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耶律倍不得已只能投奔中原,可是按原本的軌跡,他就算與文人騷客、公卿士大夫來往得十分密切,以繪畫賦詩為樂,明面上言行舉止,也與漢人名士沒有什么分別...可是耶律倍骨子里到底還是個契丹人,關鍵時候,他還是會選擇自己的民族所建立起來的帝國,而會暗中算計中原王朝的......
畢竟李天衢記得很清楚,耶律倍投順后唐,雖然得明宗皇帝李嗣源給予十分優厚的待遇。可是自李嗣源過世之后,其子李從厚即位時日不久,便由李嗣源的義子李從珂發動兵變,而篡位將其殺死...當時后唐局勢愈發混亂,諸方軍閥也都有與朝廷分庭抗禮的趨向。
就在那個節骨眼上,耶律倍便認為這是契丹趁機南侵的大好時機,遂派遣親信北上,前去向他二弟耶律德光密報后唐內亂,也正可趁此機會,發兵南侵中原。
不過當時石敬瑭占據河東,君臣間經過幾番試探,便直接上書稱李從珂得位不正,應將皇位傳于李嗣源的親生子嗣,而又使得后唐內戰爆發。他又與趙德鈞之流,爭相向契丹諂媚示好,并直接向耶律德光叫爸爸,承諾割讓燕云十六州...中原亂成什么樣,當時那些漢奸狗腿子就會爭先向契丹稟明,而且也都極有利用價值...耶律德光早就十分清楚,又哪里用得著他這兄長再來通風報信?
直到后唐覆亡前夕,末帝李從珂自焚時便召喚耶律倍一起上路...可耶律倍避禍投奔中原,人家是來享樂享福,與中原名家交流詩詞歌賦、繪畫音律,過著風花雪月的日子,順便在暗地里等候時機,還打算做契丹入侵中原的內應...又怎會甘愿于后唐覆亡之時,與李從珂一并自焚赴死?
所以耶律倍抵死不從,遂由李從珂派遣李彥紳將其殺死。石敬瑭揮軍進入國都之時,還須身著喪服,趕往由一名僧人收殮耶律倍的尸骨荒墳,前去吊孝哭喪,再以天子的禮儀停柩待葬...直到耶律德光趕至洛陽,便下令誅殺李彥紳等人為耶律倍報仇,并將他轉葬于遼朝另一處皇陵醫巫閭山,追謚為文武元皇王。
由此可見,耶律倍、耶律德光雖然因會為契丹皇位而彼此猜忌、矛盾愈深。但即便競爭落敗的一方叛逃出走,也并不意味著他們兄弟二人便會徹底反目成仇...相反的,耶律倍仍舊抱有重返契丹的念想,他與耶律德光仍有可能暗中聯手合作,還是會以契丹的利益為重。所以耶律倍根本就不是真心實意地徹底融入中原王朝,在最關鍵的時候,這廝便會回過頭狠狠咬上一口......
看破不說破,李天衢眼下自然也不會點破耶律倍的心思,而面帶笑意地說道:
“賢侄誠心歸順,當受賜賞敕封,朕便封你為北安王,并劃前朝單于都護府治下勝州一帶的草原為賢侄的領地,再有契丹部族前來歸投我朝時,便都由賢侄統掌。我朝還會另賜駝馬、牛羊、車仗、茶鹽...賢侄便盡管安住便是。”
然而李天衢此言一出,耶律倍臉上的笑意便登時凝固住了...他倒也立刻回過神來,不敢在魏朝帝君面前表露出半點不悅。
可是按耶律倍想來,出走投奔魏朝,最主要的因由,固然是因為他深知自己留在契丹治下疆土,那么他二弟耶律德光的猜忌心便會越來越重...然而既然都已經來了,耶律倍當然是希望能夠被安置在汴梁、洛陽等中原繁華富庶的名城要地,而與漢兒中的文人墨客、名士才子多一些私交來往。
畢竟耶律倍自小到大長期受漢文化的熏陶,對于漢家儒學一直都屬于極為癡迷的態度,不但通曉、寫詩、音律、陰陽、繪畫...集中原文化于一身,而且許多畫作如今還撒落于世界各地的博物館中珍藏。他還遣人到處購進書籍經典,于東丹國主在位期間,就在渤海國境內醫巫閭山頂建望海堂珍藏,有“萬 卷藏書樓”之稱,就相當于契丹國境內規模最大的私人圖書館......
這一路下來,耶律倍便時常左顧右盼,體會大魏風物...雖然契丹治下也有漢人聚集的城郭,但還是不及中原的名城富麗繁華,而且以契丹為主,諸族混雜的格局下,所能感受到的風土人情還是有所不同...既然深受漢學文化的影響,他當然是希望能夠定居在中原的名城要所。..
然而魏朝以隆重的禮儀接待他前來覲見,耶律倍以為與魏帝把酒言歡,有說有笑,相處的也十分融洽...結果我就是到汴京來與你見個面、喝場酒,到頭來卻還要把我打發回草原上放牧去?
而按魏帝李天衢所言打算分封給耶律倍的那片領地,屬于勝州都督府治下。的確也是隋唐時節,中原王朝于黃河沿岸所設置的重要軍事區域,位于后世內蒙古自治區西南部,鄂爾多斯高原東端,同時也是蒙、晉、陜三省交界處的準格爾旗十二連城一帶。
那片區域從黃河谷地開鑿出一條運河,轉運糧食、以入官倉。所以沿河西岸不但有肥沃的沖積土地可供種植,周圍便是水草豐茂的草原,也適合游牧生息。
而先前單于都護府下轄的勝州都督府,因早年唐朝與東突厥汗國在當地的戰事大勝而得名,后來便是由后唐掌控的振武軍下轄疆土。當初耶律阿保機揮軍大舉南侵,殺敗了振武節度使李嗣本之后,便刻石記功立在青家南面,還將勝州都督府治下絕大多數漢民百姓強行遷移至黃河東岸...如今那片土地復為魏朝掌控,只是相較于中原人煙稀疏,戰略地位相對也較為重要。
所以耶律倍得知自己被李天衢打發到振武軍藩鎮下轄的草原,周圍雖與邊防重鎮接鄰,可是往北面望去,還是那副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塞外景象...沒有被安排在中原腹地定居,結果這就又被打發到了北隅邊疆去還要以游牧的方式度日?
心中雖然落差感極大,可是耶律倍仍然勉強擠出幾分笑意,到底還是不甘心再被安排到河套區域東北角的草原去,他理清了話頭,便又對李天衢試探性的問道:
“陛下洪恩,臣感激不盡。只不過...臣雖是生于番邦的胡人,可尊孔奉儒、心向中原久矣,期會四海名士,得以結交高才、談經論道...是以臣斗膽乞請,還望陛下能許臣于中原,以成全臣切身感悟天朝風物的夙愿......”
李天衢聽了卻哈哈一笑,旋即別有深意地說道:
“賢侄眼下尚還未過三十之齡,以后要領略中原風光,也有的是機會...可你不是表忠說愿意肝腦涂地,以供朕驅策么?如今朕正是用你之時,所以還需要賢侄前去赴任才是......”
嘴上如此說著,李天衢心中則暗念道:你早晚還會有暗通契丹的打算,那我自然要把你這廝安排到那邊去,也讓你更便于遣使與耶律德光搭上線,對我而言,才更有利用價值......
更何況你耶律倍的確博學多才,深諳漢學,也與漢家名士別無什么分別...可有才未必便有德,你越是才識出眾,卻是道貌岸然,而背地里會做得那等禽獸勾當,我可也是清楚得很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