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答應著,并且用寵溺的眼光看向自己的主母,只有她們為伴的歲月里,妻妾無疑越來越向祖孫接近。
這是南興中秋以前唯一隆重的聚會,中秋以后直接等待秋冬的大商會,而秋冬商會上除去年貨主要是明年的生意,所以這其實等于今年自春天以后的商會結尾。
七月底的風令人舒適,這是農歷七月,不是后世泛指的陽歷,三伏天已過,縱然有秋老虎也過去,身子骨兒不好的人穿上夾衣裳,像承平伯夫人這樣的年青人還是一件夏衣顯窈窕。
馬場離王城三十里左右,為趕這樣的盛會要起個大早,不過今年世家來的齊全,過年后傳開的晉王殿下大勝魯王,還有不少人惴惴不安,定親奚家后的勝利,是每個人公認的大捷,沒有后顧之憂那種。
像是為南興慶祝得到真正的安寧,又或者趕這場熱鬧,世家們提前幾天紛紛往龍門商行定房屋,這場商會持續七到十天,根據好漢們前來的數量和時間而定,每天來回六十里的往返,相信沒有人會愿意。
龍門商行早早的收拾在馬場的閑房屋,根據地點再建造一批簡易的,商會結束后就方便拆除的那種,再就是成批的搭起帳篷,這些在商會結束后就不在,免得影響草地的面積。
數個高臺搭起來,龍門商行所有的好漢一起出面,再邀請南興居住的有名好漢,再就是衙門也出面維持。
晉王梁仁給予絕對支持,這場英雄大會看似為龍門商行結交朋友亮出名聲,其實把來到南興的新好漢們一一暴露,官府管理起來也更便利。
不敢在英雄大會報名號,又惹出事件的好漢,這心思就難猜了,抓捕的時候不論生死,以保持治安為上,衙役們做起事來也相當順手。
承平伯夫人的馬車到時,見到一里一駐守的強壯士兵,面紗下油然嫣然。
治安好與治安不好的地方,對比性往往是生命性質的震撼,換成老洪王在的時候,就算有許多的護院和馬車,也不敢起早摸黑出城三十里。
得到殿下保護和沒有殿下的保護,對比性也是同級別的差異,伯夫人暗暗的又許愿,盼著王妃是個好相處的,她不會瞧不上自己雜貨店姑娘的出身,她不會看不上沒有丈夫的婦人。
馬蹄聲過來,后面有幾輛馬車疾馳而越,車身上看得出一個“范”字,揭開車簾偷看外面的伯夫人沉下面容,管家們帶回來的閑話里,范夫人對她屢加貶低。
人,是一天一天的明白,生活是最好的老師,承平伯夫人如今已知道當她坐著有明顯伯府標志馬車出行時,除去晉王府,其它的人家都要給她讓路。
其實這讓的不是伯夫人,甚至也不是承平伯,讓的是本朝的朝廷之規矩。
爵位高低由朝廷制定,承平伯以自己之力站到伯爵位置上,再把小妻子扶上來。
就有不久前,從伯府出來及出城后的這一段路程上,所有經過的馬車均往旁邊躲避,快駛的馬車放慢速度,承平伯夫人的馬車以原有的速度不變,現在是官道上能看到的第一位。
范家的馬車出來,她這會兒居第二位。
承平伯夫人頓失看黃菊野柿的興致,丟下車簾暗生悶氣,在馬里不戴面紗,秦氏看見后,往車外看一眼,見到前面車尾也就明了,淡淡的道:“范家,老洪王殿下在的時候沒有出頭之日,有個丘家從伯爺開始壓得不能抬頭,伯爺那幾年沒少罵丘家,丘家和老洪王殿下全家被連根拔了,進京的當年就死沒了,晉王殿下到了,伯爺每常回來笑口常開,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南興還有范家。”
老妾當時就已失寵,她和另一位老姨娘羅氏以湯水和點心拿手而還能侍候,她說的眼睛看到范家,是范家那個時候拜訪林家多起來,丫頭們跑來:“秦姨娘,送點心。”
“又是哪家的客人,今兒客人勤。”能讓秦氏動手做點心的客人,往往是承平伯看重。
“我也不知道呢,一個姓范,說是南興人。”
秦氏和羅氏嘀咕:“南興還有姓范的人家?頭回聽說。”
范夫人在馬車里裝看不到伯夫人的馬車,讓車夫超車的時候,老妾秦氏同樣的瞧不上她,這就是大家婢公認的眼界,也是俗話說的宰相門人幾品官,具體是幾品,有說七品,還有說三品,秦氏更加瞧不上范夫人。
這等在晉王殿下手里才出頭的小世家,以前的南興興旺人家里,誰認得你家。
老妾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會推敲當時林老爺也不受青眼,也漸漸被興旺世家排斥至邊緣,而她不出內宅,范家稍有名聲也不會知道,不過有一點她可以斷定,如果范家是郭家那種常年有姑娘進洪王府的人家,內宅也得聞名聲。
她就斷定范家不算什么,因為還有一個拿得出手的理由,老洪王時期興旺的世家,十室九空,不是長輩跟隨老洪王進京,要么被殺要么還在獄里,要么就是子弟們如郭喻人般逃之夭夭,不被梁仁找到的話,就還在藏匿之中。
林家出頭了,范家也出頭了,喬家出頭了,換成當年的話,還真的都不算什么。
秦氏撇嘴冷笑,告訴身后的冬巧:“讓車夫越了她家的車,幾時輪到她猖狂!”
她是個不惹事的性子,在承平伯姬妾爭寵的時期和羅氏才能安身,可是現在伯爺不在了,管家這會兒不方便吩咐出面斗氣,老妾悍然出面,她容不下別人看不上她年青的主母。
這是伯府的尊嚴,哪能讓步?
“是。”
冬巧答應一聲就要揚聲。
“暫時不必了,這官道上惹閑氣,吵鬧起來妨礙咱們散心,”承平伯夫人出聲阻止,老妾這樣護著她,她不多的小脾氣煙消云散,笑道:“等到地方再說,免得落人口實,說我出門一趟就尋人錯兒,倒像是我挑眼兒。”
“息事寧人總是好的。”秦氏點點頭,主母吩咐,她自然第一個遵從,在家里樹一個榜樣,在外面為主母威風。
只在片刻后,又在肚子里罵林家的遠親,,全是一群無良的人,眼皮子還淺,倘若有一個知趣的男丁勤勤懇懇的在伯府門上侍候著,大可以使他去范家責問,唉,這群無良的,你們想錢,難道夫人她沒有錢嗎?
在這樣的朝代里,家無男丁門戶難撐,承平伯夫人已算是明眼人中的佼佼者,秦氏為她驕傲之余,重勾起一懷心事,如果夫人有個貼心的孩子,哪怕是個姑娘呢,也能招贅個得力的女婿,這就有男丁了。
承平伯夫人又打起興致看車外時,秦氏默默繼續心事,大片遼闊的草地出現在眼前,秋天的野菊占據視野,風吹動厚草像地毯起伏,承平伯夫人快樂的笑了:“哈!姨娘你看,那么些子花。”
家中也有花,野花的趣味和家中的不同,何況天大地大寬闊胸臆,在馬車停下來以前,妻妾看得津津有味。
大掌柜的屠巨山帶著兩個二掌柜迎接,都是江湖上有名號的,一個名叫鐵算子茅通,他使一把鐵算盤,擅長經商,算盤也是他的兵器,另一個名叫立地熊狄金,顧名思義,人往那里一站,魁梧的像個筆直站起的熊,這人是出名的大力氣,專門練一趟搬山拳,有一回保鏢遇到百人的強盜,直接搬起裝鏢師生活補給的馬車,上面裝滿水和肉干沉重無比,呼呼呼,一氣砸出去五輛車,百人的強盜過于集中,馬車連砸帶翻滾,每車砸倒十幾人,一多半兒的強盜就此沒有打斗能力,余下的望風而逃。
最好的座位留給晉王府,這種重要的聚會,梁仁不來也會有官員和王府的管家到來,其次就是承平伯府,往下是論資排輩的各世家,視野不見得囊括所有高臺,主要的幾個看得分明。
伯夫人看向高臺上安席的女眷,這是種玩樂大家喜愛,女眷們到來后不先進房屋而是坐下來欣賞野菊盛景,范家就在視線之內,伯夫人微微一笑:“先帶我去住處再來。”
“是是,我們茅掌柜、狄掌柜的陪您,請伯夫人恕罪,今兒來的人多。”
“不麻煩大掌柜的,你去忙。”
住處也是僅次晉王府的房屋,主管馬場二掌柜讓出來,他跑去住帳篷,這里由世家們入住,妻妾坐下來喝碗潤肺湯水,換一換衣裳,還是藍色面紗和深藍羅衣,重新在茅通和狄金的陪伴下,往座位上來,沿途經過的女眷紛紛行禮,伯夫人在范家的座位前面,通道離座位約三、四步遠,停了下來,幽藍色的面紗正對上端坐的范夫人,幽幽的眼神透過面紗放在她的面上。
范夫人氣的面色發白。
高臺的安排,座位前后都算通道,男人們不怕人看,大模大樣從座位前面的通道走,女眷們遮遮掩掩的,往往從座位后面的通道走,這樣不會頻繁和經過的座位上人打招呼,另外就是不用擔心喝多茶水吃多果子多去幾次便所。
男的可以大大方方:“茶水多了,我方便方便就來”,女的就說不出口,這兩個通道的設計一直如此,是所有辦類似商會的例行性周到。
承平伯夫人可以從通道后面走,這樣避免安好席的男人女人起身見禮,再重新坐下來還要整理衣裳擺得和坐姿一樣端正,這是一種體貼。
她不肯體貼,偏偏從通道前面走,擺明是要別人麻煩,逾越超車的范夫人心知肚明,她以昂然之勢坐著,當自己是一塊恒久與此的山石,老娘頂天立地,決不理你。
伯夫人靜靜的看著她,她的到來引起動靜太大,沒有人不起身的,這就私議聲低起,談論著她,也談論著范家。
收拾毛太宰夫人也成的手段,放到范夫人這里她不認承,伯夫人也不勉強,佇立一時帶著她浩浩蕩蕩的丫頭婆子和護院離開,都知道的,伯夫人但凡出城,就不會少于五十個人侍候。
王府來的是大管家梁文和梁武,與伯夫人座位相鄰的他們早就起立滿面笑容,等著與伯夫人見禮。
五十個人擋的范夫人視線看不到梁文和梁武以禮相待,氣頂胸膛的她擰緊椅子扶手,否則就會失態。
“哼!”
故意落后的老妾秦氏給她一聲冷笑,這像蓄勢待發的火藥點燃引信,范夫人一跳而起,裙角下踢出一截褲角,引得附近女眷倒抽涼氣。
有什么停頓下來,有什么轉而往后,范夫人鐵青著面容不去看也知道是伯夫人停下來轉而往后,這個時候范夫人意識到嚴重性,這是大庭廣眾,和伯爵夫人抗衡沒有好處。
官眷對于平民有年代久遠的各種體會,比如家下人等不好,當主人的對嘴有失身份,自有管事的媽媽們處置,市井之人也是如此,沒有一位官眷會被好事者談論幾句以后,跳下馬車臉對臉兒話對話,一張名貼送去衙門,自有官差去處置。
這位是雜貨店的姑娘,她還占著身份高貴,不認字兒沒有素養,惹怒她來頓市井之罵,眾目睽睽之下自命世家的范夫人卻得守規矩和禮儀,雖然剛才她沒有守。
范夫人按捺著自己坐了回去,身姿像塊上下不合適的缺口填補,缺口也許小了,填補品也許大了,硬往里面塞,她把自己一寸一寸塞進寬大的座椅里。
秦氏遠去,顯然伯夫人并沒有真的回來,范夫人兩耳嗡嗡雙眼冒金星的,氣的在腦海里掠過她家的妾室,恨不能一個一個叫到面前來怒罵責打,讓她們狠狠的明白妾上不得臺盤!
可是她身邊一個妾也沒有,這種熱鬧的場面范夫人怎么舍得帶妾出來玩樂,妾出個二門也不成,老實在房里呆著也罷。
沒有宣泄的地方,范夫人僵直身子,忘記她出來為取樂,忘記她最喜歡在人前露些體面和威風,忘記她身在何處,忘記她姓甚名誰,她只知道丟了大丑丟了大人,她恨透雜貨店的姑娘,你怎么能讓我丟此大人!
當然,她屢屢在背后貶低幾乎沒見過幾面的承平伯夫人,她這會兒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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