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凈空的態度十分堅決,蕭六郎無法,只得自己先去國子監了。
小凈空將房門關得死死的。
顧嬌過來敲門:“可以去上學了嗎?”
小凈空在門后問:“他們都走了嗎?”
顧嬌輕聲道:“走了。”
小凈空哼哼道:“壞姐夫走了,琰哥哥和小順哥哥也走啦?”
顧嬌點頭:“嗯,都走了。”
小凈空這才將門打開一條縫,但他也沒立刻出來,而是將小腦袋探出門縫,左右看了看。
確定沒人,他才背著書包走出來。
約莫是還在害羞,小臉兒紅撲撲的。
為了掩飾尷尬,他盡量作出一副嚴肅又老成的樣子,威武霸氣地走在前面,奶兇奶兇的!
一路上都很滑,為了不讓小家伙再摔跤,顧嬌將他抱起來,一直抱到國子監的門口。
哎呀。
小凈空的小臉蛋紅透了。
他是一個成熟的小孩子了,在家抱抱可以,但不可以在外頭抱抱。
可是好喜歡嬌嬌的抱抱,舍不得不要。
顧嬌把人抱到門口才放下。
小凈空陶醉得不要不要的。
雖然一大早讓三個不懂事的大人氣得夠嗆,但和嬌嬌一起上學還是很開心啦!
“到了哦。”顧嬌揉揉他的小臉蛋。
“嗯!”小凈空不舍地點點頭,“那我進去啦!”
顧嬌俯身與他平視,理了理他的衣襟:“乖乖聽夫子的話。”
小凈空拍著胸脯保證:“我會噠!”
這倒不是賣乖的話。
國子監的夫子比縣城私塾的夫子厲害得多,尤其神童班的夫子,那都是相當有才華的。
他們授課的內容確實大部分都是小凈空沒學過的新知識,小凈空學得還算認真。
“進去吧。”顧嬌拍拍他的小肩膀。
“嬌嬌再見!”小凈空沖顧嬌揮揮小手。
顧嬌含笑目送他進入國子監,他是全國子監最小的學生,不是那身國子監的衣裳,誰都不敢相信他是神童班的學生。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顧嬌才轉身離開。
國子監共分為兩大院區,主院區是國子監六堂,副院區是國子監蒙學,進大門后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神童班又在國子監蒙學的最里面。
小凈空早上鬧脾氣耽擱了一點時辰,這會兒已經不早了,他稍稍加快了步子。
卻不料剛路過一座假山時,假山后突然竄出一個孩子。
說不清誰先撞的誰,總之倆人都摔倒了。
小凈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個子小,沒摔疼,對方卻嗷的一聲痛呼起來。
小凈空簡直被這一嗓子嚎懵了。
他忘了爬起來,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對方。
那是一個和他同桌差不多高的小男娃,同桌七歲,小凈空猜測他也七歲。
可他同桌很瘦小,他卻很胖,比林成業哥哥還胖。
不知是不是他嚎得太厲害,周圍不少人被他吸引了過來。
小凈空看著那些人一窩蜂地圍過去,七嘴八舌地問他怎么了,那緊張又害怕的樣子,活像是小男孩馬上就要死掉了。
小凈空歪著腦袋看著他,難道真的摔得很嚴重?
小凈空正尋思著自己要不要也去關懷他一下,就見那個小男娃突然哭喪著臉指向小凈空:“他撞我!他撞我!他撞我!快把他給我抓起來!”
那群圍著小男娃的下人朝小凈空看了過來。
其中一個年長的男子…嗯,小凈空覺著他不大像是男子,可他又分明不是女子。
就挺迷。
他笑了笑,對小凈空和顏悅色道:“是你撞了我家小公子嗎?”
他明明在笑,可小凈空并沒感覺到他的善意。
小凈空自己爬了起來,認真地想了想,糾正道:“我確實沒看路,但他也沒看路,如果他看見了,他會避開我的!我走得不快!所以不能說是我撞他,應該是我們兩個撞在了一起!”
年長男子淡淡一笑:“那就是你撞了我家小公子,別害怕,我家小公子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過去給我家小公子道個歉,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小孩子嘛,都是很好哄的。
道歉了,小公子的面子找回來了,也就沒事了。
小凈空卻不干,他一臉驚愕地看向對方:“他也撞了我,為什么要我給他道歉?是不是我道完歉,他也會給我道歉?”
年長的男子一噎。
小男娃在地上蹬腿兒大哭:“我才不要給他道歉!把他給我抓起來!抓起來!抓起來!我要治他的罪!”
小凈空的耳朵都要被他吵聾了,怎么會有這么能嚎的小孩子呀?
這頭動靜太大,引來不少圍觀的學生。
幾名夫子也聞訊趕來。
夫子們將各自的學生喊回了班里,只留下神童班的蔣夫子。
蔣夫子昨夜才得了消息,說他們神童班會插班進來一名學生。
這名學生并未經過入學考試,但他身份不同凡響,國子監不得拒收。
蔣夫子向兩個小當事人了解了情況。
小男娃大聲道:“他撞我!”
小凈空嚴謹道:“不對,是我們撞在了一起!”
蔣夫子沒有一面倒向小男娃,不分青紅皂白讓小凈空給人道歉。
以蔣夫子對小凈空的了解,如果真是他單方面撞的,他不會不承認。
其實是一件很小的事,和兩個學生講講道理,握手言和就夠了。
小凈空是講道理的小孩子,如果對方愿意言和,那他也不會揪住不放。
可小男娃不同意。
他長這么大,就沒受過這委屈!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他不給我磕頭認罪!我就把他抓起來!”
他急得小胖子身子蹦啊蹦,小凈空只感覺地面都抖了抖!
“發生了什么事?”
是鄭司業神色威嚴地走了過來。
蔣夫子沖他行了一禮:“鄭大人。”
少年祭酒死了,老祭酒辭官了,鄭司業成了國子監最高官員,前幾日更是在莊太傅的幫助下暫代了國子監祭酒一職。
不出意外,明年他就是正兒八經的下一任國子監祭酒了。
他的架子擺得很足,卻在看見小男娃的一瞬尋思低下頭,拱手行了一禮。
小凈空的認知里,只有晚輩向長輩行禮,學生向老師行禮,這個小男娃顯然既不是鄭司業的長輩,也不是鄭司業的老師。
那鄭司業為什么要給他行禮?
“請問,是出了什么事?”鄭司業笑呵呵地問。
小男娃跺腳道:“說了多少遍了!他撞我!都把我撞倒了!”
小凈空蹙眉道:“我也說了很多遍了,是我們撞在了一起!”
“放肆!誰許你膽子這么說話的?自己走路不長眼,撞了人還賴…”鄭司業正要說出那個稱呼,記起對方是以平民身份入學的事,趕忙換了個字眼,說道,“人家!國子監的學生要誠實!你的禮義廉恥,你的規矩,都學到哪里去了?”
小凈空很生氣!
他大聲道:“我沒有不誠實!沒有不知禮義廉恥!我也沒有不懂規矩!就是我們兩個撞在了一起!不是我撞他,也不單單是他撞我!我們同時撞的!”
為什么就是沒有人好好聽他說話?
他的聲音不夠大嗎?
他的個子不夠高嗎?
為什么?
他不是不愿承認錯誤的小孩子,可是他不能承認不屬于自己的錯誤!
蔣夫子也感覺鄭司業做得不大對,若是兩位祭酒還在這里,一定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鄭大人…”他開口。
鄭司業冷冷打斷他:“你給我閉嘴!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學生!”
小凈空拽緊小拳頭,小胳膊向后伸,辯駁道:“蔣夫子沒有錯!他教的學生很優秀!我很優秀!該閉嘴的是你!審案還要審兩個人呢,你問都沒問我!你一點都不公允!你不配為人師!”
小凈空也是急了,才會叭叭叭地說了這么多不留情面的話。
在他成長的幾年里,住持方丈也好,他的師父也罷,都沒因為說不過他就講讓他閉嘴的話。
誰的道理站得住腳,誰就有資格說話。
顧嬌也是如此。
鄭司業被一個三歲孩子懟得臉紅脖子粗,不過到底是司業,沒這么快敗在一個孩子手里。
他怒道:“好好好,如此目無尊師,我看你是要受罰!來人!拿戒尺來!”
聽說小凈空要挨戒尺了,小男娃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就在此時,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過來。
他雖杵著拐杖,在風雪中卻猶如青松翠柏,散發著凜然而又強大的氣場。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是因為他的氣場,二是因為他的模樣。
這人長得也太…
鄭司業初見蕭六郎時也狠狠地震驚過,如今已習以為常。
天底下長得像的人多的去了,他把他八輩兒祖宗都調查清楚了,這就是個縣城來的泥腿子,還拖家帶口的!
和人家昭都小侯爺半點兒關系都沒有!
蕭六郎淡道:“鄭司業是要拿戒尺罰誰?”
鄭司業眉心蹙了蹙。
他不喜歡蕭六郎,可安郡王看上了對方,他不耐道:“你別多管閑事!”
“姐夫。”小凈空原先不委屈的,看到蕭六郎就委屈了,他撲過去抱住蕭六郎的大腿,眼眶紅紅的。
蕭六郎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將他護在懷中,冷冽的眸光掃過眾人,當看到那個小男娃,他的眼底沒有絲毫波瀾:“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要罰你,是拿什么身份罰他?如果只是國子監的學生,那你沒資格罰他。不如說說你是誰,有沒有資格罰他?”
小男娃一下子噎住了。
他、他是…
他不能說。
說了就是抗旨。
小男娃瞬間蔫了。
先把身份最高的制住了,那群下人也就不敢吭聲了。
蕭六郎緊接著又冷冷地看向鄭司業:“他目無尊師,可有人為師不尊,你讓他如何尊師重道?”
鄭司業一噎:“你!”
蕭六郎譏諷地說道:“說到規矩,鄭司業你今日的行為觸犯了國子監監歸第七十八條。下次舉起戒尺前,不妨先想想戒尺究竟應該先落在誰的身上!”
七七七、七十八條是啥?
他是司業他都不記得了,這小子把自己當誰了?
國子監祭酒嗎?
還和他擺起規矩來了!
鄭司業在重要人物面前被一個新生落了顏面,臉上掛不住:“你,給我來明輝堂一趟!”
他要好好挫挫這小子的銳氣!
蕭六郎毫無畏懼地看了他一眼:“明輝堂是祭酒才有資格進去的地方,司業大人已經是祭酒了么?”
鄭司業氣了個倒仰!
這小子…竟然譏諷他不是真正的祭酒!
蕭六郎道:“我要去上課了,代祭酒,慢走。”
最后一句代祭酒,猶如彎刀插心口。
鄭司業感覺自己胸腔都在痛!
蕭六郎沒再打理這一行人,牽著小凈空的手將小凈空送去了他的課室。
小凈空不是嬌氣的小孩子,他已經沒事了,只是情緒仍有些低落。
“怎么了?”蕭六郎問。
小凈空抬起頭,認真地問道:“為什么他們不好好聽我說話?是我太小了他們聽不見嗎?”
蕭六郎沒刻意營造這個世道的美好,他說道:“不是你小,是你站得不夠高。”
小凈空想了想,他方才的確是站在一塊比較低的平地上,他唔了一聲:“那我下次說話要踩在凳子上!”
蕭六郎沒解釋此高非彼高,他拍拍小家伙的肩膀:“進去吧。”
小凈空猶豫。
他從兜兜里掏出一塊小石頭,哼唧唧地道:“我的小石頭說,它今天不想上課。”
蕭六郎無情將小石頭沒收:“它不上,你上。”
逃學未遂的小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