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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游戲

  快過年了,往日都笙歌不斷的平康坊,變得愈發熱鬧。從每天中午開始,賭錢的,聽曲子的,看歌舞的,玩角抵的,還有只是過來滿足口腹之欲的人,就絡繹不絕。

  而坊內各家青樓楚館,為了抓住貴客們的錢包,也使出了全部解數。幾乎每天都有新奇菜肴推出,每天都有新鮮的歌舞登場,每天也有新入行的“清倌人”,等著恩客的發掘和捧場!

  可無論各家青樓楚館玩出多少花樣,每天賺錢最多,門前所停馬車最華貴的,永遠都是位于坊子深處,屬于阿始那家族的媚樓。這處占地足足有三十畝,由四座彼此相連的小樓,一片水榭和回廊組成的建筑群,永遠都是全大唐風流公子們,最向往的“圣地”。甚至有傳言,來長安卻沒機會進入大明宮當官,算不得遺憾。沒進入媚樓當一夜恩客,才是白白到京師走了一遭!

  “其實媚樓也就是那樣,里邊菜肴過于油膩,樂子不多,小姐們的長相,也遠不如旁邊的楚樓、明樓、湘樓漂亮!”也有去過的人,對傳言表示不屑一顧。然而,往往這話才說出沒幾天,只要朋友振臂一呼,他又會屁顛屁顛跟著往媚樓跑,全然不顧同伴們的取笑。

  原因無他,媚樓能提供的很多東西,永遠是其他各家青樓提供不了的。比如說,長安城內最及時最準確的信息!這些信息對不需要它的人來說,也許只能當個樂子聽,對于需要他的人來說,往往價值萬金!

  “四哥,該你了,該你了!”媚樓春風閣的三層甲子號房,幾個衣衫華麗的公子哥兒,借著酒勁兒大呼小叫。在他們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名金發碧眼的波斯女子,操著不熟練的漢語拼命鼓掌,仿佛被稱作四哥的中年人胖子,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一般。

  “就來,就來!”被稱為四哥的中年胖子,推開坐在自己懷里的波斯舞女,站起身,笑呵呵沖大伙拱手。隨即,抄起五根兩尺長短的圓頭金簇箭,笑呵呵地朝著八步外的青銅長壺擲去,整套動作宛若行云流水。

  “叮!”第一支長箭入壺,發出悅耳的聲響,宛若編鐘。

  “有初!”眾公子哥齊齊撫掌,為胖子四哥的開門第一投喝彩。(注:投壺第一中,叫“有初”,第二中叫“連中”,全中叫“全壺”。)

  胖子四哥向眾人點了點頭,笑著將第二支長箭朝青銅長壺擲去,又是“叮”的一聲脆響,箭鏃穩穩地投入了壺心。

  “連中!”喝彩聲愈發響亮,眾公子哥們看向胖子的目光中寫滿了佩服。

  投壺游戲看似簡單,但對于眼力,臂力和手腕靈活度,都有極高的要求。特別是在大伙都喝酒喝到半酣的情況下,五支能中其一已經非常不易。而胖子四哥卻輕輕松松拿了個“連中”,可見其身手是何等的高強。

  而那胖子四哥,居然絲毫都不驕傲。深吸一口氣,將剩下的三支箭,毫無停頓地般朝青銅長壺投去,只聽“叮”,“叮”“叮”一連串脆響,竟然一支不差,皆落入了壺內。

  “全壺,全壺!延壽兄(四哥)好手段,竟然又是一個全壺!”眾公子哥和波斯舞姬們齊齊拍手歡呼,一個個興奮得如醉如癡。

  “叮咚,叮咚,叮咚…”長壺側對位置,負責計分的樂妓,也立刻舒展玉臂,敲響了編鐘。剎那間,肅穆的古代雅樂與波斯舞姬生硬的歡呼聲響在一處,令人茫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須臾,編鐘聲停止,余音繞梁。眾公子哥們齊齊舉杯,向那胖子四哥慶賀。而那胖子四哥,也不矯情,先抓起酒盞滿滿干了一盞,旋即,就把目光看向另外一個身材跟自己差不多寬窄,卻生者藍色眼珠的胖子,“阿諾,武某靜候賜教。”

  “阿諾,阿諾!”舞女們齊齊鼓掌,用生硬的漢語為藍眼珠阿諾鼓勁兒。看向此人的目光,一片滾燙。

  “阿諾,阿諾。”公子哥們則一邊鼓掌,一邊給藍眼珠支招,“來一個三連雙貫,然后罰四哥喝酒!”

  按傳統規則,投壺五箭全中,已經是滿分。但是公子哥們為了增加樂趣,又自行設定了“四連一貫”,和“三連雙貫”兩個挑戰等級。所謂四連一貫,指的是四支長箭投入壺中,最后一支從銅壺的持耳處穿過。“三連雙貫”,則是連投三箭入壺,最后兩支長箭,一左一右各自穿過壺耳。

  只可惜,大伙喊得熱烈,那藍眼珠阿諾卻未戰先怯,訕笑著站起身,朝著四周圍連連拱手,“四哥技藝高超,我能追到一半就知足了,雙貫耳,不敢想,不敢想!”

  說罷,也抓了五支長箭朝著投壺擲去,果然,只有第二箭和最后一箭勉強入壺。其他三箭,都歪歪斜斜偏離了目標。

  “唉——”眾公子哥們失望得以手拍案。在場的波斯舞姬們,也都將目光挪開,不忍心看藍眼阿諾滿臉通紅的窘迫模樣。

  “怎么了,阿諾殿下,你今天可是有失水準!”唯獨胖子四哥武延壽,知道那藍眼睛的投壺水平,不至于跟自己相差得這么大,猶豫了一下,關心地追問。

  “沒事兒,今天有些不勝酒力而已!我輸了,認罰!”藍眼睛阿諾端起面前酒盞,將里邊的葡萄酒一口氣吞了個干干凈凈。隨即,又讓身邊的波斯舞姬給自己將酒盞倒滿,再度一飲而盡。

  這個豪爽的舉動,又為他贏了一個滿堂彩。眾公子哥們鼓掌歡呼,紛紛向阿諾的賭品和酒品致敬。隨即,又開始鼓動下一位酒友起身挑戰胖子四哥武延壽剛剛創立的記錄。

  而那胖子四哥武延壽,心思遠卻比其他人仔細。趁著大伙注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的機會,笑著舉起酒盞跟阿諾碰了一下,低聲詢問,“最近有人欺負你了?!要不要我叫幾個兄弟…”

  “不用,四哥,你的好意,小弟心領了!”阿諾搖搖頭,臉上的笑容好生苦澀,“都是我祖父那輩子的恩怨了,我只不過是偶爾想起來,心里頭難受而已。”

  “你祖父?”胖子四哥武延壽眉頭輕皺,隨即雙眼之中寒光閃爍,“是大食人欺負上門了,奶奶的,反了他們!這里是大唐的長安,不是疾陵城。還輪不到一群大食人橫著走。你把那廝的名字給我,今晚我就…”(注:疾陵,現在伊朗一帶的城池。古波斯第一次亡于大食之后,大唐曾經扶植波斯王子,在此地復國,并建立波斯都護府。)

  “四哥,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藍眼阿諾感動得眼淚圍著眼眶打轉,卻咬著牙擺手,“這是國仇,打翻一兩個大食人,無濟于事。我只是,只是最近看著那些大食人拿我波斯御用工匠制造的琉璃器具,當做他們自己的珍寶在長安販賣,心里不是滋味而已。”

  “嘩啦!”坐在阿諾身邊的波斯舞姬,不小心打翻了裝酒的銅壺。將殷紅色的葡萄酒灑了滿地。然而,她卻非常失禮地站起身,掩面匆匆而去。

  藍眼阿諾見此,心中愈發悲不自勝。將酒壺抓起,嘴巴對著嘴巴,鯨吞虹吸。

  臨近席位的幾個公子哥見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好裝作視而不見。

  最近一二十年,大食軍隊在安息舊地所向披靡,滅國無數。像阿諾這種波斯王的兒孫,亡國后還能逃到大唐來茍延殘喘,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其余若干國家的王子公主,要么成了大食人的奴隸,要么成為獅子的口糧,下場慘不忍睹。(注2:波斯第二次亡國后,其國王帶著家人再度逃到大唐。后改姓李,徹底融入了中國。)

  “停下,停下,阿諾,你別先別急著把自己灌醉!我有事情問你?”不愧為一群公子哥的主心骨,到了這種時候,胖子四哥武延壽,居然還有辦法開解波斯王孫阿諾。一邊用手抓住酒壺,一邊小聲刨根究底:“你說大食人最近帶來的琉璃,全是你們波斯御用工匠制造的?那你知道怎么造么?大食人不遠萬里運來琉璃,價格肯定居高不下。如果咱們在長安起個作坊,制造出同樣的琉璃來按本錢發賣,保證讓那些大食人血本無歸!”

  “這…”波斯王孫阿諾的眼神一亮,緩緩放下了酒壺。“我不懂,但是我可以找人問。當年跟我祖父一起逃難來長安的波斯貴族中間,應該有人知道。”

  “那就去找啊,找到后,咱們一起出錢,安排底下人去做。那些大食人,個個都是財迷。你讓他們配個血本無歸,肯定比他殺了他全家,還讓他難受!”胖子四哥口才了得,立刻不遺余力地給藍眼波斯王孫阿諾打氣兒。

  在場之中,也不乏其他聰明人。立刻有一名姓裴的公子哥端著酒盞湊過來,笑著祈求:“四哥,四哥,又有啥好事兒了。帶上我,帶上我。我家別的拿不出來,就是工匠多!”

  “別胡鬧,未必能賺到錢,我只是想幫阿諾出口惡氣!”胖子四哥一把將對方推開,滿臉仗義地強調。

  “一起,一起!”裴姓公子哥卻不肯放棄,繼續端著酒杯往前湊,“錢財乃身外之物。給阿諾殿下出了這口惡氣最為重要。”

  “什么事兒,什么事兒?帶上我,帶上我!”另外一位姓趙的公子哥反應也不慢,緊跟著湊過來,笑呵呵地舉杯。“四哥,我可一直唯你馬首是瞻!”

  “那就一起,阿諾先去找懂得制造琉璃的工匠。等過了年,咱們再約個時間,決定具體細節!”胖子四哥武延壽向來爽快,見裴七和趙公子堅持要加入,果斷舉起酒杯,跟二人相碰。

  兄弟三個隨即相視而笑,都從對方眼睛里,看到了開元通寶的光芒。卻不約而同地忽略了波斯王孫阿諾的想法,仿佛此人就是一只土偶木梗。

  “四哥,裴七,你們最好還是謹慎一些!”一位姓劉的公子哥喝得有些高了,在旁邊善意地低聲提醒,“那群大食人敢跟六神商行打擂臺,背后未必沒有貴人撐腰。我可是聽說,褒國公,夔國公和譙國公三家,眼下都從六神商行撤了股。”

  “咱們又不是現在摻和?等咱們找到了工匠,把琉璃窯建起來。這波針對六神商行的打壓,早就看到結果了!”胖子四哥武延壽笑了笑,不屑地搖頭,“那群大食商販不過是別人手里的一把糞叉子而已,糞都鏟完了,誰還把臭糞叉子天天拎在手上?”

  這個比方,雖然骯臟了些,卻足夠生動。登時,引得周圍的人哄堂大笑。隨即,眾人連新一輪投壺結果都不看了,湊在一起開始對最近大食商販與六神商行之間的“擂臺戰”議論紛紛。

  那胖子四哥武延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只管一邊插科打諢,一邊不著痕跡地,將話頭往自己需要的方向引。很快,就挖掘出了更多至關重要的細節。

  剔除那些糊弄朝廷規矩的障眼法,六神商行的真正大股東,主要有九到十家。其中七家,目前已經被大伙打探清楚。分別為,還沒赴任的秘術少監張潛,軍器監火藥署丞郭怒,軍器監甲仗署丞任琮,褒國公府,夔國公府,譙國公府和原長安城的大富豪王元寶。

  而最近,有神秘人物忽然出手,先一把火燒掉了王元寶的琉璃作坊,斷了六神商行的琉璃瓶子供應。隨即,又支持大食商人,拿出數量龐大的琉璃制品和正宗大食花露,跟六神商行打起了擂臺。再跟著,則又將王元寶手中所持的六神商行干股,盡數收購。

  在一連串突如其來的打擊下,六神商行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前天中午,據說褒國公府的少國公段懷簡,又親自去了秘書少監張潛家,代表褒國公府,夔國公府,譙國公府,將三家以前投入的資金,盡數撤回!直接給商行來了個釜底抽薪!

  這下,其他原來入股的小股東,可是徹底撐不住了。紛紛趕往商行,堵著明面上的掌柜郭仁義,要求撤資。把郭仁義逼得手忙腳亂,差點兒當場拔出刀來,抹了自己的脖子。

  好在郭怒的父親郭巨先還算仗義。不肯讓自家兒子失信壞了名聲,主動拆借了一筆資金過來應急,才讓六神商行得以茍延殘喘。可明眼人誰都能看得出來,曾經在長安城內名噪一時的六神商行,就只剩下了易主和關門兩條路可走。無論走哪一條,對六神商行真正的幕后主人張潛來說,打擊恐怕都不會太輕。

  “也不知道是哪位貴人,居然有如此大的手筆!”眾公子哥們越交流,得到的信息越是完整。越完整,對出手之人越是欽佩。一個個,對著窗外的夜空,連挑大拇指。

  對于即將遭受重大打擊的張潛和差點兒家破人亡的王元寶,大伙卻誰心中都沒有半點兒同情。

  長安城的貴人圈子里,向來有自己的游戲規則。那張潛無論憑著什么手段鉆了進來,也得找準自己的位置,遵守圈子里的規矩。他既肯不拜山頭,又不肯主動找一個大佬上香,就難免會挨上一頓教訓!

  挺住了,今后長安貴人圈子里,才有他的一席之地。

  挺不住,他被踢出去,也是活該。

  說實話,那位出手之人僅僅毀掉或者奪走他的六神商行,已經是看在他背后的師門和應天神龍皇帝面子上。否則,等待他張潛的,豈止是破財?弄不好,象郡縣尉的位置,都得走上一遭!

  “也不知道是哪位貴人出的手,這招數,一環套著一環!”消息既然到了媚樓,就不可能再成為秘密。很快,在長安城內的一些深宅大院里,也響起了一連串嘖嘖贊嘆聲。

  “那六神商行已經關門了?還是已經拿不出錢來,退還給各位股東了?”頒政坊歷城開國縣公府,老國公秦懷道豎起眼睛,瞪著自家剛剛從媚樓吃酒回來的孫子秦家恒,沉聲質問。

  少國公秦家恒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收起臉上的佩服之色,小聲解釋:“沒,還沒關門。阿祖,我也不是幸災樂禍。畢竟,無論是誰,遇到同樣的打擊,都很難討到好處。我是佩服,那出手之人高明,不動則已,一動起來,就雷霆萬鈞,絲毫不給張少監喘息之機!”

  “那六神商行已經關門了?還是已經拿不出錢來,退還給各位股東了?”對自家孫子的解釋,充耳不聞,秦懷道繼續豎著眼睛,厲聲質問。仿佛跟六神商行有不共戴天之仇,非要親眼看著其倒閉,才能安心一般。

  “沒,沒有!”秦家恒又被嚇得楞了楞,趕緊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詢問,“阿祖,難道六神商行還能翻身不成?據說出手的那位貴人,可是…”

  “沒有,就先別忙著替另外一頭叫好,無論他是誰!”秦懷道狠狠瞪了孫子一眼,沉聲打斷,“另外,別人倒霉,咱們秦家也得不到半點兒好處。你沒必要如此開心!”

  “是,孩兒知道錯了!多謝阿祖教誨!”已經四十多歲的人了,秦家恒仍然像個孩子般,紅著臉認錯。唯恐反應慢了,家法就會落在自己屁股上。

  “人生在世,切忌幸災樂禍,更不要落井下石,尤其是對自己沒任何好處之時。”依舊嫌孫子的認錯態度不夠端正,秦懷道抬腿朝對方屁股上踹了一腳,咬著牙數落,“咱們秦家,從你曾祖父那輩起,就不指望兒孫再建功立業。也沒指望著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但對于兒孫的要求,卻是不要自以為聰明,特別是在外邊的時候。你蠢一點兒,頂多被人騙你點兒錢。祖宗留下的家業,沒有百八十年敗不完。而你太聰明了胡亂站隊,秦家倒下去,也就是幾個晚上的事情!想當年,徐敬業多聰明啊,他祖父幾次想把他勒死,都沒下得了手。最后,他祖父的墳墓,都被則天大圣皇后給刨了。老夫死了之后,可不想落個同樣下場。”

  “沒有,沒有!我真的沒裝聰明。這幾天別人請客吃酒,我都只聽不說。回到家后,在您面前,才沒憋住嘟囔了幾聲!”秦家恒被數落得面紅耳赤,低著頭,小聲解釋。仿佛自己真的犯下了天大的錯誤,即將讓列祖列宗蒙羞一般。

  “你知道就行,多看,多聽,少說。人啊,遇上啥事兒都慢點反應才好。太快了,未必就能看得明白!”老國公秦懷道這才放下心來,倒背著手,狗摟著腰,向門外走去。看上去,就像肩上扛著萬斤重擔一般。

  “阿祖!”雖然嫌棄自家祖父嘮叨,秦家恒卻從不敢小瞧祖父的經驗與智慧。追了幾步,推開家丁,親自伸手攙扶住了祖父的胳膊,“您的意思是,張少監肯定能過了這關,對吧?!您為何這么看好他?他以前好像沒啥家底兒,在大唐也舉目無親。”

  “你曾祖父當你,也不過是個縣尉!隔壁程家的曾祖父,當年只是個鄉下土財主。”秦懷道翻翻眼皮,有氣無力地回應。

  “是,是!”秦家恒無法反駁,只能連連點頭。然而在心中,卻堅決不愿意將僥幸爬上秘書少監位置的張潛,與自己最欽佩的曾祖父秦瓊相提并論。

  仿佛猜到了自家孫兒心中的想法,秦懷道嘆了口氣,第三次提出同樣的問題,“那六神商行已經關門了?還是已經拿不出錢來,退還給各位股東了?”

  “沒,沒有,也不知道,他從哪變出來的錢!”秦家恒又楞了楞,滿臉困惑地搖頭:“按說,那任家的產業,實際是褒國公的產業。褒國公自己都撤資了,任家就不可能拿出多少錢來支撐他。而那郭巨先,雖然有錢,可家中兒孫一大堆,也不可能把寶都壓在郭怒一個人身上。除了郭家和任家,他在大唐…”

  話說到一半兒,他忽然眼前一亮,“阿祖,你的意思是,段懷簡沒有撤資,而是假裝給別人看。不可能,“茍段”可不是白叫的!”

  秦懷道翻翻眼皮,不置可否。

  “那就是,還有人在背后支持他!這人寧愿得罪鎮國長公主,也要跟他共同進退?誰這么大膽子,不要命了?”秦家恒猶豫著搖頭,自己都不肯相信自己的推斷。

  “嗯,嗯!”秦懷道輕輕咳嗽了幾聲,甩開孫兒,大步流星向后院走去。

  自家這個孫兒,什么都好,就是太笨了些。不過,也好,兒孫笨一點,對于秦家這種人家來說,兒孫笨,是福!

  “嗯,嗯!”得意洋洋的咳嗽著,王毛仲終于靠著自家主人和兄長的面子,從大門進了張家,一路走到了張家正廳,順手將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重重地放在了張潛的腳下。

  “你的主人,是李奉御?”雖然已經跟管家任全一道,反復檢驗過了王毛仲先前遞進來的名帖,張潛依舊不愿意相信他的話,皺著眉頭繼續盤問。

  “臨淄王,我家主人是臨淄王,也是你們六神商行的股東之一。他的名諱,我就不說了,你出去自己一打聽就知道!”王毛仲志得意滿,下巴幾乎翹到了天上,“我家主人不方便過來,所以派我以探望兄長的名義,順道來給你送一份年禮。”

  “多謝你家主人了!”張潛早就知道李奉御是個皇族,只是對方自己不主動說破,他也樂得裝糊涂。此刻聽王毛仲自報家門,只好站起身,皺著眉頭朝長安城方向拱手。

  這幾天,大小股東紛紛退股。李奉御沒理由不知道六神商號所面臨的窘迫情況。然而,此人卻沒有跟風,反倒偷偷亮明了身份,并且派了王毛仲前來給自己送禮,所為又是那般?

  正困惑間,卻看到王毛仲雙手將一封帶著體溫的信,捧到了自己面前,“這是我家主人給你的信,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說,箱子里的金子,不是年禮。你學究天人,這當口送你錢,反而是看不起你。箱子里的金子,是他借給你應急的閑錢。你如果用不到,過完年再還給他就行。如果不夠用,你還可以隨時開口。他既然做了六神商行的股東,就沒有遇到麻煩,讓你自己扛著的道理。”

  說罷,又一拱手,揚長而去!

  “你…”張潛肚子里原本憋了一大堆話要問,然而,看到王毛仲那搖頭擺尾的模樣,又直接將話咽回了肚子里。

  “師兄,這個李奉御,仗義!”任琮悄悄湊上前,不等王毛仲的腳步聲去遠,就高挑著大拇指感慨。“我以前真沒想到,他居然連鎮國長公主都不怕。”

  “是啊,仗義!”張潛笑了笑,看著自己手上的一枚羊脂玉扳指,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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