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恭人聽暮云問道,不由地嘆息著回道:“對于我們母女三人來說自然是喜事,可是對我那大哥來說,就不是什么好事兒了。我娘懷上我弟弟那時候,我大哥都已經有孫子了,他眼見我爹又添了個幼子,這不是生怕我爹以后偏心幼子,會把家產都留給弟弟,于是便攛掇著我爹要分家。把我爹給氣狠了,沒想到爹這一氣便氣病了,竟然就這么沒了。而我那大哥一家半點愧疚之心都沒有,反而到處宣稱我爹的死,皆是因著我弟弟命硬克死了我爹。”
直到今日,馬氏想到當初那段日子所遇到的艱辛,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帶著一絲哽咽說道:“溫夫人不知道,當初那事鬧的有多難堪。就連,就連我開始定親的人家都瞧不上我家里的亂象,硬是退了親。”
暮云和馬氏認識也有幾年了,她印象里馬恭人一向都是個明麗爽朗的性子,實在沒想到她家庭竟然這般,看來她年少時受了不少苦楚呢。
暮云見對方的帕子濕了,連忙遞了一條新的過去,又柔聲勸道:“你也別太在意以前的事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該多想想現在,瞧瞧你如今兒女雙全、夫妻恩愛,也算是苦盡甘來,還惦記著以前那些不如意的事,不是自尋煩惱嗎?”
馬恭人接了帕子擦擦眼角的淚水,聽了暮云的話后扯了個笑容說道:“瞧我,把話岔那么遠,到是讓溫夫人見笑了。”
接著她又把后面的事說了一下:“總之,后來等我爹出了殯之后,我娘便主張分了家。我父親家祖上雖然沒出過大官,但是也有兩三代的人做過一些小官的,家里當時也有兩三萬的家產。只是我娘這人生性柔弱,當時也不愿和大哥計較太多,統共分了才不到三千兩的家產。我那大哥還嫌給的多了想著再把我的嫁妝給扣下來呢。幸虧我大伯父處事還算公允,我舅舅那會子也剛升了從五品的禮部官職。有他們兩位照應著,我那大哥才算沒有太過分。只是,我那大哥這人心胸狹隘,覺得我們姐弟幾個人分薄了他的家產,平日里不說照應一些了,沒伙同外人找我們孤兒寡母的麻煩就算大善了。后來我弟弟年紀漸長,就去了族學進學,我弟弟天資并不聰穎,但他勝在為人比較勤奮,只是沒成想勤奮也成了錯處了!”
聽到這里暮云有些不解:“令弟上進不是好事嗎?這有什么錯處啊?”
馬恭人搖頭苦笑:“我大哥他年紀比我們大很多,家那個長孫,比我弟弟還要大兩歲的,進族學的時間也比我弟弟早。可惜啊,他那個長孫的功課一直平平,我弟弟去了沒多久功課就趕超過了他的功課。我那大嫂子便說是我弟弟克的她孫子,弄得她孫子身體不舒服功課才沒學好的,讓我們把弟弟接回家去。她還四處在我們族里說我弟弟命硬克父的事。雖說大家心里都清楚這事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只是當時我大嫂娘家勢大,族人都不敢得罪她,自然就只能附和著說我弟弟不好了。小孩子都是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的,聽了家里父母的話能不記在心里?而且小孩子家家的沒有半點分寸,沒多久我弟弟就被族學里的同窗打的七竅流血,差一點兒就沒了性命。”
聽了這話之后,暮云沉思不語,看來,校園暴力真的是淵源已久。這些孩子固然可氣,可是在后面煽風點火造謠生事的始作俑者才是最令人可恨的!
馬恭人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后來,恰好遇上我姐夫外任去徽州任職,我弟弟傷好之后,大姐姐就把弟弟接過去,帶到徽州那邊讀書了。后來姐姐一家又調往江南一帶,弟弟只得又跟著我姐姐一家去了江南,他去年已經考中了童生,預備明年回京來考取秀才呢。”
暮云噢了一聲問道:“既然你弟弟都已經考中了童生了,為何不回京城來讀書?一來,也省去來回奔波之苦。二來,京城這邊書院也對,有才華的夫子到底也要多些,若是能僥幸拜在哪位大儒門下,不說多學些東西,就是那些人脈是在外頭遠遠都比不上的。”
馬恭人搖頭嘆息一聲:“這道理我們何嘗不知道呢,只是我們家相公從武,姐夫雖然是個文人,但是不是大儒門下的,就我們基本找不到什么路子去拜訪那些大儒。而且這京城的名師大儒,哪個的門下不是人才濟濟的?我弟弟的資質平心而論只能算中等,在江南他連南方那邊大書院都進不去,回來京城也去不了那些大書院呀。還不如留在湖州那邊呢,至少在那邊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書院的那些先生們總會多加兩分心力教導我弟弟。”
聽到這里,暮云明白了馬氏的暗話,她沉吟道:“這湖州離著京城差不多也有千里之遠,這樣來回奔波,辛苦不說,就是人身安全也無法確保。這樣吧,如今已經年底了,朝廷就快要而封筆了。我一會拿張帖子給夫人,等過了小年,讓令弟去我相公師兄歐陽詢歐陽大人家走一趟。讓歐陽大人考校一番,若是令弟過了考驗,就由歐陽大人推薦馬公子去明和書院讀書怎樣?”
聞言,馬恭人激動極了,先是不住聲的連番道謝,但是回過神來她又有些忐忑,接著猶豫的說:“我那兄弟文采著實在是算不算出眾,歐陽大人是個文武雙全的狀元公,能瞧中他?”
暮云聞言后,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夫人是不相信我嗎?”
暮云一句話讓馬恭人茅塞頓開,是啊,溫夫人向來不是那種說空話的。若是沒幾分把握,想必對方就不會開這個口了。想通之后的馬恭人頓時喜形于色,好話一籮筐迭一籮筐的往外冒,把暮云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夸了無數遍,就差沒把暮云夸成神仙了…
暮云看著好話像不要錢似的一籮筐往外冒的馬恭人,心里只有:emmm…
等眾人逛完了宅子后,又回到花廳喝茶時,突然發現馬恭人那原本就不是很大的雙眼直接瞇成了一條縫,就是那張嘴也壓根就沒合攏過。只是當有人詢問時,都被她拿話支應了過去。
眾人雖然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但是聯想到剛才馬恭人和暮云單獨待了好一會,之后就成了這副樣子,心里都在嘀咕,這馬恭人定是從溫夫人那里得了什么好處了,不然怎么會那么高興?眾人一邊在心里鄙視馬氏的諂媚勁兒,一邊又紛紛羨慕不用,有心效仿為之。
而暮云看著這群人奉承的勁兒,一邊笑著應酬,一邊在心里直呼:消受不起啊!!!
好在暮云如今已經修煉出了足夠的養氣功夫,對著她們的吹捧奉承也只是給了淡淡的笑容,偶爾謙虛幾句,倒也很輕松的應付了過去。
又喝過一回茶水,眾人才起身相繼告辭離去。暮云早就讓人預備好了給眾人的回禮,讓丫鬟按著來人的人數一一準備好拿給眾人,笑著說道:“今兒預備不周,怠慢之處還請大家多多見諒。這年下大伙兒都忙,我就不去眾位家里添亂了,這里有些許心意,請大家務必收著。等過了年,我再設宴好生宴請一下諸位。”
暮云讓人預備的回禮都不是什么特別名貴之物,俱是自家暖房里出的新鮮菜蔬和地窖里保存完好的各種果子,在這樣的寒冬時節,這些東西最是稀罕不過了。不管是自家宴客用還是走親送禮,都是極為拿的出手的好東西。眾人見了,心里都覺得熨帖,紛紛道謝之后告辭而去。
話說馬恭人從溫家告辭之后,沒有先回自己家,而是徑直回了娘家。她母親方氏沒想到三閨女會在這個時辰過來,連忙起身問道:“怎么這個時辰過來了?我眼瞧著都快黑天了,怎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兒?”
馬氏笑著說道:“娘有好事呀,小弟人呢?”
說起這個幼子,方氏也嘆息,她緩緩地說:“這孩子還能去哪?他那性子不活潑,又不愛出門,這會兒正在書屋里頭讀書呢。”
若是放在尋常家里,父母都是巴不得自家兒子讀書做功課多刻苦上進一些呢。可是到了方氏這兒,整日里見兒子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刻苦自律的她這個老娘看了都心疼,巴不得他多松散一些才好。
聽母親說弟弟在書房,馬氏便說道:“我先去瞧瞧小弟,再過來和母親說話。”她也沒用下人通稟,自己徑直去了書房。
馬氏進去的時候,他的弟弟馬明謙正看書看得入迷呢,直到馬氏走到他跟前了,才覺察到。馬明謙見二姐來了,連忙起身笑道:“二姐什么時候來的?怎么這么突然?”
馬氏見他這個樣子,不贊同的搖搖頭說道:“小弟呀,你回京也有些日子了,我整日里只見你在家里苦讀。如今這年節里頭,我時常看見外頭有這個文會那個詩會的,怎的不見你出去?偶爾出去走動一番,和同窗之間切磋一下,也未必是壞事啊。”
聽了姐姐的叮囑,馬明謙含笑應了,但心里卻有些失落。他許久不在京城讀書了,與這邊的讀書人竟沒什么交集。往日族學里的那些同窗雖然有來拜訪的,但是馬明謙心底卻是極為不愿意和他們打交道的。因此寧愿將自己悶在家里苦讀。
見小弟神色有些落寞,馬氏輕笑道:“怎么皺起眉頭來了,瞧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我保證你見了一定高興不已。”說完,馬氏便將暮云給的帖子從袖子中拿了出來。
那帖子制作的異常精美,瞧著像是女眷用的。馬明謙心里雖然有些疑惑,但瞧著自家二姐一副興沖沖的樣子,還是伸手接了過來。等他打開一瞧時,眼睛睜得老大了,屁股像裝了彈簧似的“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激動的問道:“這…這是給歐陽狀元的拜帖?”
馬氏不無自豪的回應道:“如假包換。”
馬明謙興奮的在屋里轉了好幾個圈,等心情略微平復之后才想起來問道:“可是姐姐怎么會有這樣的拜帖。這上頭的溫府指的是誰家?”
馬氏沒好氣的拍了小弟手臂一下:“我都和你說過幾次了,不要一味的死讀書,光讀書有什么用,你還得學會變通一下,對外面的事情也得上點心。上次不是和你說了嗎?你姐夫的上峰是溫統領,溫統領和歐陽大人是同門師兄弟。我今兒去溫家送年禮時和溫夫人閑聊,正巧說到你了,溫夫人聽聞咱們姐弟過往的遭遇很是同情。又聽說你年紀輕輕的還要遠去江南讀書,覺得你著實不易,便給了這張帖子。”
馬明謙聞言拿著帖子,好似拿著寶貝似的樂呵呵的說:“溫夫人真是良善!”
馬氏雖然心里頭有些旁的猜忌,但是她卻不欲和弟弟多說,而是笑著點頭道:“那是當然,溫夫人素來就是個善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