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下一個諾言,又不會少了一斤肉。
況且,只有兩人知道的諾言,是諾言嗎?
他日這廝敢要以此要挾,陽生會毫不猶豫的砍下了他的腦袋。
自古以來,滿南朝北的那張位置,盯上了之人,無不變得冷卻無情起來。
監止依舊沒有轉身,只是揮舞鞭子的手,卻是遲滯了一瞬間。
“君上說下了,臣只要能夠伴隨在君上身邊,這一輩子就足夠了啊!”
陽生哈哈大笑起來。
他指著夜色下已經朦朦朧朧的城郭:“想當年,曾祖他老人家快到都城之時,卻是停頓一陣,以至于被管仲趕上,一箭射中衣袋玉佩。”
“若不是那玉佩擋了一下,怕是我齊國也就沒有了首霸的榮耀了!”
陽生嘴角的笑容都無法消失了:“止,都城就在眼前,你再加把勁,等到了都城,我們就邁上了一條康莊大道喲!”
監止也是不勝感慨。
遙想當初,陽生離開齊國之時,宛若喪家之犬,倉皇出逃。
那個時候,他若是敢留下,怕是早就成了芮姬毒下冤魂。
太子友的死亡,讓公子們紛紛明白了景公的心思。
牛乞兒的親自默許,使得一眾公子們紛紛知道這是君候的意思了。
在這樣的局面下,齊國諸公子不得不倉皇出逃。
陽生在離開的時候,身邊跟隨的士子,可是只有他一人啊!
那個時候,他雖然是父親的子嗣,但是卻不是嫡子。
他之所以選擇跟著陽生,卻是只剩下這一個辦法了。
但是,不曾想到,這一次賭博,使得他賺的缽滿盆滿。
當齊國內亂的時候,往常他這個不受家族待見的庶子,立刻被提拔成了嫡子。
雖然說監氏跟隨其他公子外出的子弟,一樣是被提拔成了嫡系子,甚至就連之前只是家族旁子的子弟,也得到了核心族人的名頭。
那個時候,監止就已經心花怒放了。
而被提拔成為了監氏嫡子之后,監止在陽生這邊的待遇也好了不少。
甚至,就連陽生與田氏的謀劃,也不曾瞞了他。
監止自然將自己得到的消息傳遞給了家族這邊。
等到齊國內亂平定之后,雖然四都之兵都還不曾回歸五都,但是,監氏已經急不可耐的宣布了他的世子地位!
“駕!”
監止狠狠的揮舞了一下馬鞭,抽打在左側的駟馬身上。
馬匹吃痛,嘶律律的叫喚著,朝著前方撲去。
戰車的忽然加速,讓兩人的身體晃動了一下。
但是,誰都沒有在意。
都城就在眼前!
朦朧的月色下,一方雄城若隱若現…
田氏控制了營丘之后,這都城四門,就成了重中之重。
四個城門,全部都被田氏、鮑氏派遣了家族子,充擔城門守將。
田成作為田氏嫡子,卻是被派往了西門。
在西門之外,有一個棘門。
所謂棘門,本是指君王御駕親征時,下榻之處長戟如林似棘之所在。
后來,軍隊出征回歸之后,就會在都城之外,修建一個草廬構造的門,軍隊在經過這道門之后,就會解散了。
這就是棘門。
營丘之外的這個棘門,卻是新修的。
內亂平息之后,田氏、鮑氏自然是解散了卿族的軍隊。
是以,這一座有荊棘和茅草搭建的門,還傲然挺立。
陽生的戰車,到達了棘門之后,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按照齊國的規矩,棘門正在都城之外五里的地方。
到了這里,陽生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他這是在效仿恒公當年的舊智。
遙想當年,齊恒公小白為了盡快返回齊國,也是單車輕行,晝夜兼程趕回了營丘。
正是當年他的率先而為,先一步抵達了京都,得到了京師重臣的認可,是以,才能阻擋住自己那實力遠超自己的兄長。
陽生知道自己這個只能遠走魯國的公子,遠不如那些留在了東萊等地的兄弟們有實力的。
他的身邊,就只有跟著自己的十幾輛戰車,百十個軍卒。
雖然在魯國的這段時間,他也招募了一些游蕩列國尋找機會的落魄士人,但是,這一點實力,終究是無根之木了。
單單依靠自己早前積攢下來積蓄,又能養育多少士卒呢?
他的那些兄弟,大都是手中掌握著一座城池啊!
以他這無根之木的幾百人,想要在眾兄弟之間脫穎而出,只有一個機會——
必須要抱緊了田氏、鮑氏。
并且要讓他們看到自己的長處!
若不然,泯然眾人的他,又有什么資格回國繼承君位呢!
萬幸的是,他在魯國的時候,因為年歲較輕,是以在一次酒宴中,被季康子看重,于是將自己的妹子許配給他。
這季康子卻是何人?
此人本為魯國執政,本是魯國公族,乃是三恒之一。
當然,這個時候,魯國君主已經式微,是以就有了史書上的那句話:“三恒當道,魯侯式微宛若小宗。”
季康子作為魯國三恒之一,作為偌大魯國一個實際上的掌權者,為何要將自己的親妹子,許配給一個流亡公子?
齊國流亡公子幾十人,單單是逃亡魯國的就有五六人。
這么多人,他為何偏偏選中陽生一人?
這季康子為什么要將自己的親妹子,給了一個這樣的人呢?
這件事說來話長。
季姬本是魯國執政之妹,乃是上一個季氏家主的親女兒,自然是受盡了嬌寵的。
但是這季姬…
委實是讓季康子無奈啊!
季姬本是季平子的親女兒,自然嬌寵至極。
但是,季姬卻是與自家親叔季魴侯關系不正常。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季康子當即決定將自己的親妹子許配給了陽生。
而陽生猛然收到這個消息,當場就要幸福死了。、
季康子可是魯國的執政,他只要娶了季康子的妹子,偌大的一個魯國,不就是自己的依靠嗎?
是以,陽生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
正因為這樣,兩人來了一場閃婚。
陽生是去年夏季的時候,去往魯國的,他父親是去年十月死的。
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就算是一個黎民百姓,父母死后三年的時間,都是不能結婚的,更何況是公族了!
甚至就算到了后世,至親命喪,三年內都不能婚嫁。
(改開之后,這個規矩逐漸的松動,但是,在內地,卻是嚴格守著三月不婚的傳統。)
而這個時代卿大夫的婚嫁,就算是每一個禮節都只相差一天,所需要的時間都需要兩三個月之久呢!
陽生倉促之間就與季姬成婚,在這個時代,當真是閃婚里面的閃婚了。
因此,對于季姬的過往,他倒是不了解的。
季姬這樣的人,必然是嬌嬈婀娜之人。
兩人成婚之后,季姬卻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使得陽生對她很是迷戀。
正因為娶了季姬,成為了魯國公族的女婿、魯國執政的妹夫,是以,陽生在魯國的日子,這才好了不少。
而季姬,一樣是陽生計劃里面最重要的一環。
監止見到已經過了棘門,遠處燈火通明的城頭,已經清晰可見了,他扭頭對著陽生道:
“君上,我們過了棘門了!”
“啊!這…”
陽生一楞,才從沉思中清醒過來。
他晃了晃腦袋,將自己的思緒壓下,這才是開口道:“這么快啊!”
監止不知道陽生在想什么,作為一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不能追問的。
監止扭過頭,一邊繼續趕路,一邊卻是開口道:
“君上,田氏子常說一句話,兵貴神速,我們只有最快的趕到了都城,那么才能是笑到了最后那人!”
陽生剛才只是下意識這么說了一句罷了。
聞言,他笑了起來:
“止,且放心罷,朕沒有自滿,只是方才想事,以至于入了神。”
監止不接這個茬。
莫看現在他們關系好,陽生什么話都給他說,一旦等到陽生登基之后,那可就要變了。
他此時不接腔,那么就算是將來,陽生想起來了也是無礙的。
但是,此時自己若是解下了陽生道歉的話語,那么,將來必然要被清算的。
監氏又不是猝然富貴之人,自然明白這個政治道理的。
陽生也沒有再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他卻是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止,只要我們進了這道墻,就站在了刀刃上,‘君上’的稱呼,你可不要再提了,若是惹惱了別人,怕是你我…”
他們會怎么樣,陽生沒有說,監止也沒有問。
他只是應了是,自顧自的驅趕著戰馬。
從魯國到齊國,就算是乘車,也需要整整五天的時間。
若是單馬,根本就無法一氣趕來。
馬匹的耐力不如人,甚至一匹馬快速的沖鋒路程,也就只有十幾里罷了。
他們這輛戰車,本就是輕車,要比戰車小了一些,然后又配備的是四匹馬拖拽,是以,倒是堅持了一路。
田成正在城門樓上小寐。
忽然有軍吏上前喊醒了他。
“唔…”
田成搓搓臉,坐了起來。
大半夜的,他實在是困極了。
使勁揉了揉臉,扣掉了眼角的眼屎,田成這才穿上了靴子。
“發生么了何事?”
來做這城門吏的時候,小公子特意交代了的,這幾天,應該有人要來,讓他注意一點,若是晚上,問明了身份之后,可以將人吊上城頭,然后再行通知他。
正因為這樣,是以,田成睡得很晚。
小吏見到田成清醒了,這才是低聲道:“田大夫,有暗樁傳來消息,說是有一車過了棘門,疑似大夫讓我們注意的那人。“
小吏不知道此人是誰。
田成來了之后,就要他們注意一個單車行進之人。
說是那單車應該是四匹馬拖拽的輕車,車上只有兩人,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
剛才暗樁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有輕車過了棘門,直奔都城而來,這輕車是用四輛戰馬拖拽的。
田成瞬間來了精神。
他急忙拿起一邊的頭盔,戴在頭上,然后又提起了長劍。
陽生他雖然沒有見過,但是,卻早已將畫像背了下來。
更何況,公子說的是監止在跟隨著陽生。
監止那廝,他卻是見過的。
幼時,他們可是沒少打架。
果然,就在他出了城門樓沒有多久,就見到有一個燈籠,在漆黑的城門前,迤邐而來。
看那燈籠的高度,和晃動的幅度,應該是掛在了戰車上才是。
少傾,一輛戰車在護城河前面停下。
有人沖著城頭上呼喊起來…
田成讓人拋下去幾根火把,借著光亮,卻是看到了城下只有一輛輕車。
“放吊橋,讓他們過來。”
田成開口道。
小吏遲疑一下,他不知道該不該聽從。
按照守則,他是不能遵守這個命令的,但是,若是不從…
田氏、鮑氏可是執掌了整個京都啊!
一邊的城門吏卻是上前一步,他面帶為難之色,開口道:“田大夫,這與規矩不符啊!”
除開宋國這個異類之外,歷朝歷代都是執行宵禁政策的。
晚上到了一定的時間之后,城內是嚴禁行人的。
若是被軍卒逮到了,輕者是要罰了銀錢、板子,重者則是會被當場擊殺的。
而與宵禁政策伴生的,就是每到了晚上一定的時辰之后,城門必然是要按時開啟、關閉的。
更何況,若是這是敵軍賺城,那可就完了。
城門吏的顧慮,田成自然知道,他擺擺手:“只管去做,有了什么事,某一力承擔了。”
得到了田成的保證,城門吏才是對著一邊遲疑的小吏揮揮手。
小吏見到自家老大都妥協了,于是只得對著一邊的軍卒揮揮手,開口道:
“放吊橋!”
這吊橋,架設在護城河上,乃使用沉重的原木訂制的。
一頭固定在護城河內側,城門洞之外,一側則是活動的。
白天的時候,吊橋是會被放下來,搭到了護城河對岸,供人行走。
等到了宵禁的時候,城頭上的士卒,就會攪動搭建在城墻上,城門樓前的絞盤。
拖動繩索,將吊橋拉扯起來。
這樣,鋪設在護城河上的橋梁,就沒有了。
如此,就算是有人想要混入城池,也會因為落水而發出了聲響,被城頭守軍察覺的。
吊橋被放下,陽生拍了拍監止的肩膀:
“止,上前吧!”
監止點點頭,他驅動戰馬,拖拽著戰車上了吊橋。
木質吊橋被沉重的戰車攆過,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
而護城河內,被夜風吹動的河面,倒映著月色,波光粼粼。
一兩尾魚兒,被戰車碾壓吊橋的聲音驚動,咻的一聲,又鉆入了水中。
戰車停在了城門洞前,監止下車,仰頭朝著城頭上喊道:
“城上是哪位將軍當面,某監止。”
這將軍一說,自然是奉承之語。
齊國五軍,只有得到了詔令,帶領五都之兵其一之人,才能稱呼為將軍。
將者帶領也,軍者,一軍建制。
而春秋時代,乃是典型的貴族政治,此時文武不分家,就算是卿士,縱然才能有所偏頗,但是也是一個上馬能征戰,下馬能安民的全才。
實際上,這種教育方式,一直延續到唐代。
武媚娘這個蠢貨摻水關中世家之后,以濫授爵位,斷絕了世家存在的根基,以至于這種教育方式失去了培育的土壤。
畢竟文武全才,要比專攻一門難多了。
因為這時代都是卿士領軍,是以,對于公卿,還有一個雅稱——“將軍”。
當然,這個稱呼很少用。
就類似于別號的性質了。
田成已經聽出了監止的聲音了。
他頓時笑將起來:“子我說笑了,成不過是一大夫罷了,安能當得將軍之語?”
他反問道:“子我不在魯國,卻是回來作甚?”
子我是監止的字,在這個時代,使用字號之人,還是很少的。
像田成,他就沒有字,是以人們稱呼他,要么稱呼官名,要么就是稱呼職司的。“
“縣帥說笑了,止自然是陪伴公子回來的,縣帥,公子陽生在此,君何不拜見?”
監止將燈籠放在陽生的面前,讓城頭上眾人能夠看清陽生的臉面。
春秋時代,對于人們的稱呼,還沒有那么混亂,雖然這時候已經有了為尊者諱的事情,但是,在很多場合,都是要直呼其名的。
比如,若是同朝為官,朝堂上稱呼同僚的時候,就必須要稱呼名字,哪怕是親生父親,也是必須要直呼其名的。
(史書上這樣的情形出現了很多次。)
是以,剛才監止在介紹陽生的時候,就直接說了陽生的名字。
這樣的對話方式,看慣了漢代之后書籍,看到這里的時候,會很是別扭的。
田成雖然沒有見過陽生,但是,卻見過陽生的畫像。
雖然衣著不一樣,陽生更是因為奔波,是以沾染了風霜,但是,整體的大像,卻是在那里管著的。
知曉看到了陽生的莫樣,田成就知道這廝必然是齊國公子了。
他沖著下面彎腰,然后開口道:“請恕我無禮了,此時宵禁已過,城門不能輕動!”
監止眉頭緊皺。
他原本想要利用陽生的名號,嚇了田成一次。
這廝不是田氏嫡子,未必能夠敢硬抗陽生的臉面。
而他若是能嚇住了田成,必然能夠乘機奪權的。
哪怕只是擁有城門處的這一點兵力,然后登高一呼,召集國人武裝起來,擁護陽生進宮。
到時候,就算田氏、鮑氏勢大,也未必敢撕破臉的!
再則說了,他們監氏,雖然手中沒有抓住了軍權,但是,卻也是掌握了一些私軍的。
到時候,他們一族,未必沒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只可惜,此時看來應該是嚇不住田成了。
他扭頭看了看剛才還是意氣風發的陽生一眼。
卻見到這個剛才還神采兮兮的陽生,這一刻卻是一副小受的模樣。
這一副變臉的功夫,監止焉能不知陽生打得什么算盤。
他若是成功了,不單單是監氏一族有了崛起的時機,甚至就連陽生也未必不能火中取栗的。
而一旦他失敗了,也只是監氏消亡而已。
陽生到時候完全可以將所有的罪責,全部推到了他的頭上!
一念及此,監止當即也不聲張了。
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他才不要做呢!
監止等了等,見到田成絲毫都沒有動彈的意思,他只得自己給了自己下坡驢:
“田縣帥,公子當面,夜深露重,還是先讓公子進去吧!”
監止只得借著露水太大來說事了。
田成嘴角勾起,心中冷笑,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穩重:
“來人吶,放了吊籃,吊公子上來避寒。”
伴隨著田成的話語,只見城頭上拋下來了一個吊籃。
這吊籃也只是夠一個人坐下的,雖然稍微有點空余,但是,他總不能和陽生擠一個吊籃吧?
若此,他就給了別人攻擊的機會了。
“公子,實在對不住了,臣下職責所在,宵禁已過,只得以此請公子進城了!”
田成咬緊了宵禁兩個字,至于進城二字,卻是說的很淡。
陽生打了一個寒戰,暗罵自己糊涂。
他就算最先趕到城下又有什么?
一旦惹惱了田氏,借口自己與禮不符,或者是與國高為伍,直接將自己控制起來。
要知道父親可是有著三十多個子嗣呢!
他兄弟眾多,就算是成年的兄弟,都足足有二十多人!
這么多人里面,大把愿意和田氏合作的!
若不是田氏直接讓五都之兵各返地方,坐鎮齊國四方,誰就敢肯定,東萊的那些兄弟們不會起兵了?
陽生想到了這里,只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
自家那個小兄弟是怎么回事?
難道都忘了嗎?
那可是父親親自任命的君候,可是所有朝臣都親自認可的君主,可是田氏一族也拜見了幾個月的君主!
但是呢?
還不是就這樣被廢掉了?
雖然田氏做的很地道,雖然廢掉了孺子荼的君位,但是,還是給了他一城之地,讓他做了一個大夫。
但是…
荼小子可是君上啊!
都得到了這個下場,他陽生不過是一個逃亡公子…
陽生不敢再想了。
他是見過魯國優伶的。
魯國優伶有一個節目,看得他感慨頗深。
優憐本是侏儒,這些人打扮成各種各樣的裝扮,表演各種或是模仿神仙鬼怪,或是祭祀舞蹈,或是春種秋收的舞蹈,來取悅貴族們。
他在大舅哥季康子府上,看到過一個新奇的表演。
有優伶逮來了猴子,想要培養猴子來表演。
但是,哪知道那些野獸性子甚野。
于是優伶們就拿來一只活雞,然后當場剁掉雞子的腦袋,雞在地上撲騰很久,才倒地身亡。
鮮血到處都是…
而原本還很是頑固的猴子,卻是嚇得屎尿橫流,躲在一邊瑟瑟發抖了。
那一出演出,是魯地優伶們編纂的齊國攻莒而嚇住了吳國的故事。
當然,這是魯國人的yy了。
吳國乃是新興的強國,吳地就在后世的姑蘇一代,占據了半個江蘇,距離占據了山東西南部的魯國,相距不過幾百里而已,僅僅是隔著莒地、郯國這兩個小國家罷了。
偏偏,魯國雖然存國時間很久,但是,素來都沒有雄起過。
這幾年更是越發的頹廢了。
這兩個國家,一個強盛,一個衰弱,如此一來,自負詩書之鄉,接連出了少正卯、孔子兩位私學先行者的魯國,自然就武的不成來文的了!
這很儒家。
打不過你,我噴死你…
不過有一說一,孔子在魯國開辦私學十幾年,教育弟子無數,孔子對這些人的要求只有一個,能夠出仕做官者,就執行儒家的標準,治理國家,推動儒家的理想社會。
若是不能出仕做官者,就開辦私學,教授弟子,讓他們去完成這個目標。
儒門對于出師者的要求,就只有這個。
當然,若是按照這個規矩,一直執行下去,那么早晚有一天,儒門弟子會雞生蛋、蛋生雞,一生生了個拖拉機…
遍地開花結果了。
正因為這樣,使得魯國民間現在讀書人卻是很多。
而優伶…
優伶者,都是選取侏儒充當的。
這些人做的是取悅貴族們的把戲,雖然掙錢日多,但是,卻沒有政治地位的。
甚至,這些人因為身高的緣故,被人認為是不祥之人,甚至就連標榜有教無類的孔子,也是這么認為的。
(齊魯夾谷之會,侏儒舞與帳前,孔子趨進歷階而上,曰:“匹夫熒辱諸侯者,罪應誅,請右司馬速刑焉。”于是誅殺侏儒(侏儒即優伶)。雖然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是兩大君候互相斗法,但是,由此足見這些人在孔子心中的地位!)
如此一來,優伶就成為了一種特殊的人。
他們因為取悅貴族,是以賞賜頗多,但是,因為個人身家性命難保,是以,卻又沒有應得的地位。
優伶們為了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于是做了很多動作。
不知道是那一波優伶團體,卻是請了心思靈透之人,根據田氏奪莒這件事,編纂了一曲征戰舞。
舞曲的大義是吳王欲要征服魯國,魯人惶恐,然后季康子命女婿陽生幫助。
這陽生卻是齊國公子,于是找到了大臣田氏、鮑氏,于是這兩家的少年英才,請纓出征。
兩個少年力排眾議,帶著軍隊出征了,一路上與吳國先鋒斗智斗勇,最后一舉斬斷了吳國伸到齊魯周邊的爪牙。
嚇得吳王瑟瑟發抖,派人給兩家送上降書,不敢露面了。
這個新舞曲,以齊人奪莒為故事原型,穿插了三國君候大臣,故事曲折離奇,一波三折,甚是吸引人,再加上參演者多達數十人,是一處很是龐大的新曲。
是以,在驕奢之風日盛的魯國,倒是很是風行。
雖然這舞曲與事實不符,但是,卻正是符合魯人的心思。
魯國是什么地方,這可是大名鼎鼎的周公之后。
再加上魯國素來富庶,盛產一種絲織品,這絲綢與齊國產出一并被稱為魯縞齊紈。
魯人有身份,有錢包,有地位,有文化,唯一沒有的就是勇氣與兵鋒了。
是以,這新舞曲一出,立刻在魯國大地上盛行開來。
而這種故事極強的新曲子,卻是要比之前的舞曲,都更加吸引人。
甚至,不知道是哪一個鬼才編纂的戲曲,這里面竟然還有唱曲與說白,再加上反面人物的出現,使得這舞曲已出現,就風靡整個魯國。
不管是卿士貴族,還是鄉間的落魄貴族,甚至就連不識字的黎民百姓,都是愛看的。
陽生在魯國的時候,看得可不下十遍呢!
陽生被人吊了上來,看著田成遞來的手,陽生遲疑了一下,還是抓住了。
“多謝田君子了!”
陽生倒也光棍,卻是還不待田成給他行禮,就先行彎腰致謝。
田成本來想要拿捏他一下的,一見到陽生的姿態,眼中的忌憚之色更甚,臉上卻是惶恐:
“公子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快快請起,臣下見過公子。”
田成彎腰及地,給陽生行禮問安。
陽生見到自己上來之后,田成竟然不吩咐士卒將監止拉上來了。
他心中明了,這怕是田氏的表態了,臉上卻是無動于衷,只是與田成閑話。
監止見到陽生上來之后,卻是不拉自己上去,差點沒給他氣死。
城門洞與吊橋之間的空間,實際上并沒有多大。
再加上一輛輕車、四匹馬的所在,使得監止現在活動的空間很是有限。
再加上馬匹卻是剛剛運動過的。
馬這東西,若是接近過的,都知道這玩意的氣味很是難聞的。
尤其是運動后之后的馬匹,出汗量很大,堪稱是騷臭騷臭的。
此時又是夏季。
這么一來,味道就更加難聞了。
而偏生,最開始還有人站在女墻邊,看著他的,他不好意思在與田氏爭鋒之后,卻開口祈求,于是就梗著脖子,蹲在地上聞尿騷味。
監止就快要被熏吐了。
他強撐著,他就不相信了,陽生都上去了,還能給他扔在這里?
他可是陽生身邊的近臣唉!
哪知道,就是這么低頭一會的功夫,城頭上竟然沒人了!
唉,日了狗了喲!
監止快要跳腳了。
這啥意思?
這就給自己扔在這里了?
城頭上,田成將陽生請入了城門樓,他滿臉笑容:“公子,你疾行而來,怕是又冷又餓吧,且放心,您回家了!“
田成熱切的請陽生在主位坐下,陽生自是不肯,最后兩人相對而坐。
雙方再次見了禮之后,田成道:“公子,夜露深重,怕是需要些許酒水暖身,只是這里是軍營,卻是禁酒的。公子安坐片刻,我寫一個手令,讓人去取來酒水。”
他告歉一聲,然后起身。
陽生心中忐忑,深怕田成這是要取他性命的。
只是,此時自己已經羊入虎穴,縱然想要逃走,也成了一件奢望。
“田君子自便,自便…”
陽生只覺得自己喉嚨發緊,說出來的話語都有了一些走音。
田成彎腰行禮,然后趨步出了城門樓,他走過轉角,揮手招來一個心腹:
“你且回去,以我的名義求見小公子,或者家主,若是不得見,就告訴田逆、田豹兩人。你將陽生到來的消息告訴家里,然后告訴他們,監氏卻有二心,當小心以對!”
這時候已經是二更的天了,怕是家主他們早已睡下,這個時候,能夠起來的,怕只剩下這些年輕人了。
田成仔細交代清楚,生怕出了疏漏。
那人點頭:“君子放心,小的記下了。”
田成繼續道:“若是他們問及了詳情,你只管將今晚所見,一五一十的報告上去變成!”
那人繼續點頭。
田成揮手讓他離開,然后又招來一人,吩咐他去置辦酒菜。
這時候雖然市肆早已閉市,但是,軍中卻是什么都不缺。
田成說的軍中禁酒,實際上卻也不算。
軍中雖然禁酒,但是,后勤處卻有很多烈酒。
這是經過多次發酵,過濾后再次蒸餾的酒水。
這些酒水雖然很是烈口,但是,小公子卻是嚴禁人們食用的。
據小公子說,這些酒水里面,含有大量的鉛,若是喝的多了,會死人的!
田成折身朝著城門樓而去。
城門樓就是建造在城墻上的樓房,通常都是兩層或者三層的建筑。
陽生正在不停地擦拭冷汗,甚至臉色都有些黯淡,但是,見到田成再次出現,而他的身后卻是一個人也沒有,陽生這才松了一口氣。
“讓公子等久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公子當也知道,田氏治軍很嚴,是以就算是我這田氏庶子的名分,卻也很難調動酒水,為了拿一甕酒,我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田成笑著解釋了自己之所以出去這么長時間的原因。
陽生連忙致謝:“實在麻煩田君子了,田君子不用這么麻煩的,只消有了一萬黍米飯墊墊肚子就可以了。”
田成擺手:“不礙事,實際上我也是饞了!”
“哈哈!”
“哈哈哈!”
兩人大笑起來。
陽生自然知道田氏治軍很是嚴謹的,齊國先行的軍事制度,雖然說是管子建立起來的,但是,細節上的完善,卻是田氏所作。
少傾下人送上酒水吃食,兩人互相致意,這才開始享用食物。
春秋時代,對于食物的擺放要求很是嚴格,黍米飯擺放在哪里,醬汁擺放在何處,有骨頭的肉、沒骨頭的肉都有固定的位置。
田成舉起酒杯,邀請陽生共飲:
“公子,請嘗一嘗,這是我家小公子指導匠師釀造的酒水,卻是別有滋味呢!”
陽生早已嗅到了桌子上那味道極大的酒味。
只是主人家沒有舉杯,他卻是不能嘗上一嘗的。
見到田成邀請,陽生急忙舉起酒爵:“請!”
他端起酒爵湊近了面前,只見這酒爵內地酒水甚是清澈。
“咦!這卻是過濾了很多遍啊!”
過濾酒水,需要使用漢水流域盛產的一種苞茅的。
這種植物,是過濾酒水的必須之物。
當然,最開始的時候,過濾酒因為浪費糧食,是以是祭祀祖先的時候專供酒水。
但是,隨著生產工具的改進,尤其是春秋戰國之交的時候,在北方大地上,馬匹已經開始耕地使用,使得生產能力大大提高。
如此,物產自然愈發的豐富。
如此一來,到了這個時代,不但過濾酒已經走入了貴族日常生活,甚至還出現了多次過濾酒水。
這就使得早年還成為兩國交戰借口的苞茅,卻是不在那么重要。
《左傳》有記載,僖公四年“爾貢苞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徵。”
這件事說的就是因為沒有進貢苞茅,因而興師問罪的事情。
當然,只是借口而已。
不過由此就可以看出在這個時代,過濾酒的珍貴。
在陽生眼中,田氏能夠拿出來這種過濾的就像是清水一樣的酒水,招待他,卻是已經表明了田氏的態度。
陽生心中感動。
田氏公子還記得去年在城外涼亭的約定啊!
他這么一感激,剛才還記掛在心上,準備找個機會請田氏放他進來的監止,就不在那么重要了。
監止也就是陪伴自己遠行魯國罷了。
相對于能夠為了這個約定,還特意記得提前招自己回來的田氏,根本就不算啥!
監止絲毫都不知道,田白嚴令不許飲用的酒水,被田成偷著拿出來之后,竟然招致了這個結果。
而田成,雖然舉著酒杯,但是心中卻是遲疑的很。
這玩意能喝嗎?
小公子說了,這東西能喝死人的。
他多嘴詢問了一句,才知道原來是什么含鉛量太高。
他琢磨著既然含鉛量太高,那么是不是摻點水,這鉛就少了?
于是,田成就讓人直接摻了一倍的水。
“公子,請!”
田成舉爵相邀。
他看著爵中清澈見底的酒水,聞著那香甜的酒香,心中卻很是糾結…
這玩意能喝嗎?
會不會真的喝死人?
畢竟小公子那么聰明的人,都三令五申不能飲用的,只能給傷者擦拭傷口使用呢!
田成的這番表情,落在陽生眼中頓時變了味。
他看到田成竟然等著自己一起舉爵,頓時感動至極。
自己這真的是回家了啊!
田氏如此待他,虧他之前還想著通過監止,從田氏手中奪取呢!
自己愧為君子啊!
“成,你我年紀相差無多,公子之說就罷了,若是不棄,便喚我一聲陽生,或者稱呼我為叔弟也可!”
陽生感動得很,當場就以最親近之人的稱呼,來呼喚田成了。
田成眨巴幾下眼睛,雖然不明白陽生為什么忽然這樣,但是,作為一個悉心培養的田氏子,他還是立刻抓住了這個橄欖枝。
莫看陽生此時只是一個落魄公子,但是,要知道在田氏的謀劃里,陽生是要被推上了君位的。
況且此時,若是私下里的許諾也就罷了,一旦公開場合下表示出來的諾言,若是背棄了,那么就會丟失了所有的信用。、
今后,人們提起了此人,只會說這是一個背信棄義之人。
要知道這時候人們對于諾言的看重,可不是虛的。
甚至就連孔子都說,若是被脅迫之下答應的諾言,不要遵守它。
由此,足見人們對于諾言的看重。
而這種品行,到了戰國末期的時候,卻是因為諸侯互相欺詐的緣故,只剩下少數人在堅守了。
歷史上呂不韋一字千金,季布一諾千金,商鞅一涉千金的故事,都流傳千古,而這些人無一不是以此為基礎,建立了偌大的功業的。
由此足見,這時代人們對于個人品行的看重。
田成只要應下了此事,然后等到人群里的時候,讓陽生再如此表態,就由不得陽生今后反悔了。
田白最近卻是有些感冒。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戰勝利之后,他就有些不舒服,鼻子很是發堵。
在這時代,感冒可是一件大事。
要知道流行性感冒,在這個時候,被稱為是瘟疫的。
田氏大宅中都是田氏的嫡系子弟,田白不敢大意,當即讓人封閉了自己的小院,甚至就連吃食都是在院子里,讓下人去單獨做的。
甚至,還尋來很多艾草,家里的每個角落,每天都要熏一次。
若不是田乞攔下了,他甚至還要準備生石灰,將家里都給鋪一層呢!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實在是走不開,若不然的話,他早就去了城外莊子了。
見到自己的重孫子,竟然因為一場風寒,如此小心謹慎,田乞哭笑不得。
傷寒多發于天時不對之時,或者是大戰、大饑、大澇之后。
田白有了癥狀的時候,田乞就下令去軍中徹查了。
卻是未見軍中有傷寒癥狀者,甚至就連城內都只有十來人有這個癥狀。
仔細詢問之下,卻也沒有關聯。
田乞當即知道,自家重孫這個傷寒,怕是只是個人病癥,并非是瘟疫的。
是以,見到小白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田乞卻是哭笑不得。
田白因為難受,是以夜間就醒的次數多了。
他又一次因為咽喉干痛,夢中醒來的時候,卻是聽到了有人正在院外說話。
田白想了想,索性披上了衣服,走到了院中。
聲音更大了。
“不是我不通傳,而是小公子有嚴令,他生病期間,任何人,包括運送糞便之人,都不能出入這個院子的啊!”
一個侍衛的聲音傳來。
卻有有另外一個聲音響起:“那怎么辦啊,逆君子去了宮中戍衛,豹君子在城外主持清查田產,家主那邊,這個時候了…”
聲音很是急切。
原來,這人正是田成派回來的小吏。
田白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這才是走到了門口。
他站定之后,對著門外道:“發生了何事?”
田白的鼻音很重,那小吏一聽,就知道真的是侍衛所說,小公子生病了,而不是故意支開他的。
他急忙彎腰行禮:
“小的見過小公子。”
他直起身,語氣又快又急:“小公子,成大夫讓小的回來回話,公子陽生自魯國過來了,此時已經在城頭,成大夫正在陪著呢,他讓小的通報此事。”
田白抬頭看了看天色,笑道:“陽生卻是心急,竟然比預定的時間早了一天回來。”
田白想了想,開口對著侍衛道:“明月,帶他去內宅,去找書尊祖吧!”
一邊的侍衛頭領點頭應是。
小吏慌忙謝過了田白:“多謝小公子,多謝小公子!”
明月是田白身邊的黑衣人首領,他原本是只有名號的,這個名字還是田白給取的。
明月對著小吏道:“走吧,我帶你進去。”
以小吏的身份,若是白天時候自然是能夠見到家主的,但是,家主年紀大了,田氏的嫡系、旁系子弟這時候大都是去了四方收繳城池去了,以至于現在家中現在能夠掌事的子弟,卻是只剩下寥寥數人。
在加上田白的病倒,現在家中能夠掌握大權的,就只剩下田書、田乞兩個幾近百歲的老人了。
小吏夜晚前來,更何況他得到了田成的告誡,個中內情只能對田氏掌權人說,不能通過下人代傳。
如此一來,小吏不能說清楚是什么事情,下人們卻是也不會放他在這個時候打攪老人休息的。
小吏正要走,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又折返過來:
“小公子,成大夫讓小的傳遞一句話,他說監氏有了二心,讓家族小心以對。”
這小子乃是田氏家生子,祖上數代人都是跟隨著田氏的,是以雖然起身比較低,但是,對于田氏卻甚是忠心。
田白冷笑一聲:“讓成放心,此事,我早已知曉。”
小吏默然行禮,然后趨步告退。
田白想了想,卻是喚住了明月。
“罷了,你去拿來我讓下人制作的東西,然后取來一壺烈酒,我放在倉庫的那種。”
“家主那邊,我去說吧!”
明月行禮,小吏躬身等在一邊。
不多時,明月拿來一沓白色的厚實東西,這東西是用絲絹所制,內里填充了大量的蘆絮,兩邊卻是垂著四根一扎長的帶子。
這就是口罩。
田白感冒之后,當即讓家中仆婦制作的。
當然,他知道他手中的這玩意,也就是一塊稍微厚一點的布匹,根本就防不住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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