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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不是窮兵黷武,而是時不我待

  “馮卿默不作聲,今番我朝兵發江南,討伐吳國,又一舉要重挫楚、越兩邦,不知你有何看法?”

  李天衢直接點名,也使得王師范乃至在場朝臣的目光,紛紛落到了坐在一旁的馮道身上。

  按說馮道年紀如今未滿四十,便已躋身進入魏朝權力的高層團體當中,他又并非是初期輔佐李天衢打江山的老資歷臣子,而是魏朝立國后通過科考入仕,所以他的升遷速度,的確算是超乎尋常了;

  不過李天衢卻也記得若是按史載軌跡,馮道第一次跳槽轉投河東,便倍受賢宦張承業的賞識。期間還經歷喪服離職守孝,而后步入后唐權力高層,差不多也正處于這個年齡段。

  所以李天衢當初得知馮道會投效己方勢力,也并沒有刻意的破格提拔他,而是通過暗中觀察,權衡馮道是否當真具備輔弼君王、濟世安邦的才干。

  雖說五代十國驕兵悍將、藩鎮牙軍...這也注定是個武將更為耀眼的時代,可馮道的生平事跡貫穿五代,又極具爭議性,也可說是這般時節,流傳到后世名氣最大的文臣之一,所在他在李天衢心中的存在感注定會很強。也不知馮道偶爾會有背脊發涼的感覺...李天衢可是定期想起他來,便要調查下馮道目前官居何職,政績如何,同僚、屬下、民眾對其又是怎樣的評價。

  這倒也讓李天衢得出一個結論:現在的馮道完全足以勝任執宰相位,一個帝國要長久延續下去,朝廷眾臣自然也免不了要更新換代,以后推舉他總攬政務,起碼掌丞天子、助理萬機,在朝廷的運作等方面上,也絕對可以放心。

  然而就算被李天衢親自點名問及,馮道面色平靜,也根本不打算如王師范等朝中重臣那般,為本朝大舉南征的戰事歌功頌德...他在眾人的注視下沉默片刻,又向李天衢俯身施禮,卻說道:

  “陛下寬仁弘厚,以德濟民,使得我朝物阜民豐,國家富庶,實乃恭儉之主,賢明之君。只是前有朱賊篡唐稱帝,晉主僭號妄稱前朝唐室...陛下雖屢克世敵,也終究不免窮極兵戈,致使三軍疲弊。

  本來中原初定,也合當與民休息、養國元氣。可是我朝亡晉未久,便速亡蜀國,再伐吳國,又與楚、越兩國這戰端一開...我朝用兵確實頻繁。故而臣以為,陛下妄動兵戈、勞師動眾,只怕好大喜功,也未免太過窮兵黷武了......”

  馮道此言一出,在場朝臣看他的眼神可就不對味了...陛下決議大舉南征,我們也都表示贊同。怎么就你這么特殊,非要在這個時候大唱反調?

  至于王師范再打量馮道時,眼中也多了幾分嗔怪之色...他心想如今任圜等降臣雖然在朝中官居要職,可是朝中右相之位暫時懸空,聽陛下的意思,也已經打算啟用這馮道分掌國政。

  所以王師范也對他更為留意起來,通過一段時日的觀察,也發覺馮道其人的確稱得上勤勉清廉,從政績上而言也挑出不什么污點...而且他與其他同僚相處得關系通常不遠不近,在朝中不拉幫、不結黨,雖說在官場上擢升得較快,樹大招風,也就難免會遭到一些官員的嫉恨與非議。

  可是即便遭受嘲諷抨擊,馮道自嘲揶揄一番,壓根不會往心里去。往往朝堂臣僚因為政見不合,亦或者本來相互的性格便犯沖...也很容易吵得面紅耳赤,往重了說,也有鬧到彼此勢不兩立的可能。

  然而就算人家費了好多心思要羞辱他一番,馮道也并非一味的忍讓,憑他的口才三言兩語化解爭端,這事就算翻篇過去了。就好像有人攥緊了手要揍他一拳,卻好像打在了棉花上,渾然不著力道。往往自己的對頭還要讓他難堪呢,馮道的心態就似你強由你強,清風拂山岡。你橫任你橫,明月照大江。反正再被罵兩句,我身上也少不了一塊肉...要拿住他諸如玩忽職守、辦事不力之類的把柄,那還真就是沒有......

  王師范深知帝君李天衢要提拔朝中的后起之秀,而馮道于朝廷中樞,若有治國安邦的才干,又沒有結成朋黨、排除異己的弊端,那么他也的確不失為一個合適的人選。

  結果魏帝李天衢決議發兵南征,在場朝中重臣都在預祝本朝旗開得勝,必能成就大業的時候,馮道卻非要跳出來直指皇帝頻繁發動戰爭不妥,說這等掃興的言語,甚至還敢說陛下好大喜功?這也讓王師范登時面露慍色,心中暗道你小子按說也懂得為官處事之道啊,怎偏偏在這個時候口無遮攔,以為就只有你特立獨行,而敢于向陛下直言進諫?

  然而王師范面色一板,剛要斥責馮道之時,卻驚異的發現李天衢非但不惱,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

  果然馮道這個五代政壇不倒翁,他雖然很懂得如何在官場上規避風險,但也絕對不是一味附和君王意見的應聲蟲......

  李天衢心中念著,想到后周世宗柴榮豪言稱“朕當以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即位后便將周圍北漢、遼國、后蜀、南唐等諸方勢力打了個遍。當時已是歷經四朝的元老馮道,于后周大舉北伐之際,便站出來勸阻柴榮御駕親征。

  柴榮執意出征,遂有言“吾見唐太宗平定天下,敵無大小皆親征”,結果馮道當即反駁“陛下未可比唐太宗”...柴榮心中來氣,放話稱北漢烏合之眾,若遇我師,如泰山壓卵。馮道卻又懟了句陛下既比不了唐太宗,當然也不是泰山...直接噎得那五代第一明君怒火中燒。

  自古以來的明君賢臣,也未必都能想到一塊去,否則歷朝各代,也就沒有那許多忠烈臣子犯顏直諫了...李天衢心說我近年來發動戰爭的確較為頻繁,可問題是處于亂世的五代哪一朝打仗不頻繁?

  后梁從開朝到亡國,就是與先前李克用的晉國,與后來李存勖的后唐的戰爭史;后唐滅梁后不過一年多,便速亡前蜀,李嗣源明宗之治時期,也曾先后征討定難軍的黨項八部,以及占據川蜀有獨立意向的孟知祥,再之后便是無休止的內亂直至亡國;后晉石敬瑭當了八年兒皇帝,最后卻和契丹三四年的仗而被其滅國;而后漢國祚不過三年,后周柴榮在位僅六年,便三次御駕親征,更不用說后來宋朝趙大、趙二連滅諸國了......

  李天衢也能理解馮道的用意,戰爭打得頻繁了,國家的負擔加重,難免消耗大量的財力、武力,還將付出大批將士死傷的代價。雖然以目前魏朝的國力而言,尚且還能支撐住戰爭的開支,可是按馮道的想法,國家每次發動戰爭之后,也都需要恢復一段時期的元氣,通過韜光隱晦、休養生息,也理當穩扎穩打,緩圖天下。

  如此看來,馮道直述自己的觀點,李天衢心說不但沒必要與其置氣...而且按馮道史載的仕途履歷,為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周世宗柴榮等明主效力的時期,他對君王諫言的話也往往比較多。其它時候,除了管好自己的政務職事,馮道要圖的便是明哲保身......

  所以李天衢笑聲方絕,便望向馮道,又道:

  “昔者漢之武帝,好大而喜功...馮卿說朕好大喜功,卻也有些道理...畢竟朕若是再年輕個二十歲,固然也會循序漸進,緩動兵戈,可眼下卻是時不我待。朕的確有貪念,這輩子要立下的豐功偉業,也遠遠還沒到自滿知足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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