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裹著大雨在呼嘯,一片狼藉的泥地上,一個土包漸漸隆起,而后在毛若錦靜靜的目光中,土包越隆越高,最后凝聚成了一個約有兩三米多高的巨人。
巨人抬頭望著站在樹干上的人,張嘴就發出了一聲咆哮。
毛若錦興味地盯著它,似笑非笑地道:“我在這山里找了大半個月,今兒你倒是自己跑出來了。”目光淡淡掃過巨人的身體,他眉峰微挑:“怎么著,你躲了我大半個月,難不成是跑去進修了么,否則我怎么覺得你身上的氣息跟上次有點不一樣了呢。”
豈止是有點不一樣,這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樣了。
上次跟這大家伙交手的時候,毛若錦還能從它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氣,而今日一見,大家伙身上的妖氣不見了,反而多了一股信仰之力,在這種信仰之力溫養下,居然真的開始接近神力了。
這大家伙是因連隴山而生,即便有了點氣候,那也最多算是個野神。
野神說好聽點兒還帶著一個神字,可要說難聽點兒,其實就是一個修為高一些的精怪罷了。
可今日這個大家伙一出現,毛若錦居然從它的身上真的感受到了一股神性。
這是怎么一回事兒?
連隴山山神也只有守山人才會每年祭拜一次,光靠守山人那點兒信仰可養不出一尊真神出來,更何況如今這一代的守山人是李靜山,就李靜山那悶性子,若不是發生山鬧的話,他恐怕連祭拜山神的老規矩都會忘得一干二凈。
眼下這大家伙已經十分接近于真的山神了,在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里,它究竟是怎么辦的?
還是說,在這個大家伙的背后,有誰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將這個大家伙給生生催動成了神?
無數的問題一股腦的在毛若錦的腦子里一一滾過,然而還不待他深思,整個連隴山都開始晃動了起來。
山里的動物因為這巨大的動靜都跑了出來,林間的飛鳥也不顧大雨傾盆,全部撲棱棱地離開了鳥巢,全部盤膝于連隴山的上空。
毛若錦站在劇烈搖晃的大樹上,臉色猛地一變。
這種劇烈的震動,山體很容易塌方的!
而李靜山的院子,就在連隴山的三腳下......
毛若錦神色一凜,手中的紅線再度出手,發出幾道破風聲,齊刷刷地纏在了巨人的身上。
罡風乍響,紅線繃得死緊。
毛若錦猛地用力一拽,巨人轟然倒地。
他翻身飄下樹干,落在了巨人的身上,眨眼間拿出了數道符紙,唰唰唰地打在了巨人的身體上。
然而巨人被他制住,大山依然在晃動。
山石不斷的滾落中,毛若錦正要用陣先困住它,四周卻驀地一黑。
劇烈的晃動不見了,傾盆的大雨也不見了,連同四周的茂密樹林也不見了。
毛若錦仿佛置身在了一個封閉又幽暗的空間里,除了寂靜就只有寂靜,靜得他都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雖然四周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但偏偏他的一雙眼睛天生便能在黑暗中視物。
黑暗中,仿佛有著什么東西正躲在暗處靜靜地窺視。
若平時毛若錦被困在這種封閉的空間里,他是半點都不會著急的,反而還會跟背后之人比比誰的耐心更好,可眼下他擔心山腳下的李靜山,所以剛剛被困在里面,心里就開始焦躁了起來。
嗡地一聲輕響,一個巨大的金色八卦陣自他的腳下陡然出現,金光四溢下,黑暗的四周瞬間被照亮。
毛若錦借著這金光閃閃下,一眼就看清了四周。
果然有東西!
黑色的濃霧中,一個接著一個的身影出現,而這些從黑色濃霧里出現的家伙,長得卻奇形怪狀。
它們像人又不是人,赤身果體的,渾身肌膚呈現出一種死人才有的青白色,明明生有雙腿雙手,卻跟牲畜一樣,用手和腳在地上爬行。
這些家伙試探般地想要沖他靠近,卻又畏懼于他腳下金光閃閃的八卦陣,它們瞪著一雙只有眼白的眼睛,面容猙獰地呲牙沖毛若錦不斷發出威脅般地喝喝聲,大張著嘴里,腥臭的津液不斷掉落,毛若錦卻眼尖的發現,這些家伙的津液居然帶著一種極強的腐蝕性。
這些究竟是什么鬼東西啊?
毛若錦被這些家伙的怪模怪樣給辣了眼睛,仿佛不忍直視般,他皺著眉就從錦囊中掏出了一把黑色的紙傘,而后將紙傘撐開,再往半空一扔。
黑色的傘面上,用朱砂繪滿了密密麻麻的咒文。
陡然一出手后,紙傘打著轉的朝這些怪家伙們飛了過去,在紙傘靠近它們的同一刻,傘面上的咒文突然發動,爆射出密密麻麻的紅色光刃。
這些怪家伙們躲避不急,被紅色光刃給射穿,齊齊發出了慘叫聲。
毛若錦靜靜地看著滿地打滾慘叫不斷的這些家伙,臉上越發沒有表情了起來。
就在此時,在滿地的哀嚎聲中,一道勁風從身后突然卷來,那勁風之剛猛,令得毛若錦淡漠的神色終于一變,他想都沒想就立刻回身,同時右手一抬,數根紅線破空而出。
然而比鋼鐵還堅韌的紅線并沒有射中目標,反而在半路上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居然齊齊從中斷裂。
瞧著輕飄飄搭了下來的紅線,毛若錦身形連閃就要躲避,可就在他以為自己躲過之時,身后卻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而后便是一掌猛地拍在了他的背上。
‘嘭————!’
一聲悶響,毛若錦飛撲了出去。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毛若錦一口血含在嗓子眼里,又極快地吞了回去。
他倏地回頭往黑暗中看去,只見一道虛影從滿地哀嚎的怪物們中緩緩走來,虛影周身裹著一層涌動的黑霧,而在那黑霧中,隱隱可見游動著的血色符文。
什么玩意兒?
毛若錦神色一凜,飛快地翻身而起,他握拳放在唇邊悶咳了幾聲,目光緊緊盯著那走來的虛影。
“生氣......”沙啞難聽的聲音陡然響起,那虛影堪堪停在數米之外,透過那一層濃霧的黑霧,用著貪婪而渴望的目光死死盯著對面的毛若錦,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股興奮和激動地道:“好濃郁的生氣......”
毛若錦盯著它一聲不吭,但那虛影仿佛也不在意,繼續絮絮叨叨地道:“...不生不死不入輪回...卻帶著如此濃郁的生機,我從大山中醒來后,還是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人。也不對...你這樣的應該也不算是人,你究竟是什么?怎么做到的?”
聽著它的絮絮叨叨,毛若錦的臉色有了細微的變化,而對面的家伙仿佛在仔細研究他般,還在說道:“靈魂也如此干凈,你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怪物......”
當聽到‘怪物’這兩個字后,毛若錦突然變臉,手中數道黃符猛地丟出,一聲暴喝道:“你他娘的才是怪物!”
金色的八卦陣自他腳下再度出現,被扔出去的黃符也在半空中爆發出耀眼金光。
‘嗡————!’
一聲嗡鳴,毛若錦的體內陡然出現金光,而后化作一條金色的鎖鏈,虛虛繞繞地從他右腳腳踝處一直纏繞到了他的脖子上,而那金光閃閃的鎖鏈若要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居然是一條密密麻麻的古怪符文連成的。
黃符在半空也化作了一個八卦陣,同他腳下的那個仿佛在互相輝映。
“太微在上——天罡八卦封魔陣,啟!”
隨著毛若錦的一聲喝下,半空中的八卦圖瞬間罩在了虛影的頭頂,而后落下八道金柱,將將把它給封在了陣中。
封魔陣一啟開后,毛若錦的右手再次一翻,一柄三尺長的金劍陡然出現,他伸出左手的食中二指,在劍刃上飛快地一抹,在劍刃上留下了一縷鮮紅的血跡,而后口中輕輕念叨了一句什么,金劍瞬間出手,再在半空由一化二,再由二化四,眨眼將化作了密密麻麻一大片,帶著凌厲的破風聲,齊刷刷地對著封魔陣中的虛影飆射了過去。
當密密麻麻的金劍穿過封魔陣,再穿透虛影的身體后,本該消失在劍下的虛影卻只輕輕一蕩后再度凝出了身形。
“哈哈哈哈————!”
虛影發出大笑聲,仿佛是瞧了一出好戲般,它一邊笑一邊忍俊不禁地道:“難為你這么大耍一通了,可你就沒有發現,我是沒有實體的嗎?沒有實體,你就算是來個萬劍齊發,也是做無用功啊。”
其實不用它開口,在一劍出手之后毛若錦也察覺到了。
他沉默地看著大笑中的虛影,一直等到它笑完之后,方才低低地也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虛影的聲音中含著一絲不悅。
毛若錦一邊笑一邊搖頭:“我笑你蠢!”
這虛影的確沒有實體,也能免疫他的任何攻擊,可正因為是這樣,毛若錦才察覺出了一絲不對的地方。
它,似乎身不由己!
貶義的那種。
這家伙的本體應該是還被困在某處,所以才會以這種形態出現,既然本體被困,那就說明對這種狀態下的它必有影響。
毛若錦若有所思地盯著它,漫不經心地分析道:“你的本體應該就在這連隴山中的某處,因為某些原因,你其實還不能完全出來。本體不能用,如今的你相當于是困在了連隴山中,否則以你方才張口閉口就是‘生氣’的貪婪嘴臉,你也不會乖乖窩在這連隴山中,早八百年就跑出去興風作浪了。”
對面封魔陣中的家伙突然安靜了下來。
毛若錦繼續道:“我就說那大家伙區區一個剛成氣候的野神,怎么就能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里突然快接近于真神了,想來也是你的杰作吧?還有月前,那野神明明就快被我給抓住了,卻在最后關頭爆發出不該它擁有的力量從而自我的手中逃脫,也是因為你吧?再往前面推,這野神在連隴山已經好些年了,向來都安安分分的,即便是近幾年開始作妖了,也最多找守山人大肆索要活牲,可就在今年,野神忽然大了胃口,不要活牲改要童男童女了......”
毛若錦的話音頓了頓,看著封魔陣中的虛影的目光漸漸攀升出了一抹冷厲,沉聲道:“要童男童女作為祭品的是你,根本就不是那野神。因為你無法離開連隴山,而連隴山平時又沒有活人進山,所以你才會利用野神,從頭至尾...作妖的就只是你。”
隨著毛若錦的話音一落,這黑暗的空間里頓時寂靜了下來。
片刻后,只聽封魔陣中的虛影古怪地笑了起來,它一邊笑一邊拍手,道:“說得不錯,可那又如何?”話音陡然一沉,語氣陰冷:“我雖然無法走出連隴山,但你現在也走不出去了,況且......”隱藏在黑霧中的陰冷目光漸漸多了幾分殺意,“我卻是沒有想到,今日居然會遇見你,你身上的生氣可比什么童男童女更滋補多了,只要吞了你,不用多時我便能走出這座大山。”
“是嗎?”毛若錦聞言冷笑,眼喊譏諷:“那可真是抱歉了,你或許還真困不住我。”
‘轟————!’
毛若錦的話音一落,那纏繞在他身體上的金色符文陡然轉動,而他腳下的那個八卦陣也在同時啟動。
一股狂暴的罡風在這黑暗中猛地拔地而起,金光四射下,化作無數金芒直直沖天而起,同時也沖破了困住毛若錦的黑暗空間。
在金光中,黑暗漸漸退去,雨中的密林再次出現。
毛若錦站在大雨中,面色沉靜而漠然:“連生死輪回都無法困住我,就憑區區一個封鎖空間,你是不是也想得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