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莊秋,張惠步入了這棟陰宅之內的電梯。
看到電梯,他驚訝了一下。
“這陰曹也有電梯?”
莊秋笑著解釋:“這只是具象出來的電梯而已…”
“本質上,這是冥土的本能反應,在經過我這位代理城隍的意識,進行微調后的產物…”
“它能帶我們去往這片冥土的任意一個角落!”
“您將它理解成一種傳送術法就可以了!”
張惠聽著,算是有了個初步的概念。
電梯這個時候,卻在第八樓停了下來。
電梯門打開。
前方是一個個被隔斷的房間,這些房間朦朦朧朧,被幽冥的陰氣所籠罩著,看不清楚。
當張惠從旁走過時。
這些隔斷的房間里,傳出了爪牙在墻壁上劃、刺的聲音。
“這里關押著數以萬計的惡鬼…”
“它們原本被先生鎮壓在冥土之內…”
“如今,被我挪到了此地…”
這對她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
城隍就是一地冥土的主人。
自然可以選擇裝修自己的房子,并挪動家具,重新設計某些設施。
而莊秋雖是百年前的古人。
但她一直有跟現世交流。
如今流行的互聯網文化,甚至直播,她都有接觸。
自是,她成為城隍后,這片冥土的一切,就會根據她內心渴望的模樣塑造。
現代的意識和文化認知影響下,冥土自然而然的發生了變化。
而這正是神的權柄!
即使只是泰山府君下屬的從神,有些東西,不需要學習,就可以擁有。
這是神明的威能所在。
我思,故我在。
于是,力隨心動,念起而神通自生。
在冥土之中,陰司之神,就是天,就是地!
張惠不懂這些,自然是嘖嘖稱奇。
“那么…小莊…不…莊城隍…”他問道:“您可以方便解釋一下嗎?”
莊秋聽著,搖搖頭,道:“很多事情,我也不懂…”
她非是自行修煉成為的城隍。
本身并無偉力。
這偉力,乃是外力所賜。
自然,很多東西,懵懵懂懂,一時半會連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為什么?
只是隱約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但為什么?
那就不清楚了。
她認真的努力的想了想,然后用著她現在所能感受到的念頭,對著張惠解釋:“大抵,您可以將這冥土看成一個網絡系統…”
“泰山府君,便是這個網絡的服務商和提供者…”
“祂現在提高了我的權限,將我設為帝都分區的管理員…”
“可以對某些用戶進行禁言,也就是囚禁,也可以對他們采取更嚴厲的措施,譬如拔網線、禁止網絡接入…也就是冥府的各種刑罰…”
說話間,她便帶著張惠,走到了這層樓房的最深處。
莊秋來到一個看上去很現代的辦公室前,敲了敲門:“先生…張惠將軍來了!”
“請進!”門內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而這門也隨之打開。
張惠看向里面,發現這房中,并沒有人。
這里面,看著似乎好像是某個大型互聯網公司的服務器一樣。
一個個巨大的箱子,林立著。
里面,浸泡著濃濃的幽冥靈氣。
這些靈氣濃度之高,以至于都化作了水。
而在這些水中,一個影子徘徊著、游蕩著。
“張將軍…”影子緩緩說道:“讓你見笑了!”
張惠看著,不明所以,上前問道:“先生,您怎么了?”
影子嘆了口氣:“我與十字坡腳下的冥土和碧落黃泉之陣,早已經彼此融合…”
“在某種意義上,我已經成為了那碧落黃泉的陣靈,化作了這片冥土的守門人…”
“若非是小莊被拔擢為城隍…”
“恐怕,我遲早要喪失心智,淪為純粹的遵循著碧落黃泉和冥土意志的無智之靈!”
張惠聽著,沉默起來。
這是黑衣衛發現了很久的事情。
隨著時間的推移,先生每天清醒的時間在縮短。
而且,還常常會進入沉睡。
經過分析后,黑衣衛知道,先生在被冥土和碧落黃泉之陣雙重同化。
其心智被漸漸同化。
但,這個事情一直被黑衣衛瞞著。
因為,他們沒有能力解決這個問題。
也不敢面對著,這位死去百年的先烈的英靈在日漸虛弱的事實。
影子卻是笑了起來:“張將軍…其實我早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
“我本該早就死去…”
“能以魂魄的形勢,繼續茍活,怎么都算賺到了!”
“哈哈!”
聽著先生爽朗大氣的笑聲。
張惠心中卻是一點都不好過。
鬼物真的算活著嗎?
感受不到溫度,每時每刻都需要和自己對生者的欲望對抗,以防止發瘋,化為害人的厲鬼。
更需要時時刻刻注意,魂體的陽氣補充。
不然一個不小心,魂體就被陰氣凍結,成為冰雕。
這也是,為何鬼物哪怕是善意,也會傷人的緣故。
它們會不由自主的,本能的吸食生者的陽氣與生命。
除此之外,鬼物們每逢陽氣興盛之時,就會被陽火炙烤,只能藏到這十字坡的地底冥土深處,躲避著陽火的灼燒。
而到了午夜,陰氣旺盛之時,它們又會被徹骨的陰氣襲擾。
同時,也會重新回憶起死亡時的痛苦。
在痛苦和煎熬中,等待黎明。
以爭取在黎明之時,能夠照一下太陽。
然而…
這種事情是非常危險的。
稍有不慎,就會被太陽火點燃。
魂飛魄散的例子雖然少,但,被燒掉理智,變作無智的鬼魂的人,卻是有很多。
所以,能在十字坡存續至今的英靈們,每一個都是戰勝了自己,也戰勝了老天爺的戰士。
想著這些,張惠就滿懷敬意的問道:“先生,您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那泡在幽冥水中的影子,呵呵的笑了笑:“其實,我現在還是過去的那個樣子…”
“魂魄和冥土、碧落黃泉大陣,相連在一起…”
“只不過,小莊成為城隍…”
“故此,我便在她的陰宅中,具象成為了一種你們可以理解的存在…”
“一臺服務器…”
莊秋也道:“我獲府君之賜,得掌城隍…”
“雖是代理,但也能任命一些重要佐臣…”
“便授了先生判官之職…”
“因著我的認知…”
“也因著現世的體制…”
“我便是垂拱而治的君王…而先生則是實際布政,主持大局的內閣首輔!”
張惠聽著目光灼灼,似乎抓到了重點。
他看著莊秋的小臉,問道:“所以…這就是您說的,即使泰山府君歸來…也不會再是泰山府君的緣故?”
莊秋點點頭:“陰司是與現世緊緊相依的存在…”
“陰司是現世的鏡子,現世的一切,都會反照陰司…”
“故,泰山府君在先秦時代,乃為鬼伯…”
“而漢之后,則為府君…”
“直至最后自蹈混沌…”
“所謂鬼伯,商周之方伯、諸侯…”
“而所謂府君,漢之太守、州牧是也!”
“連聯邦帝國,天子垂拱,任用賢能…”
“自然,陰司也會反照…”
她認真的說道:“這是規則!”
“不可更改!”
“如今,我能任命先生,是因為冥土還未完全反照現實…”
“再過些年,我感覺,冥土的判官、司曹…也將如現世一般…”
“會有著共和、大同兩派…”
“卿大夫議會…”
“說不定,還能有選舉…”
張惠聽著目瞪口呆。
他萬萬沒有想到,陰司會是這么個畫風。
于是,他很快就想到了。
“那么秦陸和昆侖州的冥府,會不會也有著這樣的改變?”
莊秋搖搖頭:“這就不清楚了…”
“或許,他們有著另一套規則…”
“我能感覺到…”
“黃沙之下,沉睡的胡狼頭鬼神,在呼吸著沙漠的氣息…”
“我能感覺到…”
“奧斯匹林山下,滾滾冥河拍打著愛琴海的動靜…”
“我也能感受到…”
“化作無數蒼蠅的鬼神,在現世與冥府的縫隙中飛行…”
“還有那巨大的深坑之中,被枷鎖捆綁的九頭蜥蜴在緩緩呼吸著人世間的罪與惡…”
“祂們或許會和我們一樣…或許不一樣…”
“但…我知道,祂們會按照規則行事!”
“早已經奠定的規則…”
“構筑存在的錨,維系平衡的基石!”
張惠聽著,眼中神采奕奕。
他感覺,這些信息,或許可以為聯邦帝國提供巨大的利益!
就聽著,那在幽冥水下漂浮的先生說道:“將軍,我這次特地讓小莊請您過來,是有個事情,要和您說…”
張惠連忙道:“先生請講!”
先生道:“如今,城隍陰司已立,我受命于城隍,擔任判官!”
“自今以后,帝都死者,倘有亡魂徘徊,都將由我們來處置…”
“我希望,可以得到聯邦帝國內閣和卿大夫議會,特別是天子的授權!”
“嗯?”張惠不明白了。
神話中的陰司辦事,什么時候需要陽世的認可了?
陽世的官府,不是個橡皮擦嗎?
就聽著先生道:“這是規則!”
“起初,我也與將軍一般錯愕!”
“但…我后來想通了…”
“張將軍…你應該知道,如今入侵聯邦帝國的神話…主要乃是山海神話…”
“而山海神話之中…”
“天子,也為天帝!”
“執掌天條,生殺予奪!”
“上封諸神,下赦冥府!”
“陰司,亦不過是天子之鷹犬而已!”
“所以…”先生笑了起來:“我們雖然是陰司之吏了…”
“但是…我們還是同事啊!”
“這陰司城隍,也未嘗不能成為黑衣衛下屬之陰司部門!”
“制定陰司律法,以與陽世道德、法度、制度相合…”
“這就是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先生的聲音,忽地高漲起來,振奮的說道:“將軍…”
“太祖皇帝曾以‘天聽既我民聽,天視既我民視’為旗幟,奠定我聯邦帝國三百年盛世基業!”
“而今,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
他已不需要再說了。
張惠立刻秒懂!
他眼中,神采奕奕,前所未有的激動起來。
太祖皇帝,掃平天下,然后定下了三代訓政之后垂拱而治的祖制。
其在世之時,就已經謀劃好了未來百年的道路。
太宗、高宗相繼接棒,繼承太祖遺志,終于平穩的讓聯邦帝國順利過渡到了憲政時代。
憲政時代,帝王將相的故事漸漸凋零。
屬于庶民的時代,拉開帷幕。
從此,聯邦帝國迎來了高速發展的時代。
在一次次大辯論中,帝國的理論思想界不斷前進。
共和派、大同派與內閣,鼎足而立。
又有著大理寺和卿大夫議會制衡這三者。
三百年來,即使靈氣復蘇,也未阻礙國家的發展和技術的進步。
而今,先生一提太祖。
張惠的心臟就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
因為,黑衣衛有著一個共同的理想與追求。
只是只有黑衣衛才會知道的理想。
這個理想就是…
哪怕是神…也要遵守法律!
即使是所謂的活佛,也要國家批準,才可以轉世。
不然,就是非法。
要褫奪封號,收回道場,斷絕祭祀和信仰,徹底鎮壓!
正是在這個理想的指導下,黑衣衛強制禁止了在未經批準的場合,使用術法的一切行為。
也強制約束了,未經許可就修煉的人或者異類。
在聯邦帝國,靈氣復蘇以來。
沒有許可,擅自修煉是非法行為,可能要面臨指控和追索。
而未經批準,就在公共場合使用術法。
乃是犯罪!
然而…
隨著靈氣復蘇的濃度不斷攀升。
黑衣衛也漸漸的吃力起來。
不提外部威脅,內部的那些超凡家族,甚至有著仙神庇佑的仙神后裔們,就已經有些尾大不掉了。
黑衣衛如今現役將軍不過二十余人。
但,在聯邦帝國境內,超凡家族中的將軍強者和仙神后裔們,加起來,恐怕早已經破百!
私底下,更是不知道有著多少所謂的老祖,在一個個福地、洞天之中,以仙神所授的‘辟谷屏息之術’,蟄伏著等待靈氣濃度攀升到可以讓他們能更進一步,打破桎梏,讓氣血再次沸騰,讓壽元更進一步的時候。
這就是為什么張惠會敵視那些超凡家族的緣故。
在他眼中,這就是魏博牙兵們崛起前的前兆!
實力派們,只要有機會,怎么可能再受黑衣衛的管控?
沒看到幾十年前,幾個超凡家族一起出錢,雇了許多武俠作家,掀起武俠狂潮。
在那些中。
大俠定是地方強者,急公好義,心懷天下。
而反派多為錦衣衛、東廠。
書中,大俠們痛斥著‘朝廷鷹犬’,自詡著憂國憂民。
但實際上呢?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而已!
好在,這一事態,被后來興起的互聯網所撲滅。
比起武俠,年輕人顯然更喜歡,自己的敘事方式。
網文崛起。
尤其是歷史類的崛起,一掃之前,朝廷鷹犬必然是反派的設定。
反而反過來,將地方上的所謂‘大俠’,統統踩進了土里面。
曾經作為正派的東林黨,被網文作者們在墳頭上踩了一萬腳,順便吐了幾百萬口唾液!
而如今…
若是國家可以控制陰司,甚至更進一步,控制仙神,對仙神們殺生予奪。
那么…
或許,共和派的追求,人人如龍的時代,并不僅僅只是一個夢!
而大同派所追求的天下大同,也有了可以實現的現實基礎!
深深吸了一口氣后,張惠對先生長身一拜:“先生,此事我會立刻去與都督匯報,并與天子、內閣大臣們商議…”
張惠知道,其實,若是先生或者小莊,有著私心。
完全可以瞞著他和聯邦帝國。
將這陰司建設成為他們的自留地。
甚至反過來,以陰司的權柄,威逼利誘,騎在陽世頭上,予取予求。
但他們沒有!
這就是高風亮節!
更是自我犧牲!
“嗯!”先生道:“還有一個事情…”
“此番,厭勝學派的襲擊…導致了大量被鎮壓的惡鬼,趁機脫逃…”
“它們中的大部分,雖然都被那些厭勝學派的人所捕獲…”
“但也有少數,逃入了帝都…”
“黑衣衛要注意啊!”
“那些可都是餓瘋了的惡鬼!沒有理智可言的!”
“發現既擊斃吧!”
張惠點點頭:“明白!”
這種事情,他已做過很多次了。
他想了想,對著身旁的莊秋拱手,問道:“莊市長…”
“有個事情,想要請教一下您…”
“傳說,陰司有著生死簿,記錄著凡人的生死命數…”
莊秋聽著笑了起來,宛如一朵綻放在午夜的曇花。
“將軍…”
“從來沒有什么生死簿…”
“至少,我不知道有這個東西…”
“府君賜給我的權柄里也沒有此物!”
“事實上…天地眾生皆自由…哪有什么能規定某某什么時候生,什么時候死的東西?”
“這種東西,就好比是生產廠家的說明書…”
“除了生產商外,誰能做出這樣的規定?”
“所以,倘若真有生死簿這樣的東西…”
“那么,那個世界,就應該是人造的!”
“世間萬物,皆因為某個原因而被大能塑造…”
“如此,才能和程序一般,有著生老病死的定數!”
莊秋想了想,解釋道:“不瞞將軍…我們非但不能預知生死…便是人死之后,化作鬼魂,也無法隨時掌握!”
“所以,還需要黑衣衛和聯邦帝國的配合!”
“以便我們可以在發現有人的魂魄沒有自然消散,而是變作鬼魂后,將之帶回此地安置…以免他對陽世造成傷害!”
張惠聽著,點了點頭。
這才正常嘛,這才是現實世界嘛。
若果真存在著生死簿這樣的東西…
那么,張惠知道,他會不惜代價的毀滅它!
因為…
聯邦帝國人民不需要一個控制著自己的命運的東西!
哪怕這東西是神器,甚至是規則所化的道器。
也要砸碎,也要毀滅!
我命由我不由天!
哪由仙神來規定?
開著車,司機師傅的眼角,瞥到了不遠處,似乎有著一個人在深夜的道路上狂奔。
他身后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追一樣。
司機師傅忍不住的向后看去。
便看到了一頭七竅流血,眼球都已經掉在鼻子上的惡鬼,急速的追向了那人。
司機師傅看著,嚇了一大跳,忍不住一個急剎車。
同時按了一下喇叭。
嘟嘟!
那惡鬼聽到聲音,立刻扭頭,看向了這輛深夜來到這條街巷的車。
它的舌頭吐出來,老長老長。
“生人…生人…”
它飄了過來。
司機師傅嚇壞了。
“我命休矣!”
“啊!”那惡鬼在靠近車輛的瞬間。
車上,一道金光閃過。
似是利劍橫空。
仿佛龍吟虎嘯。
那惡鬼,便如遇到陽光的冰雪一般,化作一股裊裊青煙,轉瞬之間就被蒸發的干干凈凈。
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堆青色的灰燼。
司機師傅拍了拍胸膛:“我倒是差點忘了…”
“神仙為我的車開過光!”
“真是神仙手段啊!”
他打開車門,看向那地上的灰燼。
不過薄薄一灘而已。
看著像紙灰,卻又有著不真實的感覺。
這時,幾個穿著黑衣的男子,從一棟棟樓頂跳下來。
他們看向那司機師傅,又看著地上的那灘余燼。
疑惑了一會后,就有人過來,掏出證件:“您好,我們是聯邦帝國處置特殊事務的干員…”
靈平安洗了個澡,慢慢悠悠的走到了椅子上,靠著椅子,看著窗外的風景。
現在已經快四點了。
鹿鳴山莊內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隨手拿起了手邊的一本看上有些古樸的書冊。
只看了一眼,他就笑起來:“快雨時晴帖?”
“這皇室還挺會的…”
“估計印了不知道幾萬套,人手一份了…”
他翻開看了看,發現書頁都有些發黃,看上去好像是被人小心翼翼的用著某種材質的薄膜,仔細包裝著一般。
里面的文字,雍容古雅,圓渾研媚,其中或行或楷,或流而止,或止而流。
叫人看著,無比愉悅!
“做舊技術可以啊!”他贊道。
至于真跡在這里?
他是不會信的!
快雨時晴帖,那可是國寶!
怎么可能出現在他這里。
不過是皇室用來妝點門面的影印品吧?
不過…
哪怕是贗品,也是極為難得的東西。
畢竟,書圣的作品,極為難得啊。
靈平安捧著,慢慢的靠著椅子,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