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仗,我到底該不該打?
王彥章態度強硬,根本沒有把契丹大皇子放在眼里,當然也激得耶律倍心中登時漫起一股殺意...然而他進退維谷,也無法橫下心來索性便與魏軍拼個你死我活。
而耶律倍可不止是聰穎好學,先前討伐主要棲息于后世內蒙古東部地界,盛產良馬,以主游牧副漁獵為生計的烏古部時,耶律倍便作為先鋒都統揮軍開路,大破敵軍,而俘獲牲口一萬四千余頭,車乘、廬帳、器物二十余萬...而迫使烏古人舉部歸降于契丹。
而按正史軌跡,耶律倍也仍會奉旨經略燕地,還一度打到了義武軍定州地界,而為契丹領土擴張立下不少功勞。所以他在長期受漢家文化熏陶的同時,也仍保留著北地游牧民族剽勇好戰的一面。
然而魏軍主帥王彥章,卻完全不將他放在眼里...耶律倍心中忿恨,他心想如果在麾下諸部兵馬,乃至趙德鈞、趙延壽等漢人臣子的面前服軟認慫...這豈不是威嚴掃地?
可是如果選擇與魏軍交戰,也將很難收場...耶律倍也還清楚的記得他父皇曾提醒自己,現在還不宜與魏帝李天衢公然決裂,畢竟魏朝可不像后唐那般國力已頹,要與這個正值鼎盛的帝國開戰,也務必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是。
更何況父皇眼下統領十萬之眾,眼下仍在當年唐朝隸屬于單于都督府治的振武軍治下鎮撫地方;盧龍軍方面蕭阿古只、王郁、韓知古等將領也已押運大批財帛糧秣,漢人百姓相繼趕赴遼東,而另有要務...耶律倍心想王彥章絕非易與之輩,還不知又將會有多少魏軍相繼殺至幽燕地界...如果戰端一開,也不止是幽州打不下來,最終要吃大虧的不還是自己?
正當耶律倍猶豫躊躇之際,環繞著薊縣城郭的魏朝、契丹雙方兵馬仍在劍拔弩張的相互對持著...其中不少契丹士兵面對氣勢洶洶的魏軍將士顯得有些畏懼,然而王彥章帶領軍旅狼口奪食,也有些契丹將官軍卒猶如被激怒的野狼,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骨子里帶著的剽悍兇氣按捺不住,而隨時準備著撲殺上去。
反觀魏軍的陣列更為嚴整,軍將士卒人人橫眉冷目,面色如鐵。任何一方的挑釁如果再強烈些...只怕雙方這場激戰,便已是在所難免!
而薊縣城頭上方,后唐盧龍鎮余部牙軍,就眼睜睜瞧著外面魏朝、契丹兩軍對持,大概也能看出來他們雙方這是因爭搶攻打薊縣而互不相讓...就在眼皮底下,瞧著兩伙敵軍把自己當成你爭我奪的獵物,據守薊縣的后唐余部將士心情自然也是相當的復雜......
先前雖然打退了契丹軍旅的幾撥攻勢,可是攻城部眾走了一批,又來一批...滾木礌石、灰瓶金汁已經消耗大半,就連城內大片的房屋已已拆光,搬運圓木磚石至城頭,而充當守城用具。
如今不但守具、糧秣已消耗大半,守軍死傷慘重,也不得已也只得征用大批百姓一并死守城關。薊縣城內到處都有壘起的土堆,滿是修補的痕跡。民夫壯丁一次接著一次搬運沙袋填補城墻崩陷的豁口,或是于戰事膠著時,也要直接奔至城頭舉起磚石往下砸去,幾場防御戰打下來,也付出了大量的性命......
如今城內守卒百姓,大多也都如行尸走肉一般...還有些不愿意自己乃至妻兒家小在契丹人的刀口下忍辱屈從的百姓,臉上絕望悲戚之色也顯得愈發的濃郁...就算還能抵擋住敵軍的幾番攻勢,但是死守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固守城郭,也看不到半點希望,無論是盧龍鎮余部牙軍將士,還是薊縣城內的尋常百姓,心態也就難免愈發的消息悲觀。
然而如今不但是契丹人,就連魏朝大軍也已殺至城前......
只是王彥章統領麾下精銳騎眾,迫使薊縣城南的契丹軍隊讓出一條道路,迅速又與耶律倍針鋒相對,這倒也有些出乎于意料之外。城頭上那些面帶疲色,眉宇間也滿是憂慮的士卒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而一員盧龍軍指揮使怒目瞪視著城外敵軍,他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又不住忿聲恨道:
“實在太過可恨!無論是契丹夷類,還是南朝敵軍...這都把我軍當成是砧板上的魚肉,這般你搶我奪著,而只能任憑他們處置不成!?”
畢竟無論是王彥章統領的魏朝大軍,還是耶律倍司掌的契丹兵馬...無論是哪一方,可都是后唐的死敵,眼見這兩路軍旅對持的激烈,彼此互不相讓,但是爭的就是為了要來滅了他們這些牙軍余部...也難怪這盧龍軍指揮使恨得怒從心起......
然而這員指揮使的身旁,還有一名年紀約莫四十出頭,過往久在亡故的李存賢帳下聽命,而做幕僚打扮的藩鎮文臣,也正凝視著下方劍拔弩張的雙方兵馬...他卻若有所思,忽然又感慨念道:
“我唐國晉陽朝廷覆亡,江山社稷終究是保不住了...就算我等尚還能死守得一時,可到底也再無無法阻擋塞北外族侵害幽燕諸州...只是我盧龍鎮牙軍無無能為力的事,魏軍卻能做得到......”
那文臣喃喃念著,看來也篤定了心思,又沉聲說道:
“...我打算打開城門,放魏軍入城!”
“什么!?”
盧龍軍指揮使聞言,立刻怒目朝著那文臣瞪視過去,又厲喝道:
“劉審交!你這燕人本是降臣,而受陛下重用,先提拔你為諸府從事,還做了北面供軍轉運使,又因你本是幽州人士,遂又調撥你至盧龍軍輔佐李節帥,朝廷雖覆亡,但往日可待你不薄!你這是打算投降,可又對得起亡故的李節帥!?
我本來以為,你也抱著死戰之心,已決議與我盧龍軍將士抵抗到最后一刻,大不了與我等拼個城破人亡...好歹也由你全權調度,而打退了契丹寇眾幾輪攻勢,可沒想到南朝魏人一來,你便動了投降的心思!你要打開城門,放魏軍入城,可又曾問過我的刀答應不答應!?”
那盧龍軍指揮使厲聲叱喝著,旋即便探手向腰挎的佩刀摸去。然而那個名為劉審交的文臣面色如常,只是淡淡朝著那氣洶洶的指揮使望去,又從容的說道:
“方今我軍余部抵擋住契丹人的幾輪攻勢,已是實屬僥幸,而眼下民心低落,余眾幸存,若閉門拒守,只得枯守死戰下去...想必一月之內,無復遺類。你又認為我軍能死守多久?我等已無援軍來救,早晚也必然要被敵軍攻破城郭。
而眼下魏朝、契丹兩軍皆欲攻取幽州,只是眼下尚還僵持不下,如果只能從兩方之中選擇一個,你認為幽州薊縣軍民,是被契丹外族屠戮、奴役,還是應歸從于占據中原的魏朝...兩者相較,哪個才更為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