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靜海軍楊廷藝派來的使者......”
除了北方渤海國派來向魏朝求援的使臣,當李天衢又提及從南面遣使而來的那一方藩鎮,眼中則分明又多了幾分殺意。
靜海軍下轄十二處州府,地處后世的越南北部,但是先前一直都是中原王朝治下的疆土。李天衢心說當初自己授意嶺南劉隱攻打靜海軍,扼制當地脫離中原王朝愈發強烈的勢頭,但是交州等地就算一時臣服,可早晚還是會有興兵作亂的打算。
而當年嶺南劉家兄弟出兵擒獲靜海軍節度使曲承美,兼并交趾地區,這楊廷藝做為降從的軍將,遂成了聽命于越國的臣子。可按史載也正是他再復興兵發動叛亂,驅逐劉䶮派遣至靜海軍的官員自據一方。
隨后楊廷藝雖造反事成,但是也甚是忌憚南漢再次派遣軍旅攻討,便又宣稱愿意接受正史中的南漢國詔諭。被動亂頻繁的靜海軍搞得不勝其煩的劉䶮也認為“交趾民好亂,但可羈縻而已”,遂也承認了楊廷藝的地位,靜海軍雖然名義上臣服于中原割據政權,但實際上完全自治。
直至楊廷藝為部將矯公羨所殺,又有牙將吳權發動叛亂弒殺矯公羨,并于白藤江之戰大敗前去征討的南漢舟師,并廢除唐朝所設的靜海軍藩鎮節度使自稱為王...也意味著交趾之地從漢家疆土分離了出去。
眼下的形勢則是,已有反心的楊廷藝眼見越國與北面更為強大的魏朝開戰,便以為進行叛亂圖謀自立的時機也已經成熟...而已經發動兵變誅殺越國駐守于靜海軍的軍將程寶,自稱節度使,又立刻派遣使者至魏朝治下疆土表示愿意向中原奉表稱臣。
畢竟魏朝設置云南宣慰使司,又強占楚國靜江軍藩鎮,勢力也已能觸及交趾諸地...楊廷藝自認為魏朝與越國開戰,也必然會扶植敵方國內的反叛勢力。
然而李天衢面色冷冽,又對崔沂吩咐道:
“去告知靜海軍派來的使者,那楊廷藝意圖脫離越國,轉而向我朝奉表稱臣,朕賜予他高官厚祿也未嘗不可。但是靜海軍藩鎮既是前朝唐廷所設,交趾再奉中原為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楊廷藝也當親自前來受職,并舉家搬遷至汴京,朕才能看到他的誠意......
畢竟我朝不似唐末亂世那般,會任由藩鎮擁兵自重,或是世襲、或是兵變自行廢立節度使,致使悍將驕卒桀驁跋扈,逐帥殺使,甚至常與朝廷對抗...所以除非楊廷藝肯交權,接受我朝對靜海軍一應官員重新進行任免,朕便會保他榮華富貴、福蔭子孫。可如若楊廷藝不肯,我朝又為何要保他?”
崔沂聞言一怔,旋即有些遲疑的說道:
“可是陛下...楊廷藝乃是當地世家出身,聽聞與交趾諸地土豪結好,意圖自據一方。臣以為他只是因越國的威脅,才奉表稱臣尋求我朝庇護,但也不會離開故地,而放權內遷中原聽憑我朝調遣。”
李天衢冷笑一聲,沉聲道:
“朕當然知道那楊廷藝絕對不肯轉調中原,他戀權棧位,意圖割地稱王,所要仰仗的就是交趾當地的世家...楊廷藝向朕稱臣,也不過是陽奉陰違,打算利用我朝對抗越國罷了。可是朕要收復漢土,靜海軍早晚也要由我朝直轄統治,又豈能容得楊廷藝裂土分疆?待我朝南征滅越,也要一舉掃蕩盡靜海軍的土豪世家,那么眼下有何必對那楊廷藝虛與委蛇?”
靜海軍與中原其它割據勢力的情況大不相同,說到底其它地域終究會完成一統,但交趾安南那塊地一旦分裂出去,按正史的軌跡便會逐步與中國徹底劃清界線...畢竟那片領土,自從唐朝委派鮮卑人獨孤損出任安南都護兼靜海軍節度使之后,曲承美、楊廷藝,乃至后來的矯公羨、吳權...那片土地上的統治者家鄉籍貫所在,也都集中在了后世越南的北部地域。
所以處于唐末亂世,朝廷對當地管控力度十分有限的背景下...地處西南邊陲,隨著楊廷藝等當地世家土豪的興起,彼此的勢力盤根錯節,也總會有人滋生出稱王稱霸的野心,不再甘心受中原王朝的統治,從而不斷的煽動造反。這也致使交趾的割據傾向越來越明顯,最終便與華夏中土徹底分家。
中原朝廷必須直接委派適合的人選,交趾安南的軍政大權,也絕對不能由當地世家把持。可是楊廷藝為主的交趾世家不會逆來順受,更何況就算出兵占取靜海軍下轄領土,也并未是將魏朝的大旗往城頭一插,便理所當然地能將其并入版圖了...當地豪族不甘受朝廷指派的外人節制,時日一久,也勢必還會圖謀發動叛亂。
所以用猛藥治頑疾,對待靜海軍藩鎮除了武力征服,李天衢心想便如當初肅清魏博軍治下的一眾牙將世家那般,針對交趾安南當地的土豪也免不了要進行血腥清洗......
既然是勢必要清除的目標,李天衢從一開始便沒打算給楊廷藝好臉看。而且比起假意親善,不宣而戰,還是光明正大的揮軍討伐,才更能彰顯魏朝拿回前朝唐廷故土的法理性,那么我又何必接受靜海軍名義上奉表稱臣的請求?
禮部侍郎崔沂聽過李天衢的指示,又連連恭聲領命。他于前朝唐廷任諫議大夫,于朱溫篡唐后遂又轉做了梁國御史司憲,并累功擢升授任禮部尚書,西京副留守等要職。若是按史載軌跡,后唐滅梁后他歸從河東李家,曾官居左丞,于七十多歲的高齡時以正二品太子少保的身份致仕,也屬于那種辦事能力十分出眾的文臣。
如今崔沂則是在魏朝做到了禮部侍郎,接待諸邦使臣本來就屬于份內的職事。他倒也識得分寸,皇帝既然交代下來,崔沂便按部就班的前去應對渤海國大諲撰、靜海軍楊廷藝派來的使者。至于魏朝下一步的軍事計劃,他心說自己也身為一個文官也就不必越俎代庖,陛下與樞密院、兵部的臣僚自有定論。
而崔沂領命退下,過后不久,李天衢又聽內侍前來報說巡院侍衛司總管張驍請求覲見時,也立刻意識到恐怕先前自己下旨,命令密諜機構須暗中關注的目標當中,想必已有人露出狐貍尾巴了......
“陛下英明,晉人先主李克用第三子,先前乞請出家為僧,而得我朝應允的李存霸,雖于五臺山清涼寺剃度,隱忍了一段時日...可是他果然賊心不死,也虧得陛下早先下旨命巡院侍衛司派遣密諜關注李存霸的行跡,眼下也已探查得清楚,他以寺中提點的名義下山至縣坊與晉人降將密謀,顯然圖謀不軌!”
李天衢聽張驍沉聲報道,先是點了點頭,旋即又嘆聲道:
“李存霸果然不甘心只做一介遁入空門的僧侶...不過他既已有意要反,按說也必然會處心積慮的與流落于塞外的李嗣源互通聲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