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尼的防彈車上,他問于小山:“于,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你連續飛了6個小時,昨晚也一夜沒睡,要不要先去我那休息一會?”
“不行,我沒有那么多時間。我飛機上睡了,你知道這次襲擊的案發地在哪兒吧?應該是離孟串兒的駐地特別近。”于小山心急如焚。
卡尼了解地點點頭:“我知道,我馬上帶你過去。”
距離孟串兒失蹤到現在過去了5天7個小時,那個被炸的餐廳已經變成一片廢墟,殘磚剩瓦。建筑大多殘缺不全,即使僥幸留得囫圇個的也是墻皮剝落,像被扒去衣服羞辱的戰俘。
到處都是哭天搶地的人們,多數都是因為骨肉至親在此地中命喪黃泉。聲聲哭喊撕心裂肺,鉆進鼓膜,震蕩在心里…人間煉獄一樣的景象。
一堆人在搬來搬去估計是酒店那邊在重建餐廳,盡管有了心理準備,親眼所見的時候于小山還是心里一緊,可以想見當時的慘烈…
根據孟串兒播報的新聞,于小山憑記憶朝西走了二十米,看到一個門口安著好幾個監控攝像頭的院子,據于小山推測這里應該是她的駐地。這地方也沒能幸免,二層小樓原本就舊,頂層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禿了一大塊。
他見到那兩個保安時,他知道他推測的是正確的,因為之前孟串兒在電話里跟他聊天的時候,提過這兩個保安。
當目擊整個事件發生的兩個保安,聽說于小山是孟串兒的未婚夫時激動不已,握著于小山的手兩個大叔淚如雨下:“對不起…于先生,當時沒能攔住串兒丫頭…可憐豐隆和超兒兩個小伙子啊…昨天他們家里來人連塊完整的尸體都沒有哇…只拿走了兩個人用的東西和穿的衣服…”
保安大叔回憶起五天前的事情心有余悸,幾次都快說不下去,兩年的朝夕相處,孟串兒和張超他們經常會給保安帶各種好吃的回來,也經常一起聊天,異國他鄉,同是中國人,久而久之一定比旁人親近許多。
而張超和李豐隆的慘死是保安大叔跟孟串兒一起目睹的,她接受不了的東西,這兩位大叔也在心里不知折騰了多少個輪回,那兩個小子,李豐隆就跟自己兒子年齡差不多大,平日里靦腆愛笑,總被剩下那兩個擠兌。
他們仨吵吵鬧鬧說說笑笑,受三個年輕人的影響,離鄉背井的日子也就沒那么難熬,如今兩個去了,另一個失蹤了,跟他們見天兒呆在一起的保安大叔難過得無以言表。
于小山這才知道了當天的全部經過,他眉頭緊鎖,心里像萬蟻噬心,這破丫頭,膽子太大了,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也不想想父母,不想想…他。
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其實早在剛才大使館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未婚妻”就已經明了本心了不是么?可現在聽完整件事情經過還是有點失落,是的,失落,一個大老爺們不該有的破爛情緒。
她TM的那個時候到底有沒有想起自己,知不知道他對她有著最深的惦記,這種惦記不僅僅是每天都想給她打電話聽她叨逼叨日常;也不僅僅是莫名其妙覺得身邊其他丫頭膩得慌;更不僅僅是洶涌而至的想念和虛無縹緲的幻想。
好多東西攪在腦袋里,但是他卻不愿意讓身邊人看出來哪怕一絲一毫,因為那是屬于他最深處的隱私,這世上除了孟串兒,誰也沒權利知道這些拐彎抹角的東西。
并且就算孟串兒這輩子都想他不起,只要還活著,又有什么關系。好過犧牲掉的李豐隆和張超,生死面前,一切都是那么渺小。
“師傅,不用有什么歉意,她的性格我了解,她能做出這種事一點都不意外,我能不能看一下當天的監控?”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保安大叔忙不迭地去調監控。
喀布er時間遇襲當天下午三點二十,監控中的李豐隆和張超正在架著攝像機在現場處于工作狀態,野米餐廳那時候已經變成廢墟,周圍還時不時有火光閃爍,四處逃竄捂著耳朵尖叫奔跑的人,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臉和伸出求救的手,現場一片狼藉。
三點三十分一個只露眼睛的當地女人緩緩走過來,于小山瞪大了眼睛,這個女的絕對不正常,肯定就是新聞中描述的那個女性人體炸彈,那個女人逐漸逐漸逼近張超。
于小山把孟串兒的當時的糾結重新走了一遍,然而還沒等于小山反應過來,整個畫面全是火光還有拋出來的零七八碎的尸塊,于小山咬著牙閉了一下眼睛:媽的,比想象中的還要慘烈百倍。
屏幕中間的女人,張超和李豐隆已經全部消失。此刻他無比懂得那個時候的孟串兒在經歷怎樣的痛苦和憤怒,這丫頭跟李豐隆和張超的感情很深,在他們這兩年的聊天中,無數次地提到這兩個同事,他跟他倆沒什么感情基礎,可是看到這個畫面仍然控制不住地震驚和難過。
四點整,孟串兒開始出現在畫面中。于小山控制不住地握緊了拳頭,屏住呼吸,卡尼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滿是擔憂,他有點擔心他的朋友在下一秒的畫面里承受不住。卡尼不想看鏡頭,他很敬佩孟串兒,可是此刻他更擔心曾經跟他生死與共的朋友于小山。
四點零5分三十秒左右的時候在孟串兒后背西南角大概30米的距離處有一個蒙面黑衣男子舉起了槍瞄準她,于小山手指由于過于緊握發出“格噠”的輕微響聲,他咬緊牙關,全身提著一口氣面對接下來的畫面。
子彈擊中她的那一瞬間,他渾身不可抑制地發抖,他痛苦地用右手抓頭——用來對抗那種尖銳的突如其來的頭疼。卡尼搖搖頭不忍再看。
她用手捂著的地方應該是左邊,那個地方有心臟和肺,于小山甚至不敢再想…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由他親眼得到了驗證,那種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席卷而來…
屏幕里的孟串兒緩慢地回過身向監控器左數二排第三個鏡頭揮了揮手,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然后把手里一個什么東西放在了旁邊一塊大石頭下——現在于小山知道那是手機。放完之后沒超過一分鐘,監控器里的她就被幾個蒙面的黑衣男人抬上了車。
于小山一拳錘在了監控室的桌子上,保安大叔被嚇了一跳,他臉色鐵青,頭上的青筋都快爆出來了,就知道這個丫頭那時候只有她的工作!自己都被子彈擊中了還撐著沒忘了手機視頻回傳的事情!!
于小山心里五味雜陳,心疼她的傷勢,擔心她的生死,同時也對她堅守于自己的陣地和理想覺得欣慰和敬佩。
張超跟李豐隆犧牲了,但是孟串兒沒有像一個小家子氣的姑娘只知道哭和害怕,她僅僅用了那么短的時間就調整好了自己然后奔赴她應該存在的崗位,這TM的比一個爺們還要勇敢和重情義,是他心里的那個丫頭。
只是,這個混蛋丫頭卻把焦慮和驚恐留給了五天之后的他。于小山的情緒看起來在極力克制:“抱歉,我有些失控,這個監控畫面能放大嗎?”
“你要看哪個時間段的?”
“我想看看她具體受傷的位置以及帶她走的那輛車的車牌號。”
保安大叔心道:“不愧是串兒丫頭的未婚夫,換別人早沒邏輯了。”大叔無奈對于小山說:“畫面太渣了,看個大概還湊合,放大了也看不清楚她具體的受傷位置更看不到車牌號,但是車牌號我記下來了,因為那輛車經過駐地門口,我當時跑出去看了。”
于小山眼睛一亮,保安大叔從桌子旁邊的本子里撕了一頁紙,上面寫著“KBL-3391?PRV”。
“問號是什么意思?”
“車開得太快了,我沒拿筆出去,回來再記的時候最后一個數字不確定了。”
于小山嘆了一口氣,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師傅,串兒的手機呢?”
保安一拍腦袋:“對了,差點忘了!!手機可以交還給您。”
保安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子交給于小山:“手機已經沒電了,年輕人的手機我們都不會使。”
于小山打開袋子瞅了一眼——iPhone4,他轉頭看向卡尼,卡尼點點頭:“我家有充電器,我也用這款手機。”
他對兩位保安表示了感謝,跟卡尼來到了他家。
“于,我得跟你說說我的分析,你得冷靜點聽。我判斷他們只是臨時起意綁走了孟,而且這次恐襲也做得并不十分專業,在那個時點啟動人體炸彈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至少等到政府軍到了,交戰一段時間再引爆殺傷力才最大。”
“你怎么判斷是臨時起意?”
“如果是有預謀的孟應該不會受傷,他們的目的不是殺了她,那么最好毫發無傷地綁走她。但是…”卡尼用眼睛瞄著于小山,有點不太敢往下說。
“但是啥!!!”
“但是這種臨時起意,也肯定是因為孟對他們有一定的特殊性。有可能…有可能因為她是中國記者,也有可能…因為她是孟。所以向她開槍之后有人臨時授意才綁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