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噴濺揮灑,史建瑭仍咬著牙橫刀掄斬過去。夏魯奇的反應已是極快,他俯身躲閃,可刀鋒劃過盔頂,“鐺!”的一聲,烏鐵兜鍪也被掃飛了出去,也震得夏魯奇的腦袋嗡嗡作響。
然而掄出這一刀之后,史建瑭踉蹌后退數步,肩頭又是鮮血淋漓,一直順著胳膊而下...他也已經注意到,追隨著自己突圍至此的河中鎮牙軍將士,即便尚還有不少人奮力死戰,可山嶺間狹窄的區域內廝殺起來,又是腹背受敵,也難免寡不敵眾。
有個河中軍軍校,剛嘶聲怒罵著剁翻一名敵兵,卻防不住迎面十幾枝鋒利的長槍攢刺過來,頃刻間便在他身上開出他許多血窟窿;
另一名牙將右臂已被斬落,仍嘶吼著做勢要將面前的敵軍撲去,可幾張盾牌將他死死抵住,那些將他圍在中間的士兵手鋼刀,從盾牌縫隙間朝里面噗噗亂攮,那牙將雖然怒目圓睜,可頭顱頹然垂落,也已氣絕斃命......
周圍慘烈的景象,也是大同小異,拼死抵抗的河中軍將官士卒一片一片的倒在血泊當中。史建瑭見狀心中悲忿已極,他當然也清楚自己注定活不過今日...然而虎死不倒威,如果死到臨頭,那就死得轟轟烈烈便是!
史建瑭忽然又發出炸雷般的怒吼,體內猛的似又有股力道涌出!鋒利的刀刃騰起一道炫目的寒芒,用盡渾身氣力一刀劈出,竟然也要比他平時的刀招更狠!更快!
然而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出,史建瑭身上的箭瘡、槍傷鮮血涌出,牽扯筋肉撕裂...本來快到極致的這一刀,去勢仍是不由微微一滯。
電光火石的功夫,夏魯奇陡感一股冰寒的殺機襲至,他本能的仰頭后撤,卻頓感面頰一痛!猶如驚雷疾電的刀鋒從他面前劃過,寶刀吹毛斷發,額側幾縷耷拉下來的青絲倏然斷落,夏魯奇左臉面頰上,也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夏魯奇險些被史建瑭這一刀削掉半個腦袋,當即驚出了一身冷汗。然而猛將過招,決出勝負往往也只在一瞬間...史建瑭情知必死,便孤注一擲,而這一刀卻沒有斬殺勁敵,他不但耗盡了氣力,招式用老,也難以再收勢招架夏魯奇的反擊.......
向后撤步,夏魯奇很快便站住了身子,旋即踏步向前,手中沉重的大槍如毒龍般探出,便狠狠的刺入了史建瑭的胸脯。
而史建瑭渾身一震,怔怔的低下了頭,眼睜睜瞧著呈黝黑色的大槍槍刃洞穿胸口,他默然片刻,仍強撐著一口氣,而斷斷續續的說道:
“我當真還是敗了...?罷了...廝殺半生,至此也該好生歇歇了......”
夏魯奇則神情肅穆,沉聲言道:
“你因身陷死地所以不留后手,可若是身上沒有負傷,也仍有氣力鏖戰。這一刀,我避不過,所以單論武藝,到底還是你勝我一籌。”
就算槍鋒插入胸腔當中,可史建瑭嘴角微微翹起,盡量露出幾分笑意,看來也仍不愿對自己這個勁敵示弱:
“我與你交鋒,孰勝孰負,都不稀奇...好歹臨死前又酣斗了一場,也盡興了。若論兩軍對決,我到底還是輸了...還搭上了性命,也無法再與你一決雌雄...可若有來世,我也勢必還要來尋你比個高下......”
史建瑭再說下去,已是氣若游絲,他雙目中生命的神采也漸漸消逝,終于手中緊綽的長刀頹然落地,發出一陣金鐵震鳴的響動聲...史建瑭的頭顱也垂了下去,再不見半點動靜。
夏魯奇凝視著生命已走到盡頭的史建瑭,他這個生性豪直的漢子也不由心中感慨,而長聲說道:
“真要有下輩子,你來尋我,自當奉陪。不過自唐末亂世,天下諸國對持,相互殺伐的時日已經夠久了...陛下素有雄心壯志,若當真能由我朝終結亂世,使得天下承平,咱們這些行伍軍將同為朝廷正朔效力,不必自相殘殺,那還打個鳥?做了同僚袍澤,不也照樣可以時常切磋較量?”
后唐名將史建瑭,于太行山通天峽遭受伏擊,終究死在魏朝大將夏魯奇的槍下。而河中鎮牙軍部眾,由史建瑭統領三萬主力兵馬受伏擊奇襲,統計遭受箭雨、落石、猛火打擊陣亡者,以及在通天峽內只得各自為戰,而被魏軍各個擊破的戰死、被俘,乃至傷重不治的折損數量便達兩萬人左右。
其余在深山僻嶺間到處尋覓路徑,僥幸走出通天峽的牙將牙兵,一部分由先行逃離的張萬進所部軍旅收編,士氣萎靡,當然更不敢去與魏軍精銳交鋒,遂向西北方面撤退,也只得任由夏魯奇所統領以殿前司為主力的三萬魏軍占據通天峽要隘。
而澤州以北的潞州,由李紹斌、李延壽父子統領的后唐軍隊一路燒殺劫掠,繼續朝著治所上黨的方向迫近。
畢竟魏朝、后唐雙方于河朔地界所掌控的領土犬牙交錯,都與昭義軍相對鄰近。李紹斌統領誘敵之兵南下,意圖引誘葛從周出兵支援,仍是故技重施,要用調虎離山之計吸引揚武鎮主力牙軍,再由其它袍澤軍旅趁虛而入,侵攻藩鎮腹地。
李紹斌繼續揮軍南侵,兵過如篦,所過之處盡是一片荒蕪,縱容銀鞍契丹直侵害平民的惡行,比起尚還會約束軍紀的史建瑭要惡劣太多。而后唐兵鋒所向,也快將兵災引至潞州中部的潞城,乃至東北部的黎城、涉縣等地,卻有一路軍旅自黎城、襄垣二縣交界處的廣志山地界忽然殺出,并且立刻向李紹斌所部后唐軍旅發動猛攻。
騎軍迅速展開攻擊陣形,一時塵土漫天,大地震顫,甲騎催馬速度越來越快,也如決堤的洪水般涌來,那般場面也甚是壯大。
反觀這一路下來,大多時候在屠戮無辜百姓的銀鞍契丹直騎兵來回奔走,相繼傳遞號令。卻并沒有排列成密集的陣型,看來也并不打算與忽然殺出的敵軍正面硬碰硬。
只不過這一路騎軍來得突然,也讓李紹斌麾下諸部兵馬有些措手不及,就算契丹軍馬采取善用且騎且射、奔馳游走,避免靠近了打,就是要離遠了射的戰法,似乎也難免要與敵騎近身廝殺一陣。
李紹斌、李延壽這對義父子驅馬上前,觀望這支敵軍的來路。如果來的是葛從周所部揚武鎮主力牙軍,他們固然也要回避與那一路魏軍精銳打硬仗,就是要以契丹騎軍的機動性拖住對方...可李紹斌催馬往陣前趕去,心中卻仍不禁犯起了嘀咕:
有些蹊蹺...估算時日,就算南朝得知我軍再度攻打昭義軍,而詔令揚武軍發兵馳援,這一來一回,可是估算時日...我本來以為,葛從周即便發兵來援,殺入潞州,就算星夜疾馳,也要等到我軍再南下攻破潞城,也即將要殺至上黨城下。
可是我軍攻破襄垣,方自揮軍南下,便已有敵軍主動迎擊...這幾日外派的斥候音訊全無,我便已經警覺。可按說李繼韜那廝倚仗南朝勢要,只知龜縮死守,應該也沒膽氣主動引兵前來...如果真是南朝援軍,又怎會來的如此快?