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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 日暮西山,絕境中的李存勖

  “府尹相公,魏軍已快殺至府署這邊來...此處不可久留,也須盡快撤離才是!”

  聽面見報急的軍將疾聲說著,孟知祥眼中卻閃過一抹異色,便沉聲道:

  “還要往哪里去?已不必走了...速速傳令下去,既然晉陽終是守不住了,我著實不愿見城中將士再枉送性命,也不免還要禍及無辜百姓...就按太原府的名義,請勸各處兵馬不必抵抗,聽憑南朝處置!我就留在此地,恭候魏軍前來接管府署。”

  那軍將聞言先后一怔,而仍有些猶疑時,卻見孟知祥凝視過來,又沉聲說道:

  “晉陽城破既已成定局,縱然死戰也于事無補,那不是也該為自己的身家性命著想...趁著眼下降從魏朝,并盡力勸降城內其余軍旅,那還能謀個前程,若是頑抗枉死...你妻兒家小日后卻當如何?至此性命便休,你又當真甘心?”

  ...晉陽城內魏軍騎兵猶如潮涌,仍向后唐內城皇宮那邊殺去之時,由太原尹孟知祥派出的人手,便已趕往各處城門,疾呼魏軍終不可敵,奉勸諸部將士不如放棄抵抗,而降從于魏朝。

  孟知祥雖是文臣,而且在景進等伶官仗寵當權之時,也深諳低調自保之道。可他畢竟是后唐貴戚,而且官居太原尹,在太原晉陽自然也是存在感很高的達官顯貴...所以他對魏軍是戰是降的態度,也很容易影響晉陽守軍。

  本來統領麾下兵卒仍要頑抗的后唐將官,眼見太原尹孟知祥派人到處奔走,奉勸降從...也如一蓬涼水兜頭淋下,直接澆熄了他們強撐起來的戰意。

  本來眾多對后唐朝廷積怨已深的同僚部眾,但見城關失守,便不會再抵抗下去...眼下就連孟知祥這等與河東李家結成姻親的重臣,也都已經降了...他們降從了魏朝,或許仍能按原職錄用,還能保全得身家性命,那我們抵抗到死,又還有什么意義?

  魏朝馬步軍眾,仍是源源不斷的涌入城中,而當各部兵馬再撞見后唐守軍時,就見兵器已被拋得滿地都是,無論人數多寡,各個部曲盡皆伏地表態降從。也鮮有將官抱著必死之心,而仍要頑抗下去......

  城內守軍望風而降,而就在諸部魏軍順利的殺入晉陽城內各處官邸、府署之時,還有一撥兵馬,也已輕車熟路的朝著內城皇宮的方向奔襲了過去。

  ...直到李存勖得知魏朝大軍不但搶占城關,甚至也即將全面控制晉陽外城之時,他如遭雷殛,癱坐在交椅上半響不語。

  即便我朝岌岌可危,可當年你李天衢起初從軍投戎時,在陳州刺史趙犫帳下聽命,以不過近萬之眾,力抗黃巢十幾年大軍一年之久...而太原晉陽,論城防堅固,遠勝陳州宛丘...守備軍力,起碼也足以分撥至各處城關嚴防死守,就算仍有被魏軍攻破的風險,至少還應力抗數月半載的光景...我本來以為,這必會是一場持續時日漫長的攻堅戰,晉陽也絕不該淪陷的如此之快!

  震驚、不甘、忿怒...乃至絕望等情緒混雜在一處,李存勖面色慘白,身子也不住的微微顫抖。他固然沒有聽過最堅固的堡壘,往往都是從內部攻破的這句話...而迅速攻破太原晉陽,也對于李天衢而言,倒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預料到自己安插的巡院侍衛司密諜,以及郭從謙那等叛將必定會引發內亂,李天衢當然要把握住機會。然而又有后唐重臣孟知祥帶頭奉勸城中守軍速降,以現在晉陽軍旅如今普遍對李存勖的忠心度而言,也不足以再驅使他們奮死抵抗下去...所以魏軍但凡搶占下任何一處城關,并且已然殺入城中,在許多先決條件的加持下,而致使守軍頑抗的戰意轟然崩塌.......

  難道我大唐...終究氣數已盡,難免還是要亡了么......

  李存勖痛苦的閉上了雙眼,不覺已有濁淚在眼眶內打轉...想當初,他雖然也為自己的父親李克用那身霸主氣概所折服,可是自從確定自己將成為當初的晉國、如今的后唐儲君之后,李存勖自問也必定會超越其父李克用,非但要振興河東李家的霸業,更要成就君臨天下的帝業。

  可事到如今...李存勖后知后覺,直感到滿心悔恨,想到自己反而會斷送了河東李家的基業,那種負罪感更是猶如一把利劍直插心頭。

  此時晉陽皇宮內早已亂做一團,內侍宦官、侍女、宿衛...乃至出入宮禁暢行無阻的伶官盡是一副雞飛狗跳的亂象,到處都有人驚嚎奔走...除了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方才向李存勖哭嚎著稟說魏軍大舉入城的小黃門之外,堂堂后唐帝君,便被冷落在偏殿當中,就連在殿門口值守的宿衛甲士,這個時候也不知已經跑到哪里去了......

  然而李存勖已是萬念俱灰之時,忽然一陣繚亂的腳步聲驟然傳來。這等緊要時刻,也顧不上再聽候帝君召見...卻是半邊衣甲已被鮮血染紅的李紹榮直接撞進殿來,他一瞥見癱坐在交椅上的李存勖,立刻上前施拜,并心急如焚的說道:

  “陛下!敵軍眼見就要殺入宮中,趁著魏人尚未控扼住所有城關...懇請陛下速速突圍殺出城去!臣拼上這條性命,也誓要護送陛下沖出一條血路!”

  李存勖瞧著伏拜在自己眼前的李紹榮,凄然一笑,便悲戚的念道:

  “魏軍從一處城關殺入,便輕易占據外城,也足見三軍將士無意死戰,便輕易降從...亞圣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朕早失人心,如今方覺悔悟,看來也注定無法與魏帝爭這天下...朝廷臣僚、晉陽守軍,也都不愿再抵抗魏軍,宮禁中人也已四散奔走。而愛卿舍身前來,已足見忠心......

  卿從朕久矣,本來富貴急,難無不同也...今茲危蹙,魏軍占取晉陽既已成定局,朕堂堂帝君,再若要逃,便如喪家之犬一般...何況縱使突圍逃脫,卻又能往哪里逃?”

  眼見李存勖早不復當年那般意氣風發的模樣,言語中也是滿滿的敗喪氣餒...李紹榮滿面的悲戚憤慨之色,他忽的又重重叩首,兜鍪重重的磕在地上,登時嗵的發出聲沉重的悶響:

  “臣本小人,蒙陛下撫養,位至將相。危難之時,不能報國,雖死無以塞責!”

  李紹榮一邊說著,一邊摘下兜鍪,旋即竟然拔出腰挎的佩刀,雪亮的寒芒卷起,刀鋒落在李紹榮揪住的發髻,便是用力一割!

  被割斷的發髻,直接拋落在地上(《新五代史·元行欽傳》有載:李紹榮“解髻斷發,置之于地,誓以死報,君臣相持慟哭”),半截短發散落下來...披頭散發的李紹榮,又朝著李存勖重重叩首,而聲音哽咽,也已是虎目垂淚:

  “如今國勢危急,臣縱是以戴罪之身,也誓要以死報主!就算九死一生,可李嗣源李節帥,尚于涿州抗拒南朝敵軍...縱然前程兇險,陛下若能奔至代北云中,又焉知不會如先皇那般,招聚塞北諸部,有朝一日,再殺回中原?

  是以懇請陛下抖擻振作,與臣一并沖殺出去。畢竟只要陛下仍在...我大唐便沒有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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