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活佛指骨碎裂之時,也代表著其耗盡了舍利內最后一絲力量。
那尊身形連通天地之間的佛像不怒自威,緩緩伸出一指。
指間之下,是那渺小的蒼老人影。
司徒南風在那一指下,真的十分渺小,如同滄海一粟,身形在空中搖擺不定。
但終究,沒有退后。
這位已經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人,此刻雙目之中驀然湛出一絲精光,思索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一般,有些干枯的手臂緊緊握拳。
一道溫潤白芒悄然浮現,圍繞著他的身體蜿蜒而上,拂過蒼老面容,拂過雪白發梢。
閉眼。
睜眼。
當司徒南風睜眼之時,蒼老眼眸之中,流露出的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神采。
抱著師妹身形不住后退的葉無憂瞧見這一幕,神情微微一怔,隨即皺了皺眉,心間不知在想些什么。
蓬萊么?
此時此刻,司徒南風眼中所流露出的傲然神情,幾乎與葉無憂在方才畫卷之中所見男子,一模一樣。
那是睥睨一切,傲然不羈的神色。
老者握拳。
光芒流露,青筋綻起。
可手掌之上,卻是莫名的沒有任何蒼老褶皺痕跡,反而是溫潤如玉一般。
他一拳轟出。
明明是擊打在空氣之中,可卻如同擊打在了水面一般,空氣中有肉眼可見的陣陣波紋漣漪,自那拳尖處轟然炸起。
如同平靜的湖面丟下一塊巨石,隨之浪花消退,波紋向著四周回蕩而去。
那佛像一指也轟然落下。
聲勢浩大。
可卻悄無聲息。
金光凝聚,似乎是綻放出了最后的力量一般,無比耀眼。
“倉央措…”
葉無憂輕聲默念,目光望向前方,眼中有金光閃耀。
不知是那璀璨一指所散發出的金光倒映在眼眸之中,還是別的什么?
佛像無目,可葉無憂卻極為肯定的知道,它在看向自己。
“成佛。”
不知為何,葉無憂心間突然浮現出了這么一道聲音。
佛音繚繞,陣陣誦經之聲,只在葉無憂的腦海中響起。
佛像面色看不清悲喜。
但葉無憂知道,佛在像他詢問。
如若是他想,那么他可立地成佛。
他不知道腦海中突然多出的那些佛經是何處而來,那些磅礴的理念思想幾乎是一瞬間充斥了他的大腦,讓他頭疼欲裂。
他當然不覺得自己會有那種立地成佛的天賦資格,更不可能是什么冥冥之中被選定為佛子之類的。
這是倉央措留給自己的機會么?
葉無憂只能如此猜想。
畢竟當這活佛指骨碎裂之時,那么他的生命肯定是受到了危及。
這立地成佛的機會,就是倉央措這家伙留給自己的最后生機么?
葉無憂心中有一種無比強烈的預感。
若是自己現在選擇立地成佛,那么這佛像的一指虛影,就能在此將司徒南風給生生泯滅。
若是放棄。
那么即便是活佛一指,也斷然救不了自己。
當那金身佛像黯然消散之時,葉無憂突然間雙手合十,向著那天空之中恭敬一拜。
阿彌陀佛。
這便是他的抉擇。
我沒選擇佛。
佛也沒選擇我。
貪癡嗔。
生死別離,欣歡悲喜。
這些事情,如若是成了佛之后便要拋棄,那么這佛又有何意義?
難道與相愛之人在一起,還要等來世再隔五百年?
這樣的佛,葉無憂不會選擇。
金光最后消散之時,葉無憂的耳邊仿若傳來了一聲呢喃。
“你看不透。”
葉無憂輕笑。
他是看不透。
他也不想看透。
悲歡離合,愛恨交接,他都要一個個體驗一遍。
所以他收回了目光,沒有在看向天空。
司徒南風的身形依舊傲然立于天地之間,立于半空之中。
可他的整條右臂,卻是衣衫盡數破碎,更是多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細小傷痕。
以一拳接一指,司徒南風也并非半點傷害都未受到波及。
可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就算再來一百道指骨,也不見得能殺了對方。
直至目前為止,自己師妹陸采薇的氣機還是封閉,意識清醒,但卻如同被下了定身術一般,動也不能動。
少了個戰力,葉無憂暗自嘆息。
不過這并不影響什么,因為多個人少個人也沒什么區別。
天上的老者此刻再度開口,聲音淡漠。
“葉無憂,你黔驢技窮了。”
好像真是如此啊。
他摸出了一物。
一方青石硯臺。
這是他最后的依仗了。
這方儒圣所給他的硯臺,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起那活佛指骨,更為珍貴。
畢竟這普天之下,活佛有很多。
可儒圣,從古至今,上下數千年以來,就那么幾位。
看見葉無憂拿出那方硯臺,司徒南風的眼神凝聚了幾分,但并無任何驚訝。
他早就知道葉無憂還有一方硯臺。
可老者卻是笑了。
“葉無憂,你敢用么?”
這方硯臺,是葉無憂的最后依仗。
也是他維系此刻生機的關鍵。
這方硯臺鎮壓的,是葉無憂的氣運。
只要不離陸采薇太近,這方硯臺就能一直保他平安,護持住葉無憂的自身氣運。
若是硯臺破碎,或者力量耗盡,那么便起不到鎮壓的作用。
就以目前的階段來說,即使與陸采薇相隔距離很近,葉無憂的氣運還是涓涓細流被抽走。
但若是硯臺消散,那么葉無憂的氣運就會如同大壩放水時的洶涌波濤一般,僅僅瞬息之間,便會消失殆盡。
那就是他身死道消之時。
所以司徒南風才會不屑嗤笑著說你敢用么?
葉無憂沒立即回答,只是歪過頭來,瞥了一眼師妹。
陸采薇說不出話,但眼神之中,卻已經道盡了千言萬語。
說是千言萬語,其實也就只有二字而已。
不要。
葉無憂笑著點點頭,然后趁著自己師妹不能動,伸出手到對方臉側,想要捏一捏自己師妹臉頰。
但還未觸碰到,隨即又縮了回去,兩只眼睛望著手掌有些微微嘆息。
手太臟了。
葉無憂終于抬起頭,望向天空。
任何事都有一個答案。
這件事也不例外。
無非是生與死。
答案很簡單。
早在之前就已經知曉了。
那時的二人曾并肩而立,互相笑著回答說“那就死吧。”
可心中,卻是誰都不愿舍棄對方。
這個答案,現在依舊如此。未曾改變。
于是葉無憂點了點頭,開口道。
“確實不敢用。”
然后,他扔出了那方硯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