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青年做老師,其實是一件非常令人心神愉悅的事情。
不用教給他們太多東西,就可以把他們指揮得像騾子一樣,在實驗室或者工廠里,把原本你自己該干的活全都干了。
心情好的時候,隨便從手指頭縫漏一點兒錢給他們,就能讓他們對你感激涕零。
如果他們的研究有了進展,毫無疑問,都是老師的英明指導。如果他們的工作出現疏漏,是他們笨,沒有領悟到老師傳授的精髓,所有錯誤都與做老師的你毫不相干。
自從收下郭怒當師弟之后,張潛就成了這樣一位老師!而在小胖子任琮哭著喊著成為下二位師弟之后,他的日子就越發輕松。
蒸餾烈酒的工作,已經全都可以交給兩位師弟來負責。而作為代師傳道的大師兄,張潛只需要偶爾去看一眼,用嘴巴鑒定一下酒精是否達到足夠濃度就好。
提煉香精的標準流程,因為一直沒有摸索完整,所以張潛還需要多花一些心思。但是,其中那些比較繁瑣且耗費體力的前期準備工作,也都可以交給兩位師弟代勞。
“秦墨”講究知行合一,所以,繁重的實踐工作,可以加快兩位新晉師弟,對師門絕學的領悟。當然,哪怕工作再多再累,哲學入門還是要求盡快背熟的。
那是每一名秦墨門徒入門的必修課,任何人都不能馬虎。如果連背誦兩千五百字經文的智力和韌性都沒有,怎么配被大師兄帶著一起修行?
總之,除了不能在學生的論文上署名之外,短短幾天之內,張潛就把后世“教授老板”的工作,全都給干了個遍。而他的兩位“師弟”,非但沒有像后世研究生那樣,到論壇上控訴老師的剝削,反而雙雙蹲在花露水作坊里頭,忙得樂不思蜀。
并且這兩位師弟,還都屬于動手能力甚強,資質出眾那種。讓張潛這個做“老板”的,每一天在驚詫之外,心神都極為愉悅!
心神愉悅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
幾乎是一眨眼功夫,就來到了九月初九。
這天,眼看著時間已經接近了正午,張潛便命人將最近兩日的“科研成果”,滿滿四大木桶高度酒,裝上了一輛馬車。然后自己徒步,讓任全趕著馬車,優哉游哉地前去張若虛家賞菊。
雙方的院子其實距離沒多遠,出了屬于張潛的土地,再穿過兩大排隔離樹,就到了張若虛的地頭上。然后再沿著一條可并行兩輛馬車的土路走上七八百米,后者府門,就近在咫尺了。
作為菊花宴的主人,張若虛早就帶著書童和家仆,等在了自家大門口兒。見到張潛到來,又隔著木桶聞到那濃烈的酒香,立刻眉開眼笑,“小友來得真及時,老夫就在剛才,還好生猶豫,是否要專門騎馬去你家一趟,討兩壇美酒來以助賓客詩興。卻沒想到,一轉眼,你已經把美酒送到了老夫家門口兒!多謝了,多謝了,趕緊里邊請,季翁剛才還跟幾個老友,在里邊說起你呢!”
說著話,他安排家仆將馬車趕向了后門。然后上前挽著張潛的手,親自將后者送到了院子里的二門口兒,才又停住腳步,將目光看向一位恰好從門內迎出來的英俊少年,笑著介紹:“季凌,這就是我昨晚跟你提起的用昭,秦墨的真傳子弟,你昨晚贊不絕口的好酒,就是他用師門秘技所制。”
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張潛,笑著介紹:“用昭,這位是老夫的好友之子,姓王,名之渙,表字季凌,這幾天特地被老夫請來,幫忙招呼客人。你們兩個年紀差不多,又都是少年英杰,日后理當多多親近。”
“絳郡王季凌,見過用昭兄!”那少年極為灑脫,立刻笑著向張潛拱手。
“久,久仰…”饒是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張潛仍舊被王之渙三個字,震得心神剎那失守。狠狠咬了好幾下牙齒,才笑著還禮,“久仰季凌兄大名,今日一見,張某三生有幸!”
作為同齡人,彼此之間還素昧平生,第一次打招呼用詞如此卑微,未免就太不合適了。好在那王之渙天性豁達,又曾經從張若虛口中,得知張潛是初出深山,不諳世事。所以,只是輕輕皺了下眉頭,就再度笑著拱手:“用昭兄說話真是風趣,王某不過是個仗劍游歷的武夫,哪里來的什么名聲?倒是用昭兄你,王某自打進了長安城,幾乎每天都聽人說起你的大名。”
‘武夫…’張潛又楞了楞,差一點兒再次心神失守。
在他記憶中,王之渙,子季凌,祖籍晉門,隨長輩移居絳郡。以上幾乎每一條,都跟眼前的王之渙,對應得嚴絲合縫兒。
只是,他記憶中的王之渙,乃是盛唐著名邊塞詩人。一首登鸛雀樓千古傳唱。兩首涼州詞光耀古今。而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王之渙,卻口口聲聲以武夫自居,讓他的大腦,如何還能保持運行穩定?
“胡鬧,學什么不好,小小年紀,學那不要命的游俠兒!”正精神恍惚之際,左耳畔,卻傳來了張若虛的斥責聲,剎那間,如同醍醐灌頂,“你們王家乃是書香門第,豈容你如此任性?!好好休整幾日,然后老實去四門學就讀。否則,當心你父親派人來拖你回去,剝你的皮!”(注:四門學,大唐的學府,專門收五品到七品官員的子弟。)
“我知道了,此刻王之渙還小,人生道路還沒確定!”張潛眼神大亮,差一點就“當機”大腦,終于又恢復了全部功能。
定神看去,只見那王之渙,生得鳳目蠶眉,面如傅粉,修身長臂、熊肩狼腰,渾身上下,英氣勃勃,哪里有什么半點詩人模樣?去演二十一世紀網劇里的少年劍客,卻根本不用再做任何化妝!(注:王之渙,按照史料記載,少年時的確做過游俠兒。此刻十九歲。)
與二十一世紀很多陽光少年一樣,聽聞很快就要去四門學讀書,王之渙的臉色頓時就是一黯。向張若虛拱了拱手,有氣無力地回應:“世叔教訓的是,侄兒今日之后,就立刻開始溫習功課。定然不教父親和您失望!”
“這就對了,年少熱血,多讀書,方能靜心養氣。”張若虛不管自己年青之時如何放浪形骸,卻對晚輩要求甚高。“想蕩盡天下不平,盡可等你做了宰相之后。屆時,大筆一揮,便能讓幾十名貪官污吏身敗名裂,豈不比用劍省事得多?”
說罷,又快速將頭轉向張潛,笑著解釋道:“白云子老道與我約好了,正午必至。那老道向來守時,年齡又已經接近古稀了,所以,我還得到門口去迎他一迎。用昭是自己人,我就不再往里送你了!”
“前輩盡管自便!”曾經被張若虛教導到頭大,張潛唯恐此刻張若虛拿同樣的話語,來督促自己上進,連忙向對方拱手。
張若虛正忙得腳不沾地,絲毫沒留意到他臉上的慶幸之色,想了想,繼續補充道:“酒水和席位都在花園里,來者不問官職、資歷,皆為老夫的貴客。你盡管隨便去坐,等會兒,老夫迎到了白云子,就過來招呼你。”
說罷,又向王之渙叮囑了幾句,請他務必將張潛安排妥當。然后向兩個年青人拱了下手,轉過身,快步走向大門。
王之渙頓時如釋重負,笑著向張潛發出了一個請隨我來的手勢。
而張潛最近總是被張若虛以長輩身份訓導,也是心有余悸。偷偷松了口氣,笑著邁動腳步。
下一個瞬間,兩個年青人又相視而笑。俱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