶著百余人,就從正面發起了進攻,守衛堡寨的突騎施撒昆葉遜,氣得火冒三丈。果斷帶領三百屬下,沖出了堡寨大門。(注:撒昆,官職,相當于將軍。)
山坡很平緩,最近也沒落雪,特別適合騎兵居高臨下。以三百騎兵居高臨下向一百多名步卒發起沖擊,葉遜有足夠把握,在對方的大部隊趕過來救援之前,將對手解決掉,然后揚長而去。
只可惜,現實卻跟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沒等他沖到對手的一百步距離之內,對手的面前,已經豎起了整整齊齊的一道木墻。緊跟著,羽箭于木墻后騰空而起。
“加速,加速,沖到十五步內向左側轉!”葉遜心中暗道一聲不妙,果斷舉起包裹著雙層皮甲右手臂,護住自己的面孔和脖頸。同時左手快速抖動韁繩,雙腳用力磕打馬鐙。
馬鐙上的馬刺,在戰馬肚皮處扎出一串血珠。戰馬吃痛,悲鳴著繼續加速,任由羽箭在自己身邊嗖嗖而過。
葉遜身后的突騎施武士,做出跟主帥一抹一樣的動作,壓榨出坐騎的極限速度,努力向木墻靠近。
十五步,只要沖到距離木墻十五步內,他們就可以拉馬策旋,利用馳射之術,殺死木墻后的對手。憑借高度,人數和速度三重優勢,足以讓他們在第一輪馳射沒完成之前,就鎖定勝局。
有武士不幸中箭墜馬,立刻后面沖上來的坐騎反復踩踏,轉眼間變成了一團肉泥。然而,沒中箭的武士,卻是絕大多數。憑借嫻熟的騎術,他們繼續加速,加速,再加速。寒風從耳畔呼嘯著吹過,卻讓馬背上的人感覺不到半點兒寒冷。死亡近在咫尺,卻也只讓馬背上的人感覺到興奮!這一刻,他們每個人的內心當中,都充滿了殺戮的渴望。
八十五步的距離,戰馬只需要四個彈指就能沖過。而四個彈指,只夠木墻后的唐軍,發射一輪羽箭。從開戰至今,突騎施撒昆葉遜的決策沒有任何錯誤,并且反應也足夠迅速果斷。然而,就在他將馬頭向左撥偏,側轉身體舉起騎弓的剎那,盾墻上,卻忽然跳起了數條纖細的火龍。
胯下坐騎本能地向前飛躍,帶著他躲開了一條火龍,同時,也讓他的羽箭徹底失去了準頭。“畜生,你在干什么?!”葉遜氣得破口大罵,一邊努力控制坐騎,一邊扭頭觀察自家弟兄的情況。隨即,他的兩眼瞪得滾圓,松開手,任憑坐騎帶著自己逃之夭夭。
除了他本人,依仗胯下的坐騎反應機敏,勉強逃過了一劫。沖在最前方的十幾名突騎施武士,無一幸免,全都被半空中落下的火龍,連人帶馬一起點燃!陸續沖過來的戰馬害怕烈火,本能向左右兩側轉身,卻因為事發突然,相互之間缺乏協調,彼此撞成了一團。
而更多的火龍,從木墻上飛出來,繼續落向騎兵們的頭頂。將所有靠近木墻二十步內的目標,無論是人,還是坐騎,全都燒成火炬!
“停下,停下,撤回堡寨!”有大箭扯開嗓子高喊,卻無法讓隊伍服從自己的命令。沿著山坡往下跑馬,容易加速,慣性也大。然而,無論想拉住坐騎,還是想改變方向,卻都需要更多的空間做緩沖。更何況,他身后的同伴,還在努力前壓。
更多的火龍從天而降,將更多的戰馬和武士,卷入死亡陷阱。
沒有人計算總計是多長時間,災難開始之后,人和馬的動作,就好像全都變得緩慢而笨拙。
不停有人沖出火場,被燒得焦頭爛額。
不停地有人被同伴撞下坐騎,隨即被馬蹄踩成肉泥。
不停地有人成功轉身,避開了火焰,卻被火焰后射過來的弩箭命中,絕望著張開雙臂,緩緩從馬背上墜落!
幾匹被點燃的戰馬,悲鳴著倒地,化作一道火墻。陸續有突騎施武士沖入火墻,變成新的“燃料”,但是,憑借動物怕火的本能,仍舊有許多幸運兒,被坐騎帶著,逃脫了火焰陷阱。
帶著滿臉的驚鴻和茫然,幸運兒們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應對。而下一個瞬間,幾點流星從天而降,“轟!轟!轟!”悶雷翻滾,人和馬的肢體,伴著泥土和碎石四下飛濺。
剛剛遭受了一輪火焰驚嚇的戰馬,又被雷聲炸了個七葷八素,悲鳴著四下奔逃。將背上的主人,一個接一個甩下馬鞍,摔得頭破血流。
僥幸沒有被摔下坐騎的突騎施武士們,也慘白著臉,任由坐騎帶著自己逃走。沒勇氣回頭再看火墻后的唐軍一眼,更沒勇氣去弄清楚,炸雷究竟是由何處而來。
原始黑火藥炸彈的殺傷范圍只有三步左右,第一輪爆炸,殺死的騎兵連同戰馬都沒超過五個。卻成了壓垮突騎施武士們的最后一根稻草。包括撒昆葉遜本人,都不愿在戰場上再多停留一個彈指,任由坐騎帶著,或者主動催促坐騎,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黑洞洞的堡寨大門,四敞大開,根本沒人想起來去關閉。留在堡寨內的兩百多名突騎施武士,愣愣地看著外面的戰場,一個個面色慘白,兩股戰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奪城啊,愣著干什么?還真想白拿今天的賞金?!”看到時機已經成熟,親兵旅率任齊按照張潛的布置,果斷扯開嗓子,朝身邊的弟兄們高喊。
“奪城?”已經目瞪口呆的第二梯隊將士們本能地回應,隨即,就看到自家旅率一馬當先沖了出去,繞過盾墻后的張長史、駱主簿和兩位王參軍,直奔堡寨大門。
“奪城!”有人本能地大叫,隨即熱血上頭,策動坐騎,緊隨任齊身后。
“奪城,奪城!”吶喊聲,剎那間響徹天地。一百多名昨晚主動報名參戰的大唐男兒,全都策動了戰馬,旋風般繞過了忙著整理火龍車和簡易投石車的第一梯隊,沖向山頂的堡寨。沿途遇到突騎施武士,無論對方是選擇投降、逃命還是頑抗,全都揮刀砍成肉泥。
堡寨內,終于有突騎施武士從驚慌失措中緩過神,咆哮著試圖關閉大門。任齊策馬直沖而入,手中長槍上下翻飛,將兩名上前堵路的突騎施武士,刺死于門洞之內。
更多的突騎施武士向他沖來,卻被他單人獨騎,就殺得手忙腳亂。后續跟過來的大唐男兒們,紛紛舉起橫刀闖入,轉眼間,就將城門口的敵軍,殺了個抱頭鼠竄。
當山坡上的火焰漸漸熄滅,孤石山上的土堡,也徹底換了主人。大唐的戰旗,插在了土最高處,迎風招展。斜陽西墜,將天空和地面,染得一片殷紅。
“唏噓噓噓————”颯露紫揚起前蹄,發出一聲驕傲的咆哮。
“唏噓噓噓————”堡內堡外,數千匹駿馬同時響應,伴著蕭蕭晚風,傳遍整個曠野。
請:m.lvse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