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真將用完的養魂燈收起,才起身帶著漸漸清醒的方知萌,出了九天殿。
只見天地暗沉,被那劫云遮了光線。
狂風卷起塵土飛揚,卻又與荒漠上騰起的迷蒙水霧混作一處,幸好有避水陣將其擋下。
弋努從未見此天地異象,正要開口詢問自家師父,卻見黃土宗宗主比自己還要緊張些。
商封嵐一見大師姐出來,便上前問道:“大師姐,這劫云…”
林玄真隨口道:“無礙,雷劫是這神機傀的。”
這當口,林玄真還有心思考慮把這金碧輝煌的九天殿給劈壞了,得花多少靈石。
只稍稍一想,就覺得還是動動手,把神機傀扔去專門渡劫的地方更好。
于是林玄真便問道:“對了,你們黃土宗修士,一般在哪里渡劫?”
一般宗門都有那么幾個適合渡劫的地方,如天雷門天雷峰之外幾個主峰光禿禿的峰頂,如一劍宗的問劍臺等。
商封嵐聞言,立即指了指九天宮外的干燥又平坦的旱地,道:“在幾處宮殿之外,隨處皆可渡劫。”
寇峪則興奮異常,迫不及待地看向大師姐胳控制著漂浮在其身后的神機傀,問道:“大師姐您這是成功了?”
若是不成,怎會引來雷劫?
必定是神機傀和方知萌,在第一陣法師的手中合二為一,終于起死回生,才有這劫云滾滾,黃沙漫天的天地異象。
林玄真將手中還有些迷糊,卻已經開始慢慢活動起來的神機傀往無人的遠處沙地上一扔,天上的劫云也跟了過去。
她雖然會幫忙附魂,但方知萌的雷劫,還是要自己渡才行。
不止是方知萌,無論是她的小師侄常思意、半妖白霜見,還是別的什么人,林玄真幾乎不會干擾其他修士的正常渡劫。
雷劫本身就帶著生生不息之力,一邊破壞一邊修復,是每一個大境界后最為關鍵的雷劫淬體。
若是她出手中止了這一過程和考驗,修士無法變強,自然也不會感激她。
林玄真看著那神機傀手指微動的樣子,稍感安心,這才回答道:“算是成功了,只要方知萌能夠挺過這天雷劫,骨肉皮脫凡,神機傀便可同她的神魂、法身結合,成為新身體。”
若是運氣好些,方知萌還能直接飛升。
林玄真將神機傀重新煉制,又幫著方知萌附魂,其實跳過了精怪的點化、開智、修煉等等步驟,幾乎直接就跳到了最后一步。
寇峪聞言一頓,眼睛緊緊地盯著被他修復改造過的少女模樣的神機傀,緊張地問道:“若是度不過天雷劫呢?”
“若是度不過,自然是失敗了。且不說你這神機傀會化為飛灰,方知萌的神魂也會受損。屆時我只能將其送去轉世投胎。”
林玄真早就有了備用方案,總之不會讓楚怡的易道啟蒙師魂飛魄散。
不過方知萌若是轉世投胎,經歷過胎中之迷,機緣不足的話,很可能無法重踏仙途。
劫云層層疊疊,翻滾涌動,似乎在衡量什么,卻遲遲不見劫雷落下。
林玄真向前一步,將被那沙塵波及弄得有些許狼狽的徒弟弋努擋住風沙,商封嵐和寇峪也往后退開數十丈,以免被雷劫牽連。
就在此時,天魔玄真在她識海中說道:“玄真你這就是白費功夫。這神機傀經過你的改造,或許有那么一絲可能,僥幸度過天雷劫,但將來必定度不過陰火劫。”
聽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詞,林玄真一愣,重復道:“陰火劫?”
“玄真你不記得了嗎?天降神雷,只是最基礎的脫凡化仙的劫難。在如今的修真界,也就是飛升雷劫。”說著,天魔玄真卻賣起了關子,“玄真快親一下徒弟的臉,吾就告訴你,修仙者的三災利害。”
…你不說我就沒辦法知道了嗎?!
林玄真無語地感嘆一句,又在心里笑道:“你是想說,天雷劫、陰火劫、赑風劫?”
天魔玄真失望道:“玄真你知道?”
“原先是不知道的,但我方才想了一想,就知道了。”
林玄真那么一想,自然也就感應到了自己沉睡期間,天魔玄真的那段記憶中自己想知道的那一段。
天魔玄真無法阻止混沌玄真的行為,只能氣哼哼地說道:“玄真你變壞了,竟偷看吾的記憶!”
林玄真在心里嘆了口氣,才道:“唉,受了你的魔念影響,我都變壞了!”
天魔玄真:…
林玄真見她不答,便開始梳理從天魔玄真的記憶里得到的信息。
那修仙者的三災利害,原本是針對上古先民和上古神族的。
上古先民與神族的壽元并不是無窮無盡的。
他們修煉至一定境界后,便要渡天雷劫,脫去肉體凡胎,成為后天仙靈,也正是如今上界的那些天仙。
渡過天雷劫后,肉身堅實可與天地同壽,即使死去也能留下不可磨滅的仙骨。
這個階段,誕生之初的種族已經不重要了。
即使是妖族所化仙靈與人族所化仙人,結合后也可誕下健康的仙靈,這種仙靈便是先天仙靈。
而仙靈肉身雖然堅實,也并非永生。
到了一定壽命和境界,再與天地感應,便有既不是凡火又不是天火的“陰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燒起,直透泥丸宮。
若是無法通過這第二大劫難,五臟成灰,四肢皆朽,也就命絕于此。
通過了陰火劫,方可稱作“玄仙”。
真仙再繼續修煉至圓滿后,與天地感應,天地便降下“赑風”,自囟門即頭頂百會穴入六腑,過三關九竅。
這是煉化靈魂的赑風劫,通不過骨肉消疏,其身自解,通過則真正達到與天地同壽的境界,稱為“真仙”。
修至真仙,便可達無極本源,真正達到超越時間與空間,一念永恒的境界。
這樣算來,就算是飛升上界的師父和師兄們,想要得到真正的大自在,觸及道的真諦,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就在此時,一道漆黑的閃電無聲落下。
與平日里的雷劫那種紫白的閃電不同,這道漆黑的閃電竟是純然的毀滅之力。
林玄真有些疑惑,天道小老弟似乎從未劈過這種閃電。
難道天道想引誘天魔玄真離開萬骨枯墓,就是為了這個?
不過看到這道閃電,林玄真也大概明白了天道小老弟的意思。
即使是她,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將已經死亡的人族鬼魂,強行附在死物之上。
用前世的話說,就是縫合怪不可取。
心念轉過,那道漆黑的閃電,已經落在了神機傀上。
少女模樣的神機傀被這閃電一劈,連一聲叫都沒發出來,便重新軟了身子。
林玄真趁此扔出養魂燈,趕在第二道閃電之前,重新將那方知萌的神魂拘了。
好在林玄真幫著方知萌在神機傀上重塑經脈穴位時,也用了自己的靈力與神識,方知萌的神魂并未受到太大的損傷。
寇峪頓時大失所望。
若是連大師姐這樣的第一陣法師,都無法使神機傀活過來,他這樣水平差一大截的,豈不是毫無希望?
上古傀儡術,果然只是旁門罷了。
等到林玄真收回了方知萌的神魂,雷劫再度落在神機傀上,那神機傀一瞬間被擊成碎片,又被雷火點燃,竟燃燒起來。
商封嵐在林玄真身后,見不到她面上神色,又不敢以神識查看,只得勸慰道:“此事乃人力所不及,大師姐也不必掛懷。”
林玄真搖了搖頭,輕松道:“只是權且一試,這結局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前世在實驗室里,失敗率和今生的成功率差不多,她心態也沒崩掉。
以前煉丹、煉器,也曾失敗過幾次,林玄真從不認為自己是鴻蒙紫氣,就該做什么成什么。
若說有什么不舍或失落,也就是那神機傀的材料難得,被雷火這么燒了,實在有些浪費。
寇峪表現得直白許多,他看著那具少女模樣的神機傀變成燃燒的碎片,一臉心疼。
若不是劫云未散,現在應該已經沖上去了。
雷劫又劈過幾道,只等那神機傀都只剩下一堆不懼雷火的紅息土和已經靈氣散盡的靈髓石粉末,還有儒艮皮留下的黑灰。
等到劫云散盡,寇峪才上前去回收了那堆紅息土。
只是林玄真在那神機傀上開辟的三處丹田與七百二十穴位,再無人知曉。
林玄真將養魂燈交給弋努捧著,弋努身上的本源道種對神魂也有些許額外的修養效果。
這修真界的人死后,三魂七魄四散重歸天地,沒有鬼修的說法。
若是修士之神魂,或被雷劫劈得魂飛魄散,或主動選擇兵解投胎,或是巧合之下遇上有靈根的凡人奪舍重生,又或者同凡人一般死后魂魄消亡于天地。
既然神機傀不能叫方知萌附魂,她也就只剩下這投胎一法了。
不過此事不急,可以讓方知萌先在養魂燈中將魂魄再養得凝實一些,再尋一個生辰八字合適的人家,投胎轉世。
這事可以交由原知著自己煩惱去。
林玄真心里做了決定,便準備帶著徒弟告辭。
商封嵐主動提出要送兩人出山門,寇峪應了大師姐要求,將神機傀的煉制材料刻錄了一枚玉簡,就回了九天殿,哀悼他最珍愛的神機傀。
考慮到弋努捧著養魂燈,需要慢慢走,林玄真便同意由商封嵐送出山門。
她也知道商封嵐一定是察覺到了什么,想要私下問自己。
果然,等到離開九天宮,商封嵐便開口問道:“我明明將心魔控制得極好,可今日在山門處為何失控了?不知大師姐可否解惑?難道說大師姐您已經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設下心魔陣了?”
林玄真笑笑,正要回答,徒弟弋努先開了口:“商宗主慎言,我師父剛剛從自在門的萬骨枯墓回來。她老人家以身度魔,身上難免沾染了絲毫魔氣。”
林玄真:…大可不必加上“老人家”這幾個字!
商封嵐卻皺著眉,不認同地搖了搖頭,道:“弋努小友誤會了,我未曾發覺山門處或大師姐身上有魔氣,才有此問。若非心魔陣,亦非魔氣,為何我今日不受控制?”
林玄真靈機一動,信口胡說道:“修士有頓悟,這許是與頓悟相反的‘頓魔’,也算是機緣和考驗。好在沒有造成嚴重后果,商宗主也不必糾結于此。”
商封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多謝大師姐點撥,弟子受教。”
后來兩人又閑聊幾句,就重新回到了山門。
林玄真取出飛渡舟,帶著弋努就離開了元洲大陸,直接駛向方丈島上的方寸城。
方知萌的投胎轉生,還是叫原知著這個親哥哥自己照顧,她幫著拿到白逸云的養魂燈,又幫著嘗試了一下換個新軀體的事,已經盡心盡力了。
而且原知著能掐會算的,自然知道該如何尋回投胎后的方知萌,叫她重新入道。
距離雷池秘境開啟的日子又少了一天,她就不摻和了。
飛渡舟落在方寸城中,原知著果然哪里都沒去,被玳瑁舟送回了方寸城。
等到林玄真叫弋努把養魂燈交給原知著,他眼眶泛紅地道了謝,還送上了一份金丹期天驕的最新總排名。
轉告了白逸云會來與他商議養魂燈租賃費用的事,又轉交了耗費的黃土宗寇峪的一具神機傀所需的材料清單后,林玄真的飛渡舟就掉了頭,重新飛向天雷門所在的夏神部洲。
好在后來沒再出岔子,林玄真十分順利地回到了五雷峰。
將近三月未歸,五雷峰上與之前沒有一點變化。
為了防止再出現黃土宗山門處一樣的集體夢魘之事,林玄真只好重新將變化頗大的面容遮住。
剛下了飛舟,就看到徒孫楚怡,弱柳扶風般走一步晃三步地走上前來問候。
“楚楚可憐的小美人徒孫?玄真快扶她起來,吾都心疼了!”天魔玄真在識海里說道。
不過一息功夫,察覺到楚怡內心各種復雜情緒的天魔玄真氣怒道:“豈有此理,吾竟然也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