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邊塞尚有李嗣源意圖犯邊,可魏朝內部還稱得上時局穩定。趁著休養生息時節,李天衢每日上朝批奏、治理國事也是毫不耽擱,畢竟除了興兵征戰、兼并天下,還要致力于文治教化,維持治下政通人和。
只是李天衢也感到統掌一個龐大的國家,每日日理萬機,每日都要付出很大的精力...然而什么明君垂拱而治,不費力氣打理得國家朝堂清明,便能安享太平的說法,終究也只是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李天衢嘆念既然不愿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業半途而廢,要做個好皇帝,又怎能不宵衣旰食的勤政治國?
而有一日上朝,官居弘文館大學士的李遇上書請奏,也引起了李天衢的特別注意。
這李愚本為唐朝時節的河南府參軍,因為朱溫圖謀篡唐,而大肆屠戮前朝官僚...他便曾勸請時任建國軍節度使的韓建發兵救駕、興復唐室,結果韓建本來便曾與李茂貞、王行瑜等軍閥合伙變著法欺辱唐昭宗皇帝,后來還直接降從于朱溫,又哪里會聽李愚的勸?不得已,他也只能逃到山中隱居避難。
本來按李愚原本的軌跡,仍會被梁國錄用,直至后唐滅梁,他被賜封為翰林學士,又以隨軍判官的身份參與滅蜀戰事,軍書戰表,皆出其手,而后仕途便一帆風順,甚至還曾取代馮道做到了后唐宰相,而于末帝清泰年間病故。
不過當年李天衢于宣武軍大敗朱溫,梁國不得以退入關中地界據守。李愚也就不必再為梁末帝錄用為官,而再歸降于后唐,則是直接出仕效命于魏朝,并一步一個腳印的,時至今日也做了京官朝臣,而在弘文館任職。
然而李愚極力要奏請帝君應允的事宜,也與其按正史線所達成的成就如出一轍...他上書請奏,要以雕版印刷之法大規模印刷《易》《書》《詩》等儒家九經,以供民間廣為傳播。
雕版印刷術,雖然隋唐時節便已問世,不過按這般時節文人的普遍看法,認為手抄一遍勝過日讀十次,換而言之就是后世常說的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所以除了一些寺廟內的佛經,現在民間主要流行的書籍仍是手抄本,雕版印刷技術也并沒有得到朝廷的重視,而普遍流傳開來。
按正史也正是由于五代時節李愚的極力倡導,才算是開創了官方大規模進行書經典籍 印刷的先河,促使中華印刷業飛速發展,而從手抄時代進入印本時代。所以李愚首倡雕版印刷的普及,為了當代書籍經典的傳播,乃至中華文獻流傳到后世的保存,也可說是利在千秋。
而李愚上書奏請,也給李天衢提了個醒,除了眼下于國有利、造福于民的帝君職責之外,從推動中華文明傳播的角度而言,自己同樣也能盡上一份力...遂吩咐李愚在退朝之后,赴文德殿再詳議由官方推廣印刷書籍文獻事宜。
蒙皇帝單獨召見商議,李愚也顯得十分激動。他是那種十分典型敬仰圣賢的讀書人,而且也能做到身體力行,為官清廉剛正,今番上書請奏的目的,也純粹是為了運用雕版印刷之法以興文教。
畢竟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自唐末以來亂世殺伐,尋常百姓為了填飽肚皮、為了自保,更多的是去從軍入伍謀個生計...就算寒窗苦讀十年,不是也照樣擋不住當頭一刀剁下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大多廝殺慣了的將官兵卒,自問手中握著的刀就是道理,又有多少人會有耐心聽書生引經據典?
正如五代后晉時期出生的宋初賢相呂蒙正作詩有言:玉皇若問人間事,亂世文章不值錢...所以這般時節的文人,相較于治世地位更低,各處自據一方的開國君王,當年幾乎也都是靠著廝殺征戰,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而打下的地盤,所以或多或少,也都傾向于軍閥政權,那么國家文化普及方面也必定耽誤了下來......
可是魏朝時局相對更為穩定,起碼也具備大興文教的條件。李愚也正按他原本的軌跡那般,想到了以雕版印刷推動文化教育。又見帝君李天衢如此上心,他更是倍感欣喜。到了文德殿,剛受了李天衢賜座,李愚便將身子前探,而殷切的說道:
“陛下,三館藏書文獻,乃至國子監、州學、縣學所用儒經史書,而且時日一久,過往貯藏若不得當,也極易受潮發霉,再要抄纂時也時常疏漏舛誤。
而化民成俗,其必由學。為使我朝教化深入民心,臣以為可廣頒天下,召雇能雕字刻印匠人,并挑選史館、弘文、集賢學士校勘核定,規定雕版刻印模本,不得更使雜本交錯,裝訂成本,更易于存放閱讀。
而陛下雄才偉略,誅逆討兇,以武功定禍亂,《禮記 ·學記》有言: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如此推行雕版印刷之法,以鼓勵民間向學之風...則更是以恒以文治謀太平。”
李天衢聽李愚情緒高昂的說罷,他先是點了點頭,旋即笑道:
“卿所言甚是,正所謂服民以道德,漸民以教化。治國安邦,不但肅清吏治、鼓勵農耕、量刑定法、籌賦理財等諸般事務,施教于民、布政以道也同樣疏忽不得。
而以雕版印刷之法刊定文獻,核正九經等典籍內容,的確應當采取。我朝既然要改制刊印書籍,不妨再多加上幾部書經典籍大加推廣。而陸續將由我朝設立專門官署,統一編注校勘、印刷發行的文獻書籍,也不妨與弘文殿、集賢院眾學士再商議斟酌一番。
而且按朕想來,關于我朝將推行的印刷之法,也想與卿再好生合計合計......”
眼見帝君很認可自己的提議,李愚不但甚是欣喜,也很好奇關于雕版刊印書籍的技術,李天衢又能提出什么見解...他遂又連忙說道:
“陛下有何指示,臣自當洗耳恭聽。”
李天衢沉吟片刻,便侃侃而談道:
“雕版印刷之法,本來是在光滑的木板粘貼抄寫書稿,稿紙上字成反體。工匠再以刻刀將版面上沒有字跡的部分削除,而凸出字體,于印刷時于平整凸起處涂上墨汁,拂拭紙背,字跡便留于紙上,再統一穿線裝幀,而變成書冊.......
可是朕也曾想過,如若將文字逐一制呈單字字模,即便是不常用的冷僻字亦可隨制隨用,而平時排列保管于字盤當中。便如專掌朝廷典司圖籍、藏書編校的秘書監那般,朕亦會設立專門官署打制、貯藏字模。如此刊印書籍時,便按原本稿件挑選單字,再重新排列到字盤內,仍是經涂墨印刷,待印完之后,再將字模拆出,待下次印刷時再覆編排使用......”
李天衢一邊說著,一邊又凝視向聽得已開始面露訝異之色的李愚,而似笑非笑的說道:
“此法與雕版印刷相較,想必刻版也會更為省時省力,且更易存放保管,且較之整片雕版出現錯字之時,也更易于更正...朕也想過改良雕版印刷,便謂之此法活字印刷術,也當擇選工匠進行反復研制試造,不知李卿以為此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