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那契丹大員說自己本名韓知古,漢人出身,也引得馬城城關上的將官兵卒一陣交頭接耳。
契丹國治下如今也有眾多漢兒,而且亦有漢人官員。可是其中很多人也都是被擄掠至北地做農奴使喚的...這些事,盧龍軍邊塞軍民大概也都很清楚。然而韓知古不但身為國主耶律阿保機的斡魯朵心腹,還使喚得動眾多契丹銳騎,這在馬城守軍看來,可就有些稀奇了。
畢竟韓知古不同于韓延徽、盧文進、王郁、康默記等先是在以盧龍軍為主的北方藩鎮任職,而后才投從契丹的漢人屬臣...他父親雖為唐朝薊州司馬,可是在其六歲的時候,便被契丹人擄掠至北地。
所以比起其他漢人臣僚,韓知古的契丹習氣明顯要重了許多。而且他起初做為述律平的家奴,做為陪嫁成了耶律阿保機的宮分人(隸屬宮衛的奴隸)之后,便處心積慮的要引起契丹國主的注意。時至今日,他終于得到阿保機的賞識,做為國主的參謀,如今也已成了掌漢人州縣租賦軍馬之政的南院漢兒司事。
李天衢自然也知道這個韓知古,他不但糅合漢人傳統和契丹習俗,確定遼朝禮儀制度。其膝下數子在契丹都位居高官,孫兒韓德讓,更是在高梁河之戰期間參與擊退宋軍;而后又與宋朝締結澶淵之盟;南征有兼并遼東之意的高麗...身為漢兒在遼國位極人臣,而且無論宋史、遼史,記錄韓德讓與遼國太后蕭綽之間的曖昧,基本上都能寫出一本《我與太后不得不說的故事了》......
而眼下韓知古朝著馬城城頭環視了一圈,又放聲大呼:
“我本是薊州出身,也知盧龍軍昔日先有李匡威、李匡籌兄弟反目,后有劉仁恭、劉守光父子暴政虐民!可憐燕地漢兒飽受兵災戰亂之苦,民不聊生、生計難覓。方今魏晉爭霸,我邦又揮軍前來,晉人危如累卵,爾等焉能不知?
吾主施仁布德,收容眾多漢兒流民,分與田地,而讓漢家黎民得以安居樂業。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吾主任賢使能,看我便知,亦無契丹、漢人之別。城中將士,如若肯投效契丹,仍按原職錄用。非但可保爾等衣食無憂,再為我邦建功,更會厚封重賞,可期前程!”
韓知古這一番話下來,城頭上有些將兵已不免意動,但是同樣也有人不禁面露不屑之色,而念道:
亂世時節,盧龍軍當初的確也是時局動蕩,契丹安置了不少漢兒開墾田地,這倒也是實情...可是契丹人又擄掠強迫多少漢家百姓轉遷至關外?以往犯邊寇鈔,剽掠城鄉,殺人放火的歹事便沒做過?
你這名為韓知古的漢人,投靠外族,固然得受重用。可是燕云之地時局不太平,不止是因為當初劉氏桀燕暴政,起碼劉仁恭之流北擊胡虜,就是為了提防異族大舉犯境,禍害漢家百姓,就算是如今契丹國主招徠收容漢兒...可你又怎么能把契丹人夸得跟救世主似的?
然而韓知古先是和顏悅色,忽的面色一沉,再高聲言語時,便多了幾分森冷寒意:
“正是先禮后兵,我不愿城內軍民枉送性命,故而先來好言勸說。可是兩國交戰,終究難免兵燹之禍,爾等若仍是不識時務,我軍便將全力攻城!待城破之時,守城將兵,一概不留!家眷妻兒,擄至關外,也盡將打為奴籍!”
韓知古寒聲說罷,忽的高舉手臂,身后大股軍騎,也登時發出如同山呼海嘯的吼聲!無數戰馬也開始揚蹄嘶鳴,又揚蹄煙塵滾滾,升上云霄!
馬城城頭上一眾將官兵卒眼見這等凜然聲勢,紛紛面露慌懼之色。眼下城中縣令與衙署官吏,甚至還未曾趕至城頭,軍陣龐大的契丹騎眾,便已漫卷至城前...如果當真是要發動全力猛攻,這馬城又如何能守得住?
不少心慌意亂的士兵,紛紛轉頭朝著守將那邊望去,眼下盼著他能拿定主意。而那員守將怔怔瞧著外面聲勢駭人的場面,他面色焦慮,眉宇間也分明夾雜著幾分畏懼...而漸漸的,他緊綽刀柄的手掌緩緩放松,喟嘆了聲,看來也已做出了抉擇......
契丹漢兒司事,更是耶律阿保機身邊謀臣的韓知古,幾乎也以相同的手段,每至各處城郭,命令契丹騎射部眾先行朝著城頭施射幾輪箭雨,再由他親自策馬到城下,威逼利誘、軟硬兼施,而促使守城部眾不戰而降。
盧龍軍東隅諸州治下縣城,當然也會有些守軍忠于后唐,拒不肯降,契丹大軍,遂以兵力上的優勢開始進行瘋狂撲城猛攻。一些城墻不算極高,而城防工事相對簡陋的城郭,城中將兵,面對大批采用蟻附攻城手段的敵軍,終究因寡不敵眾,而相繼告破。
至于化整為零,撲往鎮坊村落的契丹游騎更是肆無忌憚。然而這一次,契丹軍旅并沒有調動部曲,強制押解漢家黎民至關外,大肆搜刮過后,還調遣漢兒司的官員署吏接管地方事務。看來這一次,契丹也不止是要留下被洗劫的城郭縣坊,再將財帛糧秣轉運至北地...而是要就地扎根,開始兼并長城關內的領土......
家園被契丹侵占的各地民眾,遭受剽掠洗劫過后,好歹大多性命得以保全。當然比起后唐銀鞍契丹直不久前在昭義軍沿途燒殺劫掠的惡行,也只是相較而言,而盡量減少屠戮平民百姓。但作為被侵掠的一方,戰爭對于民眾的附加傷亡,也終究是難免的......
平州治下幾處縣坊盡被攻破,契丹大軍繼續西進,已侵犯至薊、檀等州府。報急文書,也如雪片一般紛紛傳至盧龍軍治所幽州。牙署節堂內,一眾牙將群情憤慨,而節度使李存賢更是滿面怒意,只是他面帶懨懨之色,明顯帶著幾分病態。
為帝君李存勖賜封為盧龍軍節度使之后,李存賢憂心于地方民政,本來便已是廢寢忘食,而方今朝堂佞臣當道,地方財賦日漸虛竭。李存賢軍政一手抓,更是心力交瘁,終究難免憂勞成疾...他也是為了穩定盧龍軍的時局而操碎了心。
然而最擔心的事,終于還是發生了...契丹還是要與己方勢力為敵,偏偏又是在陛下御駕親征,要與魏帝一決雌雄的要緊時候。李存賢統領所部牙軍,只得固守疆土,抵御契丹...他額頭青筋突起,當即又恨聲說道:
“契丹賊子,雖長于野戰、短于攻堅,可盧龍軍治下諸處城防守備終究有限,也絕對不能任由外敵再度肆意襲掠...到底還是要主動迎擊,盡快殺退契丹敵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