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言在真不在言。
你若真知,不言亦可成真,你若不知,千言萬語仍舊惘然。
沉約見裴茗翠念出大明咒,不由得微笑,知道裴茗翠已舉一反三。駑鈍者,舉一后連一都是不明,耗盡一生尋章凋句,不過徒勞無功。大智大慧之人,一理明,萬法就通,不然何以有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之說?
沉約看似在講九字真言,卻講出所有真言的真意,明真言之意、合真言之行,才是真言真意。
隨便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看似威風,不過是妄言妄想妄念,誤人更誤己,一誤劫難生。
裴茗翠明意、知己,深刻認知沉約不停的強調,卻告訴她一個至關重要的事實——此時此刻,她的真言真行,才會產生不可思議的奇跡。
既明真意,真意真行,亦復何疑?
太多人了臨終之際,雖有開悟之機,卻無開悟之認知,只能再度渾渾噩噩,但裴茗翠有了認知,機會卻在一直等待她。
她博學多才,隨即以大明咒明已明心,心念明,癡念不再,那諸多裴茗翠本因她的癡念而生,但癡念不在,幻相就空。
不過剎那,裴茗翠竟大徹大悟,周遭一片清明。
沉約微笑道,“很好。”
但李玄霸仍在!
無數李玄霸因為失去裴茗翠,相顧愕然,有不解、有悲痛、有憤怒、有狐疑,連那兩個不停惡斗的李玄霸都停下手來,疑惑的望著周遭的事情。
一直衛護裴茗翠的那個李玄霸喘息稍定,突然一步回到了裴茗翠身旁,顯然怕唯一的裴茗翠消失不見。
眾多李玄霸同時上前一步。
沉約微皺下眉頭。
裴茗翠輕聲道,“我念已清,可不知這些李玄霸為何仍在左近?”
沉約反問道,“你真不知?”
裴茗翠瞥了一眼女修,眸中智慧顯現,“佛不度人人自度。”
沉約隨即道,“迷時師度,覺時自度。”
裴茗翠默然片刻,緩聲道,“還有一人未能自度。”
沉約緩緩點頭,他說的是件公桉。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當年達摩東渡,傳法中原,先后有慧可、僧粲、道信、弘忍、惠能五人傳得其衣缽正統。這五人并非只繼承了達摩的僧衣,事實上,五人得心心相印法門,在明心見性上均有非凡的創建,可說是真正大宗師般的人物。
五祖弘忍在傳法時,六祖惠能以一個樵夫的身份聽路人念誦《金剛經》一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頓悟,立下向覺之念,并為之奉行一生,著實有非一般的慧根。
之后惠能拜于弘忍門下,又以“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的真知灼見得到了弘忍的認可。
心性難尋難見,哪怕現代科技,都對其大為否定,惠能卻憑想、悟、行真正形容出心性,著實見識卓越。
弘忍器重惠能,可知道當時門第之觀的高下之爭越演愈烈,哪怕所謂的佛門清凈地都不能避免,怕惠能被奸人貪念所害,這才傳其心法后,親自擺渡護送惠能離開。惠能當時感激師恩,忙說擺渡這種苦力活應該弟子來做才行,怎敢勞師尊大駕?五祖弘忍卻笑回,度化弟子本師父的責任。
常規的學生聽到這話,定當感激師恩深重、涕淚橫流的上演一番人生的雞湯苦情,惠能那時雖然仍不能心性常顯,卻早知五祖仍怕他不明再入迷途,因此反復提點,當下回應道——迷時師度,覺時自度!意思就是,我湖涂的時候,有師父你提醒我,但我清醒的時候,就可以自己經常提醒自己來修行證悟了。
這就是沉約言及公桉的源頭。
惠能之意聽起來簡單,可實則若未曾見過心性,這般話語就是妄言。但只要見到心性光輝閃耀,這般言語就是真言,見心性后時刻勤勉,尊心性而行,旁人所謂的再度反倒是畫蛇添足。
這公桉是盛唐才出,裴茗翠自然不知,但她蘭質惠心,既然證悟,一切自然了了如照,知道沉約的真意是——她裴茗翠可以合一,李玄霸卻無法合一,只因仍存的李玄霸并非是她裴茗翠的妄念,而是李玄霸自身的妄念!
是女修在作祟。
女修將李玄霸的妄念雜入此間,這就是她裴茗翠一住此間五百年的根源所在。
沉約方才早說——善無錯,利用善的才是大錯特錯,就是在提醒她這件事情。
若是依照以往的性格,裴茗翠定當想方設法的對女修還擊,她脾氣有了,天王老子都不怕。
真正的勇,不應是因人而異。如果見強則弱,遇弱則強,那和狗仗人勢有什么區別?
可如今的她只是輕微一嘆,“如女修這般人物,如何還會在這種事情上,下低賤的心思?”
女修雙眉豎起,憤怒可見。
沉約笑笑,“念迷凡夫念覺佛,哪怕再是神通廣大,一念不清,終究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
那一直護衛裴茗翠的李玄霸突然上前一步,惘然對裴茗翠道:“茗翠,我益發的不懂。但我知道,你絕不會離我而去的,是不是?”
裴茗翠凝望李玄霸良久,終于道:“玄霸,我一直執于一個癡念,那就是——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李玄霸一時猶豫。
沉約并不意外。
事實上,任憑裴茗翠再是強煞,可真正的心思細膩之人,感情同樣細膩。男人喜歡冒險帶來的刺激,女人喜歡安全中的刺激,這是生理本能決定。
哪怕有男女打破這種本能,但根基仍在。因此裴茗翠哪怕喜歡冒險,但她希望安全的女人心仍舊存在。
古時候,女人多從男人身上尋找安全感,愛情正能夠為這種安全感代言,愛情能讓世人千古傳唱,只因太多人需要在其中找到安全的刺激和不同的認同。
裴茗翠同樣如此。
“我縱然可以和男兒般強悍…”
裴茗翠喃喃道,“可在我維系的一切開始崩坍后,我發現,一切本無任何意義。因此我才需要從愛中尋找到力量。”
說到這里,她知道自己是羨慕蕭布衣的——蕭布衣不但天縱奇才,而且他有真愛,最終也能打破男人所謂的自尊作祟,去追得心中真愛。
但她當然從來沒有愛過蕭布衣,她只是欣賞那種奮不顧身的感情,自己也為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